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颖
摘 要:2015年以来,地方政府债券在规范管理的同时融资规模也在不断扩大。本文根据新《预算法》实施后地方政府债券相关数据,通过回归分析得出地方政府债券规模扩大与企业税收规避呈正相关关系。其中,分组检验显示,对于融资约束强的企业和市场化程度高的地区,两者关系更为显著。此外,当年新增地方政府债券规模越大,下一年企业税收规避倾向越高。笔者结合我国实际情况及金融市场发展形势提出了控制地方政府债券边际增量、建立地方税收与地方政府债券发行动态平衡机制和优化金融市场相关税制结构等政策建议。
关键词:地方政府债;税收规避;融资约束;市场化程度
中图分类号:F83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176X(2021)08-0092-09
一、问题的提出
根据2015年最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预算法》(以下简称新《预算法》),地方政府开始通过“自发自还”方式发行地方政府债券。六年时间里,在完成存量地方政府债务[根据1994年《预算法》,我国地方政府不得直接负债,所谓“地方政府债务”多以银行贷款、城投企业债券或信托等多种非标准化形式存在。根据2015年新修订的《预算法》及系列相关规定,地方政府开始通过债券市场以标准化债券形式置换各类经审计确认的政府性债务。2018年,地方政府完成债务置换后,各地方政府债务主要以债券形式存在,即“地方政府债券”。本文在回归分析中的研究对象为,根据新《预算法》要求标准化的“地方政府债券”。]置换的同时,通过扩大债券发行规模,弥补财政收入不足。截至2020年底,按新《预算法》标准,地方政府债券存量规模超过25万亿元。受新冠疫情影响,2020年我国地方政府债券发行量达到6.4万亿元,为历史最高,平均债券发行期限拉长至15年,为历史最长。在地方政府债券存量与增量都达到历史高点时,全国税收收入下降到13.7万亿元,在“减税让费”政策背景下税收收入不仅同比净减少,而且占GDP比重下降到15.2%,相当于我国2003年左右的水平,在世界主要经济体中比值最低。横向看,全球各主要经济体政府债务[世界主要经济体国家政府债务形式多样,其中,地方政府债务的形式既包括标准化的债券,也有銀行贷款、借款等。因此,本文在梳理国外相关文献中统称以“政府债务”或“地方政府债务”。]
规模近十年来也都在高位运行,并在新冠疫情下快速扩张。为应对就业压力,拉动经济增长,各国纷纷出台刺激政策,根据IMF 2020年9月数据,除德国外,美国、英国、法国、意大利与日本的一般政府债务率[根据IMF统计口径,一般政府债务包括:中央政府、地方政府及各类机关在内的所有政府部门举借的债务。]全部超过100%,几乎全线超过欧洲主权债务危机时期的水平。
按IMF标准,我国政府债务率约为60%。虽然和世界发达经济体比还处于相对较低水平,但地方政府债券规模增长较快、地方融资冲动较高,地方政府债务负担问题受到广泛关注。根据经典经济学理论,政府债务问题根本的解决方案需要通过资本的增殖实现,即通过财政收入、税收收入的增加得以化解。本文尝试以地方政府债券规模扩张与企业税收规避关系为切入点,通过对经典经济学理论各学派观点的回顾,主要从地方政府债务与税收关系、政府行为与企业税收规避关系两方面进行了文献梳理,根据新《预算法》标准分解到地市级的地方政府债券规模和所辖企业的税收相关数据进行回归分析,进而提出政策建议。
二、文献梳理与研究假设
基于资本主义国家发展初期的现实情况,马克思和恩格斯[1]提出,政府债务“不过是资产阶级增加税收和满足资产阶级掌握政权所造成新需要的一种新方式”。恩格斯[2]也指出,随着人类文明的不断发展,政府债务将作为赋税的方便的补充。
(一)文献梳理
