《王少堂》(口述本)改编始末

2021-08-30 22:23王兆根马伟
曲艺 2021年8期
关键词:扬州艺人艺术

王兆根 马伟

2019年10月,以李真、徐德明两位先生著作的扬州评话《王少堂》为蓝本,我们两人合力改编的《王少堂》(口述本)(以下简称“口述本”)由广陵书社出版,这距我们萌发改编的初衷已经过去了近10年。

之所以花去这么长时间,一大原因是我们两人的能力有限。王兆根笔头功夫尚可,评话方面却是个门外汉;马伟说扬州评话是内行,但提笔不说如扛鼎,也颇要费几分力气。而在此之外,还有三个方面的原因。

一、对扬州评话前辈王少堂的崇敬

王少堂(1889―1968),扬州江都宜陵人,出生于一个评话世家。他7岁学艺,受其父和伯父的真传,将父亲善“表”之长、伯父的重“演”之优融合在一起,锻造出了自己的艺术特色。17岁那年春节,王少堂在扬州教场与书坛盟主康国华以及刘春山等前辈“对档”受挫,自愧不如之余,停业求艺,先后去书场听康国华的《三国》、刘春山的《西汉》、朱德春的《八窍珠》,发现自己受挫的根源在于“缺神”。从此,他结束了“艺术模仿”阶段。一方面继续深悟家传的艺术,另一方面用心学习康、刘、朱等前辈传神会意的技艺,给家传《水浒》的内容和表演技巧添加了新的血液。在60多年的艺术实践中,他不断提炼、发展,形成了“神形兼备,描摹殆尽。说表细腻,神采夺人。用语准确,吐字清楚。对话有致,紧慢起落。快而不乱,慢而不断。有声有色,入情入理”的王派《水浒》说演风格。他还很重视语言表达的“成色”:“我们道中把角色说的话叫官白,最为讲究,要求字字清楚,咬字、发声、切韵、归韵、落音,字与字之间的尺寸,一点不能讹错。”所以老舍感慨地说:“他的口中没有废字浮词,直录下来就是好文章。他的动作好像有锣鼓点子控制着,口到手到神到!”

王少堂谦虚刻苦、兼容并蓄的学习态度,和对扬州评话发展作出的重要贡献,深深地感动了我们。于是我们决定以李、徐两位先生的《王少堂》为母本,广采王筱堂先生口述、李真先生整理的《艺海苦航录》,王少堂先生口述的《武松》《宋江》、王丽堂先生口述的《武松》《宋江》《石秀》《卢俊义》、黄俊章先生口述的《八窍珠》等作品,易德波博士著述的《扬州评话四家艺人》、陈金龙先生著述《扬州往事》等资料,展开“口述本”的改编工作。总的来说,我们是怀着一种朝圣的心理,想要把王少堂先生的传奇人生和艺术形象鲜明地展示出来。

二、李徐版的《王少堂》珠玉在前

原扬州市委宣传部长赵昌智曾经赞道:“李真、徐德明先生合著的《王少堂》这部书好就好在真实、生动、形象地再现了王少堂由一名扬州评话世家子弟成长为一代宗师的成才之路……”

我们对李、徐两位先生的《王少堂》非常喜爱,很想将它搬上书坛,但因为内容浩瀚、涉及面广、人物关系复杂、时间跨度较大,始终未能成型。而今我们以这部书为底本进行创作,心中颇有些诚惶诚恐。珠玉在前,我们的“口述本”就算不能与之等量齐观,至少也得及于踵武,可望项背。如此,我们才更下了决心,要以“板凳坐得十年冷”的水磨工夫,尽可能把“口述本”打磨得精细工巧,让其成为广大扬州评话爱好者甚至普通读者了解王少堂的又一个重要媒介。

三、创新创作是曲艺工作者的职责所在

扬州评话,借古说今。多年来,无论是康派《三国》,还是王派《水浒》,扬州评话的主角,多半是古代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英雄好汉。即便出些新书,讲的也是别人的故事。

