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新文体”初探

2021-08-27 14:38迟春丽
现代职业教育·高职高专 2021年3期
关键词:立言新民梁启超

迟春丽

[摘           要]  梁启超先生一生怀抱救亡图存的报国之志,在新旧转换的动荡时代,紧随时代的脚步,将满腔爱国热情化作点点文字激扬人心,熔铸新民,其所创造的“新民体”既是其作为传统士大夫注重立德立功立言的文人自觉,又彰显了其强烈的淑世济世的家国情怀,更是其“吾舌有神笔有鬼”的非凡才华的精彩创造。

[关    键   词]  梁启超;媒介;立言;家国情怀;创新

[中图分类号]  G642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  2096-0603(2021)03-0106-02

梁启超作为中国近代史上一位百科全书式的历史人物,一生无论从政还是治学,一直有一条贯穿始终的主线,那就是“救亡图存”。围绕强烈的救国之宗旨,他殚精竭虑苦苦探求救亡之道以及戊戌變法失败的惨痛教训,意识到仅靠贵族精英是无法实现救国理想的,唯有唤醒国人才能救国于危亡。为此,他紧跟时代,利用当时最为流行的传播媒介——报刊来著文立说,其所用文体开风气之先,史称“新民体”。黄遵宪评价他的言论“惊心动魄,一字千金,人人笔下所无,却为人人意中所有,虽铁石人亦应感动。从古至今,文字之力之大,无过于此者矣”。胡适说:“梁先生的文章,使人不能不跟着他走,不能不跟着他想。”他的文章受到读者的广泛欢迎,启迪、影响了一代乃至几代人,被誉为“言论界的骄子”。梁启超“新民体”现象的产生有着时代、历史、个人等多重原因。

一、“新民体”出现是应时代之需

20世纪原创媒介理论家麦克卢汉对媒介现象有着独到而深刻的研究,基于印刷术的出现导致西方理性文明发展,电视的出现带来人与社会的巨大转变,他独具慧眼地指出媒介本身而不是内容才是对社会变迁带来深刻变化的主体,因此他旗帜鲜明地提出“媒介即讯息”的观点,突出了“媒介”的重要性。梁启超生活的年代正是报刊当道的时代,在近代中国陷入民族危亡的时刻,梁启超对报刊有着深刻的认识,他称报馆是“耳目喉舌”,有着“去塞求通”的功能,“泰西诸国因为报馆多,所以强盛,而清政府视报馆为蟊贼,目报章为妖言,所以落后”。因此梁启超一直有利用报纸来传播思想、营造舆论、唤醒国民的真诚努力,前后经历了参与主编《万国公报》,创办《时务报》《清议报》《新民丛报》《解放与改造》等活动,这些报纸无一不浸染着梁启超的殷殷救国期望。而报刊这样一种媒介对当时文体的影响正如李良荣教授所说的那样:“报纸是一种新颖的运载工具,有独特的规律,它要迅速、多方面、准确地反映现实。中国古典文学尽管丰富多彩,却难以胜任这一要求。于是,报纸上的文体不断遵循报纸的特殊要求进行变革,一面吮吸古典文学的营养,一面逐渐地突破旧文学的藩篱。”因此,梁启超清醒地意识到新媒介对新文体的时代呼唤,并将这种新文体标识为“觉世之文”,以区别于旧时代的“传世之文”,他在文章中写道:“《传》曰,‘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学者以觉天下为己任,则文未能舍弃也。传世之文,或渊懿古茂,或沉博绝丽,或瑰奇奥诡,无之不可;觉世之文,则辞达而已矣,当以条理细备,词笔锐达为上,不必求工也。”

二、传统“士人”立德立功立言的文化自觉

中国古代社会将知识分子称为“士人”,其所肩负的使命被概括为“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梁启超生活在由古代社会向近代社会转变的时代,其身上的“士人”使命和情怀一直没有减退,他写于1901年的《自励诗其二》很鲜明地表露出这一点:“献身甘作万矢的,著论求为百世师。誓起民权移旧俗,更研哲理牖新知。十年以后当思我,举国忧狂欲语谁?世界无穷愿无尽,海天寥廓立多时。”在立德立功立言的使命追求中,梁启超最看重的是“立言”,在其所著的《国家运命论》(1910)一文中,梁启超指出立言的传播所产生的作用甚且大过立德和立功两者:“其效力最久远者,尤莫如将一己之思想,腾诸口说,发为文章传于后,有若孔墨孟荀老庄申韩屈宋贾董马班郑王李杜韩欧周程朱张诸人,虽在百世之下,读其书则精神为其所摄而与之俱。”重视“立言”的梁启超在深厚国学的熏陶习染之下,自然懂得“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刘勰语)的文体演进规律,因此他自觉地担负起这一文体创新的使命,努力使文体大众化。在列强入侵和域外文化传播的刺激启发下,梁启超敏锐地发现中国存在的言文分离现象是开启民智、富国进步的巨大障碍,他在报纸上对这种现象进行了深刻的批判:“言日增而文不增,或受其新者而不能解,或解矣而不能达,故虽有方新之机,亦不得不窒……犹于当世应用之新事物,新学理多所隔阂,此性灵之浚发所以不锐,而思想之传播所以独迟也。”他援引中国宋朝俗语文学推动了文学大发展这一历史来旗帜鲜明地号召天下采用俗语文体:“苟欲思想之普及,则此体非小说家当采用而已,凡百文章,莫有然。”