随着经济现实与政治需求的变化,西方经典经济学流派对政府债务与税收关系大体持有两种观点:一种是谨慎态度。在金本位货币体系下,基于非生产型政府假设,Ricardo[3]提到在战争或特殊背景下,短期内税收与政府债务是等价的。公共选择学派Lutz[4]提出了“财政幻觉”问题,并建议在加税前就限制政府债务规模。布坎南[5]认为,政府债务将由未来的纳税人承担。另一种是相对积极态度。这类观点随着金本位体系的崩溃和时间的推移显得越来越积极,直到欧洲主权债务危机发生。最具代表性的是Keynes[6]认为政府扩大财政投资将可以提高税收收入和收费,从而增加财政预算盈余,来为政府债务买单。比较激进的如Musgrave[7]提出,政府从未被迫在市场上借款或维持和偿还债务,因为政府总是可以选择将债务货币化。
1990年之后,欧美经济体在经济全球化中的强势话语权和欧美经济体通过金融方式转嫁本国内部矛盾情况下,也不断积累政府债务。Green[8]由熊彼特的税收国家的危机理论出发,提出当债务规模/财政收入比例长期保持高速增长时会引发危机,并容易形成路径依赖。这可以从近20年来各主要经济体不断抬升的政府债务率中得到证实。经历了欧洲主权债务危机后,皮凯蒂[9]提到政府为其开支筹措资金主要有两种手段:税收和政府债务,从公平和效率上讲,税收要远胜于政府债务,并建议通过征收私人资本特别税的方式来消减政府债务。2019年底世界银行发布了《全球债务浪潮—成因与结果》[10]提出二战之后的各国政府债务危机都以经济衰退和金融危机收场。前三次政府债务危机中,发达国家通过金融手段向发展中国家转嫁危机后果。第四次政府债务浪潮开始于发达国家,目前尚未结束,而且将可能面临无从转嫁的局面。
政府债务作为政府管理工具伴生于西方近代国家制度,移植到我国后有了不同的发展路径。特别是基于我国公有制经济为主体的实际情况,我国政府债务理论与西方经典理论出现了不同的政府债务理论。
1.宏观层面,地方政府债务与税收关系的相关文献
钱穆[11]评论我国古代经济制度时提到,汉代朝廷卖爵,其性质有如近代国家之发行政府债券。梁启超[12]基于晚清及北洋政府举债案例,同时调研了西方各国经验后认为,政府债券的本息最终是要通过政府的租税来偿还,两者之间关系紧密,而且应该是互相促进,短期急剧的需要通过发行债券来解决,而最终要通过政府租税增收来偿还政府债券本息。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东北三省和江西曾经少量发行过地方政府债券。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国政府既无内债也无外债,直至1998年中央财政重启中央政府债券发行。邓子基等[13]基于马克思政治经济学原理,提出根据发债所筹集资金用途不同,对于能以货币计量出来为偿还债券而交纳的税款,应该遵循谁受益谁负担的原则;对于不能以货币计量出来的部分,“在社会资源向国家转移过程中”加重了国民的真实负担,且从“富裕阶层”向“贫穷阶层”转移。这一观点与皮凯蒂[9]类似。寇铁军和张海星[14]基于我国地方政府双重主体角色,根据公共选择学派关于财政外部性理论,指出在财政风险金融化的过程中,政府与市场之间的外部化引发的风险危害可能更大,并提出了合理划分政府与市场之间边界、规范政府融资渠道等建议。
2015年新《预算法》实施后,徐占东[15]用省级层面的财政收入/财政支出来衡量地方政府支出对地方政府债务的依赖度,并由此分析地方政府债务的可持续性,通过实证分析提出,短期内,通过延长偿还期限和实行“借新还旧”,长期则需要通过增加地方财政收入,改革事权与调整支出结构等来解决地方政府债务问题。吕江林和沈国庆[16]从公共选择视角发现,地方政府债务融资扩张对地方税收收入增长具有明显的正向作用,但这个影响随着地方政府债务规模的增加而递减,且有明显的地区差别和规模差异:一是地方政府债务促进了地方税收增长,且主要是促进了地方税种的税收收入增长; 二是随着地方政府债务规模的不断扩大,其对地方税收增长的促进效应是趋于递减。汪金祥等[17]将2008—2017年城投债作为地方政府债务的统计样本进行实证检验,结果发现,城投债对所在地的上市公司负债规模与负债成本形成了一定的挤出效应。毛捷等[18]基于北京市全口径政府债务数据进行研究时发现,2008年企业所得税改革使得地方政府财政压力增大进而刺激了地方政府债务的扩张,且这个效应具有滞后性与持续性,即在次一年开始显现,并在之后数年内持续存在。Huang等[19]将我国城投企业所发行的债券作为地市级政府债务数据基础发现,地级城市政府债务对国有企业融资的挤出效应并不明显,而对民营企业特别是小型民营企业的擠出效应比较明显,2008年的政府投资拉动加剧了这种挤出效应。Huang等[19]指出,如果银行资产负债表中政府债务增加不仅会消减未来经济增长的长期动力,也可能会引发像欧洲那样的主权债务危机。