很多艺人说了一辈子书,讲的都是别人的故事。他们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故事?特别是那些在扬州评话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为中国曲艺事业发展作出重要贡献的前辈们,他们应该有自己的故事。在这一共识的基础上,我们大胆地提出“扬州艺人说说艺人自己的书,讲讲艺人自己的故事”的设想,而王少堂就是我们想要描画的对象。

除了上述的原因,还有个重要外因促使我们想要在书坛上讲述王少堂的故事。当年王少堂在镇江说书,一个美国小女孩成了他的粉丝,她就是后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赛珍珠。这位“镇江的女儿”曾对旅居美国的老舍和曹禺两位先生提到过王少堂。我们改编“口述本”,一方面是想对这位中国人民的老朋友有所致意,一方面则是认为,曲艺工作者有责任有义务把我们自己艺术家的形象竖立起来,成为中国形象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让外国受众不是在朦朦胧胧中对中国曲艺只有“雾里看花”的认知,而是能真正通过具有代表性艺术家的故事,認识中国曲艺,进而更全面地了解中国的形象。这是我们改编“口述本”的重要动力。或者是畅想,或者是梦想,实现与否姑且不论,但“临溪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是必须的。

改编

在认真研读资料后,我们将“口述本”暂定名为《艺说王少堂》。衡情推理,弥补史料之不足,可使艺术真实超越信史。我们想在传记和评说的字里行间,用扬州评话为王少堂塑造一个更加丰满立体的形象,让他在“艺说”中更加生动。但由于母本主要来自李、徐版的《王少堂》,所以综合各方意见,书籍出版时改定了“《王少堂》(口述本)”的书名。

名虽稍异而神定于一,我们“艺说”的初衷没有变。为了在书籍中写活王少堂,在书场里说活王少堂,在说表中激活王少堂,我们为自己定下了4个目标。

1. 让王少堂站起来

一撇一捺是为“人”。于王少堂这位艺“人”而言,一撇是品德修养—— 家国大义、民族情怀、爱党敬业,一捺是艺术追求—— 刻苦自励、博采众长、不断创新。撇与捺互相支撑,就是说艺人要始终追求“德艺双馨”的境界。“口述本”主要沿着这两条线进行铺陈拓展,让受众能看到一个站立起来的王少堂。

在树立他的品德形象时,我们创编了《摇唇抗日》《军营说书》等回目,着重选取了1932年“一·二八事变”期间,扬州评话艺人在镇江联合义演一周,将所得全部汇给十九路军的故事。“七七事变”后,日寇全面侵华,王少堂不愿当日寇奴隶,跟随国民政府迁徙。在盐城时还到军营为抗日将士说了7天《武十回》中的“月下传刀”,以激励士气。

在彰显他的艺术追求时,我们创编了《过铁门槛》《初进教场》《智求命单》等回目,并对其中的细节做更为详细的处理。如在《智求命单》中,陆访书场老板指出《卢十回》中吴用算命有荒疏之处,王少堂遂北上清江浦,通过青帮斡旋,智求命单,以诚以义,感动了当地的相师笪仁氏,为他完成了一份“四甲平头”的卢俊义命单。

2. 让王少堂动起来

李、徐两位先生的《王少堂》的纪传体味道较为浓厚,我们以之为蓝本进行创编时,合理运用扬州评话的艺术技巧,在考虑时代要求的前提下,对其中部分内容进行了适当删减和解读。如我们剪掉了《别无选择》《加入青帮》等内容,又根据老扬州、老艺人、老书迷和王派弟子的回忆,增加了《扬州淪陷》《高邮受降》等具有浓郁扬州地域特色的章节,让王少堂的形象更符合扬州评话的艺术要求。总的来说,我们创编“口述本”,不是简单地将彼书的王少堂,变成此书的王少堂。而是让有血有肉、有神有气、有声有色、有德有艺的王少堂从书中走出来。