三、梁启超自身的非凡才华

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中谈到自己新文体的几个特点:“务为平易畅达,时杂以俚语、韵语及外国语法,纵笔所至不检束。学者竞效效之,号‘新文体。……然其文条理明晰,笔锋常带情感,对于读者,别有一种魔力。”梁启超的语言魔力是如何打造而成的?夏晓虹教授在《觉世与传世》一书中进行了细致深入的分析,她认为,梁启超新文体的几个特征中,除了“杂以外国语法”这一点以外,新文体的每个特点都与中国文化有关:梁启超在历史文学书籍中最爱读《左传》和《史记》,前者生动流畅的语言使梁启超受益颇多,后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著书宗旨对梁启超开创新文体有极大的启示。“梁启超的政论文与杂文常以通俗、贴切的譬喻、事例联缀在一起说明道理,敷衍成篇,力求立论周到,推理严密,不留余地,带有墨、庄、韩三家色彩……”总之,梁启超的文采得益于丰富的传统国学的滋养和熔铸,正所谓“观千剑而后识器,操千曲而后晓声”(刘勰语)。

另外,梁启超的语言魔力也来源于其本人是一个特别重感情的人,在生活中如此,在文学创作中依然。在梁启超所写的《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一文中,他说:“天下最神圣的莫过于情感:用理解来引导人,顶多叫人知道那件事应该做,却是被引导的人到底去做不去做,没有什么关系;有时所知的越发多,所做的倒越发少。用情感来激发人,好像磁力吸铁一般,有多大分量的磁,便引多大分量的铁,丝毫容不得躲闪,所以情感这种东西,可以说是一种催眠术,是人类一切动作的原动力。”正因为梁启超如此重视感情在文章中的作用,所以其文章中自然就散发出精神高昂、激越澎湃的爱国热情和人文关怀气息,读后催人奋进,令人热血沸腾。传唱至今脍炙人口的《少年中国说》充分展现了梁启超“笔端常带感情”的特点:“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最具典型代表的当属梁启超发表于《新民丛报》上的《新民说》系列文章,胡适在谈及该文时说:“他(按:指梁启超)在这十几篇文字里,抱着满腔的血诚,怀着无限的信心,用他那枝笔锋常带情感的健笔,指挥那无数的历史例证,组织成那些能使人鼓舞,使人掉泪,使人感激奋发的文章。”正所谓“感人心者,莫先乎情”(白居易语)。

再者,梁启超还是一位特别懂得运用语言工具而具有美妙的运用技术的才子。他在《晚清两大家诗钞题辞》一文中写道:“因为文学是一种技术,语言文字是一种工具。要善用这工具,才能有精良的技术,才能将高尚的情感和理想传达出来。”因此要想创作动人的文章,起到“启民智、养民德”的作用,必须把“自己腔子里的那一团优美的情感养足了,再用美妙的技术把他表现出来,这才不辱没了艺术的价值”。梁启超特别善于运用比喻、排比、反问、设问、夸张、对偶等修辞手法,从而使其新文体文章呈现出酣畅自如、纵横跌宕的强大气势,具有很强的感染力和凝聚力。现举梁启超先生《中国之将强》一文来呈现梁启超情采并茂的文风:“西人之侮我甚矣,去岁一五六月间,英人、德人先后调其向驻非洲之公使来驻中国,厥意谓之国也,非以治非洲之道治之弗治也,无端而逐工,无端而拒使,无端而索岛岸,无端而揽铁路,无端而涎矿产,无端而十狱讼,人之轻我贱我,野蛮我,奴隶我,禽兽我,尸居我,其残酷至于如此其极也。”在这段话里,梁启超开门见山用一“甚”字将自己对西人的恨宣泄纸上,接着又用六个“無端”排列运用,五个“如何我”排列运用,不但彻底揭露了列强的野蛮行径,还大大强化了作者对列强的愤恨程度,并同时将这种愤恨之情传播给读者,引起读者的强烈共鸣,无怪乎胡适先生会由衷地称赞梁启超的文章“明白晓畅之中,带着浓挚的 热情,使读的人不能不跟着他走,不能不跟着他想”,郭沫若先生也称赞梁启超的文章说:“在他那新兴气锐的言论之前,差不多所有的旧思想、旧风气都好像狂风中的败叶,完全失掉了它的精彩。”正所谓“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此主文之本源也”(刘勰语)。

梁启超以士不可不弘毅的强烈使命感,紧紧跟随时代脉搏的跳动,积极扬弃旧文体,创造出别有一番魔力的新文体,唤醒国民,重塑民智,救亡图存,以“知不可为而为、为而不有”的勇毅超越情怀,在思想史和文化史上演绎出“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精彩一生,留给后人无尽的崇敬,也留给当代知识分子无尽的追思。

参考文献:

[1]梁启超.报馆有益于国事(《饮冰室合集之一》)[M].北京:中华书局,1989:100.

[2]李良荣.中国报纸文体发展概要[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2:1.

[3]梁启超.湖南时务学堂学约(《饮冰室合集之二》)[M].北京:中华书局,1989:25.

[4]梁启超.《新民说》《论进步》(《饮冰室合集之四》)[M].北京:中华书局,1989:62.

[5]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6]夏晓虹.觉世与传世[M].北京:中华书局,2006.

[7]胡适.四十自述[M].上海:亚东图书馆,1933.

编辑 冯永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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