以往此类文献的不足之处在于,所使用的地方政府债务数据或是以城投企业债券或是以财政收入中相关数据进行的估算。如吕江林和沈国庆[16]是根据市政领域固定资产投资支出—预算内投资—土地出让金收入中用于投资的资金—被投资项目盈利现金流入。这些数据与2015年新《预算法》之后财政部发布的地方政府债券相关数据,在统计口径和具体数值上存在一定差距。
2.企业层面,政府行为对企业避税行为影响的相关文献
曹越等[20]与赵萌和叶莉[21]认为,经济政策的不确定性会对企业避税行为产生重要影响,不确定性越大,企业避税行为越显著。陈德球等[22]认为,官员的晋升与更替也会增加企业的避税行为,特别是在征管强度相对低、法制环境相对弱的情况下,效应更显著。不同企业产权性质其避税行为也有分化,吴联生[23]研究了我国国有股权与企业税负之间的关系,认为企业国有股权比例越高其实际税率也越高;对于享有税收优惠的企业,作为政府部门保护的对象,所承担的额外税收负担相对少。代彬等[24]研究了国企避税行为,认为金字塔层级增加提高了地方国企的避税程度,而且在市场竞争环境下,企业避税行为更激进。谭光荣和黄保聪[25]认为在财政分权程度提高背景下,非国有企业的避税意愿更强。此外,关于企业避税行为是否有利于提高企业自身长远发展和涵养税源,刘行和叶康涛[26]通过研究1999—2010年上市公司的数据发现,企业避税活动降低了投资效率,投资效率的降低主要由过度投资所引起,而进一步提升企业的治理能力可以有效缓解由于过度投资所导致的效率降低。程小可等[27]认为,企业避税对于提升企业价值并不明显。王雄元等[28]提出通过控股股东进行股权质押与企业避税是正相关,但主要是在非国有企业和东部市场化程度较高地区表现明显。
(二)研究假设
基于宏观层面,以往经典经济学理论对政府债务的相关论述,特别是新冠疫情这样的特殊时期,政府通过发行债券在短时间内募集到大量资金,短期看政府债券规模与税收之间有比较强的替代关系;长期看政府债券最终是要通过提高投资回报率或是提高税率,而通过税收来偿还,且在长期的偿还负担中容易出现财富由穷人到富人的转移。2021年1月耶伦在就任美国第78任财长之初也表示对K型经济形势的担心。
基于企业层面,地方政府债券的大量发行对企业规避税收有比较大的影响。就短期而言,地方政府发债融资使得政府减小了对税收的依赖;从长远来说,地方政府通过举债进行公共基础设施建设或者其他公共项目投资,可以带动地方经济发展,从而促进税收增长。一方面,从地方政府税收征管角度看,当地方政府以发行债券方式募集资金,在资金需求上的压力会减轻。在对企业税收征管上,更多是要激发地方经济活力,通过“放水养鱼”期待未来企业发展能带来更多的税收收入。因此在地方政府举债时,往往给予地方政府辖区企业更多的税收优惠,从而给企业的税收规避行为更多的空间。另一方面,从企业税收规避角度看,当地方政府发行债券时,企业预期当期地方政府税收压力减轻,这为税收规避带来可能性。从必要性而言,地方政府债券增加带来了外部融资成本上升的风险,税收规避则可能是企业应对这种风险的一种选择。陈德球等[22]研究发现,地区核心官员变更导致政策不确定性会增加企业的税收规避行为,原因就是官员变更引发的政策不确定性让企业面临的经营风险增加,从而使企业外部融资的风险和企业经营的现金流发生变化,而税收是一种现金流出,企业的税收规避行为恰恰能够增强企业在面临融资成本提升时的应对能力。汪金祥等[17]的研究表明,地方政府债券规模通过价格机制推高了上市公司债务成本。Goh等[29]认为税收规避是管理者倾向于使用的重要内部融资手段。因此,面对地方政府债券规模增加带来的挤出效应,所在地企业融资成本上升,企业会通过税收规避行为主动增加现金流以应对未来的融资需求和经营风险。基于上述分析,笔者提出如下研究假设:
假设:地方政府债券规模与所在地企业税收规避行为正相关。
三、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