3. 让王少堂壮起来

王少堂是扬州评话的一代宗师,若无扬州,怎么会有说扬州评话的王少堂?为此,我们将扬州的地理、历史事件、民间传说、风土人情、诗歌词赋、饮食文化等知识穿插在书中,让王少堂的人物底色更为鲜明。

王少堂一生经历坎坷,在辛亥革命、军阀混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文化大革命”中,他遍尝人间酸甜苦辣。他的80年人生,有60年是在苦难、混乱中度过的。

在旧社会,说书人是“先生”,但实际上地位低下。当心中苦闷无法排遣时王少堂会怎么办?“惹不起躲得起”,就躲到“书”里。所以王少堂乐于“入书”,以读书、悟书、说书去转移目标、分散注意力,排遣心情。这在无形中锻造出了王少堂强大的内心。我们在创编“口述本”时,就是要把他内心的强大完全表现出来,表现他“强壮”的一面。

求索

2011年6月20日,我们之间有过这样一通书信:

马伟:我把李徐版《王少堂》一书进行了增减,略加修饰,先发给你,望你抽个空,审视一下。我通过几次往复的修改,对王少堂有了了解,深深被他追求艺术的精神所动容。希望你:

1.一定静下心来,“啃”下这本书。

2.吃进肚子,慢慢“消化”。

3.进行再创作,说自己的书。

4.抓紧时间,一着先,着着先。

《艺术王少堂》修改稿,也只是尝试,望你不要笑话……不足之处,你直接根据评话的艺术特征进行修改。如有些情节需要动“手术”,再商量。

这是我们创编“口述本”的肇始,也是我们近10年工作的一个遵循—— “如有情节需要动‘手术,再商量”。如前所述,我们两人一者勤于艺而拙于笔,一者长于笔而讷于艺,需要互补,所以“再商量”就成了我们之间的常态。“如何改,怎么改”是我们商量中经常会问出的问题。现在回过头来,这个问题的答案约有4个方面。

1. 文艺联姻

我们创编“口述本”的初衷,就是要“艺说”王少堂,而在此基础上,我们还要保证出版物的书面语质量,确保其可以作为案头读物的可读性。所以我们两人“文人+艺人”的合作模式就有了坚固的基础,马伟从一位评话演员的角度去剖析文本,分析哪些适合扬州评话的说表,哪些不适合,哪些地方要起肥,哪些地方要瘦身……如此就让整个文本少走了不少弯路。而王兆根的主要工作是在评话语言的基础上进行进一步的文学加工,确保“口述本”兼具可说性与可读性。我们这样一老一少、一文一艺的搭配,虽不敢说是黄金搭档,但至少能让“口述本”同时具备台本与读本的特质,在无形中拓展本书的受众群体。

为了继承和保护王少堂贯口艺术,我们在《五虎逼康》中,移植了王少堂《武松》中的“王婆表功”,这是大堆功,是最能出彩的说白。这个堆功将近3000字,要说得字字清楚,声声入耳,句句上心,快而不乱,慢而不断,难度系数很大,同时人物的神态也要跟着书词不断变化。这段书很有四川谐剧的意味,王少堂化身王婆,时而跟武松、时而跟潘金莲、时而跟观众交流。还要在对话切换间体现不同人物的特质。所以这段书是扬州评话书目中比较罕见的,也是公认的最难说的书目之一。不是艺人,不知其难;不是内行,不知魅力。正是有了马伟的参与和执着,改编的书中才增加了这段书。其实他也晓得,这段堆功对每个评话艺人来说都是一个很难跨越的坎。而他宁可将来自己说这段书时吃尽千辛万苦,也绝不在改编后的书中留下缺憾,也不在书坛上给听众留下遗憾。