本文研究所选取的地市级地方政府债券数据主要来自万得资讯,根据新《预算法》标准,样本时间期为2016—2018年。考虑企业相关数据的可获得性与真实性,本文以上市公司相关公告数据作为企业相关数据的研究样本,并对样本进行了如下筛选:剔除金融类上市公司样本;剔除四个直辖市的上市公司样本;剔除实际所得税率大于1和小于0的异常样本;剔除息税前利润小于0的异常样本;剔除样本期内被解释变量以及解释变量、控制变量缺失的上市公司样本。经过上述处理后,形成了地市级非平衡面板数据,用于回归的样本为192个地级市(不含四个直辖市)3年1 330家上市公司共2 359个样本观测值,为了缓解极端值的影响,本文在1%和99%水平下对连续变量数据进行了缩尾处理。
(二)研究模型与变量定义
为了研究地方政府债券与所在地企业税收规避的关系,本文构建如下模型:
ETRi,t=α0+α1LDEBTi,t-1+α2SIZEi,t-1+α3ROAi,t-1+α4LEVi,t-1+α5CAPINTi,t-1+α6INVINTi,t-1+α7INTANGi,t-1+α8MTBi,t-1+α9SOEi,t-1+α10GDPGi,t-1+α11GDPPi,t-1+α12PFRi,t-1+α13PERi,t-1+INDi+YEARt+εi,t(1)
其中,i和t分别表示上市公司和年份。参考汪金祥等[17]与吴联生[23]的方法,本文的被解释变量为企业税收规避,用实际税率即所得税费用/息税前利润来衡量;解释变量为地方政府债券,用各地级市的政府总债券余额/该地级市的国内生产总值来衡量,并控制了影响实际税率的上市公司以及地区层面的因素,同时控制了行业、城市、年度等虚拟变量,具体变量定义如表1所示。
四、实证结果与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分析
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分析如表2所示,上市企业税收规避平均值为0.153,与吴联生[23]的分析结果相近。地方政府债券均值比值为10.2%,考虑近几年新增加的专项债券,地方政府总债务率与汪金祥等 [17]研究结果相似。
(二)基本回归结果分析
表3报告了非平衡面板数据固定效应模型(FE)的回归结果。其中,列(1)为控制了公司行业、所在地城市和年度的虚拟变量的结果,结果显示,地方政府债券(LDEBT)与所在地的企业税收规避(ETR)之间的回归系数为-0.054(t=-1.849),在10%水平上显著为负。列(2)和列(3)则是加入了公司控制变量与城市控制变量后的回归结果。结果显示,地方政府债券(LDEBT)与所在地的企业税收规避(ETR)之间的回归系数分别为-0.057(t=-1.946)和-0.064(t=-2.120),并分别在10%和5%水平上显著为负,即地方政府债券余额水平对所在地上市公司税收承担产生了显著负向影响,说明地方政府债券规模越大,当地上市公司下一年的税收承担水平越低,即上市公司的税收规避程度越高。研究假设得到验证。
接下来,本文从企业融资约束、市场化程度等角度来验证前文所提出的假设。对于企业融资约束指标,参考Hadlock和Pierce[30]、鞠晓生等[31]以及孙雪娇等[32]的做法,本文采用SA指数作为衡量企业融资约束程度的指标。具体计算公式如下:
SA=-0.737×SIZE+0.043×SIZE2-0.040×AGE(2)
其中,SIZE為企业总资产账面价值的自然对数;AGE为企业成立年限。SA指数为负数,一般以SA指数的绝对值来代表企业融资约束程度,SA指数绝对值越高,企业融资约束程度越高。本文根据SA指数绝对值的中值将企业融资约束划分成两组:高融资约束组和低融资约束组。
表4(1)栏中报告了高融资约束组和低融资约束组的分组检验。结果显示,地方政府债券(LDEBT)与所在地企业税收规避(ETR)之间的关系在高融资约束组中系数为-0.109(t=-2.295),并在5%水平上显著为负,说明具有较强融资约束的企业受到地方政府债券挤出效应更大,即在地方政府债券规模扩大时,将给企业带来更高的融资成本,当企业融资约束越强,则越有动机进行税收规避,这个结果支持了本文的假设。本文在提出研究假设时指出,发行债券和税收收入都是地方政府资金来源的重要方面,如果地方政府债券规模较高,在企业税收征管上,政府应更多地通过减税降费、涵养税源,争取未来有更多的投资回报提升与税收收入增加。因为市场化程度更高的地区,通过税收渠道刺激企业投资的效果可能更明显。所以本文期待,地方政府债券规模与所在地企业税收规避行为的正相关关系,在市场化程度更高的地区更为显著。表4(2)栏报告了不同市场化程度的分组检验。市场化程度根据王小鲁等[33]的市场化总指数中值分为高、低两组。分组检验结果显示,地方政府债券(LDEBT)与所在地企业税收规避(ETR)之间的关系在市场化程度高的地区系数为-0.117(t=-2.489),并在5%水平上显著为负,即市场化程度高的地区,地方政府债券规模越大,当地上市公司下一年的税收承担水平越低,企业税收规避倾向越高。
本文在前面的回归中自变量用地方政府债券总规模,是一个存量概念,接下来本文用当年新增地方政府债券作为自变量进行回归,表5报告了回归结果。检验结果显示,地方政府债券当年的增量与所在地企业税收规避(ETR)之间的关系为-0.694(t=-2.404),并在5%的水平上显著负相关,即地方政府当年新增债券规模越大,当地上市公司下一年的税收规避倾向越高。
(三)稳健性检验
第一,考虑到地方政府债券以及上市公司其他相关变量在地区之间的差异较大,在上述分析中,为了缓解极端值的影响,本文对所有连续变量采用了在1%和99%水平下缩尾的处理方法,本文也尝试采用未经过缩尾的原始数据进行回归分析,地方政府债券(LDEBT)的系数与表3结果基本一致。同时本文将缩尾的水平调整到5%和95%后,结果发现,地方政府债券(LDEBT)的系数没有显著的变化,这都说明本文的检验结果是稳健的。
第二,考虑到异方差的影响,本文在上述分析中采用在上市公司层面进行聚类。通过采用在地级市层面进行聚类,或根据Petersen[34]双重聚类的算法,采用在上市公司和年度层面进行检验,结果仍然是稳健的。
第三,考虑到可能存在遗漏变量的问题,本文在回归模型中控制了上一年的有效税率,结果发现,地方政府债券(LDEBT)的系数仍然在5%水平上显著为负,说明检验结果是稳健的。
五、研究结论与政策建议
(一)研究结论
基于上述分析,结合我国地方政府债券实际情况,可以得出如下结论:
第一,从政府层面看,税收收入与发行地方政府债券都是财政收入的组成部分。当通过发行地方政府债券能够较容易地获得财政收入,或地方政府需要通过税收优惠政策结构性调降税收收入在财政收入占比时,主动扩大地方政府债券规模,同时减税降费、涵养税源是行之有效的工具。而且通过分组检验可以观察到,在经济市场化程度相对较高的地区,地方政府债券融资规模越大,下一年当地企业避税效果相对越明显。
第二,从企业层面看,在地方政府扩大债券规模、放松税收征管的政策选择下,为了降低财务成本,特别是应对地方政府债券规模增加产生挤出效应而导致的企业融资成本提高,企业有主动动机去寻求税收规避机会。企业可能更有效地通过利用税收优惠和减税降费的相关政策少交税、晚交税。适度的税收规避,有利于企业通过增加税后盈余,提升后续扩大生产及可持续发展的可能。客观上,企业扩大生产,提升可持续发展能力,将增加未来企业长期的税收贡献度。
第三,基于我国地方政府还具有经济主体身份的特殊性,政府与企业之间在投资上具有一定挤出关系。地方政府通过扩大债券融资规模来增加投资,对企业投资形成一定挤出,使得企业应税能力与水平可能会出现下降,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不良循环。边际上动态的分析(见表5)展示这一趋势,即地方政府当年新增债券规模越大,当地企业下一年的税收规避倾向越高,也就是说下一年的税收承担水平越低。
(二)政策建议