2. 编演结合

改编“口述本”,我们不是闭门造车,而是打开一扇窗户,了解外界的反应。因此,马伟也不断把其中比较精彩的章节搬到书坛上去试演。我们很想知道,以王少堂这样真实的人物为主题而创编的评话作品,老少听众是否认可,认可后又会有什么的意见反馈。马伟利用一切演出机会投石问路,将《五虎逼康》《教场问道》《孤岛惊魂》《过铁门槛》等章节展示在观众面前,每次表演结束都收获了很多肯定。有些行家鼓励道:“这就证明了,只要书改得好、故事说得好,不怕没有观众喜欢……”这显著增强了我们创编的信心和勇气。

3. 编学同行

自古以来,扬州这块沃土哺育出了张若虚、郑板桥、梅兰芳、朱自清等许多文艺名士,王少堂也是其中之一。所以王少堂学艺悟道、献艺传道几乎都离不开扬州的地理、历史事件、民间传说、风土人情、诗词歌赋、饮食文化等。今天要复原王少堂成长的那个年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国家的发展日新月异,这当然令人高兴,但老扬州的面貌也随着有了很大的变化,这为我们盘点再现王少堂经历时代的实相,造成了一定的困难。新中国成立前扬州的教场什么样子,到底有多热闹?年轻的马伟不知道,古稀之年的王兆根也没见过多少。所以我们就向80多岁的“老教场”陈金龙老师,和不少健在的老听众请教。艺术方面有不清楚的,我们就向任德坤、杨明坤、黄俊章、沈荫彭等老师请教,而在扬州民俗方面,陈金龙、郭程先生以及“老扬州”等友人提供了相关传说与资料,而扬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原主席曹永森在得知我们创编“口述本”的消息后,更是主动提供相关典故、人文轶事,为该书增光添彩。

我们体会到,改编的过程,也是我们学习的过程。书本资料是我们最好的教材;各位老师的热心帮助,就是我们完成“口述本”最坚实的后盾。

4. 演影同步

试演“口述本”时,马伟在扬州电视台的关心和支持下,利用业余时间进行了录像,热心青年王鹏程还配上了字幕。目前,“口述本”的演出录像已在扬州电视台、邗江电视台播放。开播几天后,我们就收到很多热心观众的反映。有人说,书改得好,拿魂;书说得好,耐听。人物形象鲜活,故事情节也新鲜。有人说,影像配上字幕,在扬州评话中是第一次,叫人看得舒心、听得入耳,也利于在其他城市播放。还有些老听众反映,“我们在书场听过王少堂的书,在民间听过王少堂的故事,感谢你们在影视书坛上还原了当年的王少堂艺术形象,有生之年能与‘王少堂零距离地接触,太幸福了、太幸运了……”,听到这些话,我们心里像吃了蜜糖似的。

另外,为了适应人们的审美观念和生活节奏,我们还尝试用系列长篇的手法创编这部作品。所谓系列长篇,就是每个章节可以独立成篇,是个完整的小故事。将各章连贯起来就是长篇,构成完整的一本书。也就是说读者既可以按照传统习惯,完整地欣赏全书,也可以选读其中的某些段落。让人长篇读得全,短篇看得懂。总而言之,单篇是讲述王少堂的一个故事,展示王派《水浒》的某个截面,全篇则是讲说王少堂的坎坷和传奇人生,彰显的王少堂爱国情怀和炼艺布道的精神。

总之,在改编“口述本”过程中,我们采取了改编与创作、试说与公演、录音与摄像相结合的方法,全方位、多载体地再现王少堂的艺术人生。

“口述本”以及相关音像资料的正式出版,让我们十分开心,觉得这么多年的汗水没有白流、那么多的时间没有浪费。此时此刻,我们心潮澎湃,思绪万千:所有参与改编的工作人员的心血,如同涓涓细水,流向滔滔江河,它承载着梦想之舟,驶往绚丽的艺术彼岸。

(责任编辑/马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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