第一,短期看用好地方政府债券新增规模,同时控制好边际增量。自2016年以来,地方政府债券存量新增规模以平均每年约17.1%比例增长。2020年由于新冠疫情原因,地方政府债券存量新增规模增速跳升到56.7%。其中,专项债券专项债券是地方政府债券的一种。根据地方政府资金用途与偿还资金来源,地方政府债券分为一般债券与专项债券。按最新发布的《地方政府债券发行管理办法》财库〔2020〕43号,专项债券是为有一定收益的公益性项目发行,以公益性项目对应的政府性基金或专项收入作为还本付息资金来源的政府债券。余额已经突破13万亿元,与地方政府性基金收入缺口进一步扩大到近4万亿元,地方政府未来测算专项债券发行空间将越来越有限。疫情防控进入常态化后,随着经济回暖,刺激政策可以考虑边际收敛。一方面根据全国人大常委会要求,在保持政策的稳定性与连续性基础上,要充分发挥新增地方政府债券特别是项目专项资金的引导作用。按地方政府债券规模增长对经济增长作用变化的规律,结合各地方实际情况,投向引导性作用强的项目和领域。另一方面控制地方政府债券边际增速,适当调降不与具体项目挂钩的债券在新增债券规模中的占比。
第二,厘清企业与政府职能边界,优化投融资结构,逐步提升企业自身盈利与应税能力。近年来,地方政府债券特别是专项债券大幅增加,对企业自主发债造成一定挤出,2020年底企业债券存量不足30万亿元,占比回落到十年前水平,企业融资成本也出现结构性抬升。如2020年底追加2 000亿元专项债券用于中小银行补充资本金,从优化投融资结构角度值得商榷。同时,应该在明确政府与企业职责边界前提下,合理摆布好直接融资与间接融资,政策性资金与商业性资金,债权性资金与权益性资金等的比例安排。
第三,强化税收征管同时,建立地方税收收入与政府债券收入的动态平衡机制。一方面在公平税负前提下提升税收征管的信息化水平,严肃税收征管纪律。在完善税收征管相关法律法规前提下,充分利用信息化技术,提升税收征管能力与效率;强化综合管理能力,发挥纳税信用在社会信用体系中的作用。在涵养税源的同时,既避免征收过头税,也要应收尽收、减少跑冒滴漏。另一方面各地方财政逐步建立适合自身特点的税收收入与债券收入协同机制。通过进一步完善信息关联管理系统,在中期财政规划框架内,提高统筹意识并逐步形成内部协同机制安排。使得地方政府债券规模、期限和项目等结构安排,充分考虑债券发行收入与税收收入的关系。
第四,加强信息披露,有序建立地方政府债券资金使用绩效考核及问责机制。进一步强化地方政府债券相关的信息披露水平,更好地发挥市场与投资人对政府债券资金募集与使用的监督作用,既有利通过市场化定价的信号作用来调节资金配置方向与规模,充分发挥市场在资金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也有利于进行发债融资的事中与事后监督管理。
第五,在坚持税收中性原则上,进一步优化金融市场税制结构。随着我国金融市场发展与结构的变化,免税交易品种和涉及资产规模大幅上升。截至2020年底享有免所得税政策的政府债券存量已达到46万亿元,占比接近全国债券市场规模的40%。以地方政府债券存量规模25万亿元,平均付息利率3.5%为基准测算,相当于让利于投资人(主要是银行等机构投资者)每年利息所得税收入约1 800亿元。增值税免征范围更大,除了本金超70万亿元的政府债券、政策性金融债券等券种外,还有经历爆发式增长的基金、理财等各类非法人机构的金融资产,且这部分资产每年增幅约为20%。這部分资产背后的资金方以个人或私人企业主为主,对这些资产的免税政策如果长期持续,正如邓子基等[13]和皮凯蒂[9]提到的,将可能进一步造成贫富两级分化。此外,随着金融市场的进一步双向开放,越来越多的海外资金参与在岸市场的人民币资产配置,金融市场相应的税制结构设计也应该考虑资本市场不断扩大双向对外开放的现实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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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于振荣)
[DOI]10.19654/j.cnki.cjwtyj.2021.08.010
[引用格式]劉颖.地方债扩张与企业税收规避——基于地市级层面的实证研究[J].财经问题研究,2021,(8):92-100.
收稿日期:2021-05-24
作者简介:刘 颖(1977-),女,山东费县人,博士研究生,高级经济师,主要从事财政政策方面的研究。E-mail: ly2001619@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