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循证:健康室内设计范式构建

2021-08-27 16:29陆天启
设计 2021年24期

陆天启

关键词:叙事循证设计 健康室内设计 空间循证化 空间精细化 空间语境化

引言

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以来建成环境受到冲击,暴露出诸多应对不足的问题。空间“裸奔”的窘境[1] 提醒各设计相关学科重新关注空间健康议题。室内设计作为建成环境与人类接触的“交付界面”某种意义上肩负了更重大的健康责任。然而以艺术创作为普遍方式的既有室内设计策略缺乏对健康问题尤其是因传染性疾病引发的健康问题的关注,因此急需一套行之有效的、关注全面健康(生理、心理与社会健康的统一)的设计方法,以整合各类“应激反应”式的细碎设计(如图1~6),构建一套应对健康问题的常态化室内设计机制。

一、健康—室内设计的再聚焦

自19世纪末开始,得益于现代建筑在类型与技术上的拓展,建筑内部空间的设计逐渐演化为一个专业化的设计门类:室内设计。伴随着理论探讨与设计实践的深入,室内设计逐渐显露出专业上的独立性。纵观历史可以看到从最初的重视功能性到对空间审美的青睐再到对艺术与科学的并重,室内设计的发展呈现出一条清晰的脉络。因为室内设计的系统性、复杂性以及整体性等客观特性,也因为与其他建成环境相比室内空间与使用者有着更为紧密的关系,室内环境品质之于当代人健康的意义便显得尤为重大。

传统室内设计研究多围绕可持续性、生态性、文化性以及经济性等议题,为室内设计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学科的发展是一个动态迭代的过程,需要不断回答时代涌现的新问题。新冠疫情的爆發必然促使室内设计行业重新将视角聚焦到健康议题上。

历史的看,空间环境的健康性大致经历了一个从“被动”到“主动”的演变过程。医疗卫生环境是被动式健康理念的核心指向,基于循证医学与环境心理学的循证设计是这类空间相对成熟的设计范式。此后,中产阶级的兴起强化了运动休闲在社会生活中的重要意义,对身体健康性的再发现促使健康空间从被动的医疗卫生空间向强调身体参与的主动、普惠式的健康空间转变。

二、循证设计—健康环境设计的既有范式

(一)循证设计的概念与发展

美国建筑设计师D·柯克·汉密尔顿(D.Kirk Hamilton)于2003年首次提出了循证设计(EBD,Evidence-Based Design)的概念,他着重强调了设计基于的证据来源,认为设计不仅要建立在已有的研究成果上,还应当结合设计对象的实际情况进行有针对性的设计[2] 。美国加州健康设计中心(CHD,Center for Health Design)进一步对这一概念进行了阐释,即:将环境的设计决策建立在可信的研究之上,从而达到最佳预期结果的一种过程[3] 。国内首先引入这一概念的是建筑界,主要运用在医疗卫生建筑中[4] 。2009年景观设计行业进一步将这一概念引入康复景观的设计中,追求自然要素的嵌入以提高空间环境的品质[5] ,期望为康复景观空间的设计提供更多实证研究基础[6] 。

总体而言,循证设计是建立在循证医学与环境心理学基础上的理论方法,以科学方法和统计数据作为设计依据寻找优化空间的途径。国内的循证设计研究尚处在对国外理论的引进与成果的解读层面,还未建立起成熟的数据库与实践框架,未来还有进一步发展的巨大空间[7] 。

(二)循证设计理念下的设计实践

德克萨斯A&M大学建筑学院Roger Ulrich教授通过为期十年的随机对照实验证明了环境对治疗的重要作用。1984年他在《科学》杂志发表题为《窗外景观可影响病人的术后恢复》一文,谈到有自然景观的病房能减少患者住院的时间以及对止痛药的需求,首次运用严谨的科学方法证明了环境对治疗的重要作用。在荷兰GROOT KLIMMENDAAL康复中心与新加坡邱德拔医院的空间设计中都体现了这种循证设计思想。

1.荷兰GROOT KLIMMENDAAL康复中心GROOT KLIMMENDAAL康复中心位于荷兰东部阿纳姆的森林中,这座康复中心的设计理念是提供一个积极、令人鼓舞的医疗场所提高病人的健康水平[8] 。建筑内部公共空间均指向外部风景,通透的玻璃将周围森林景色充分引入室内,让散步的病人获得舒适的行走体验(如图7)。建筑通过天井、重叠的挑高空间或侧墙空隙将室外光线充分引入建筑内部,在降低建筑能耗的同时更与几抹醒目且和谐的色彩彼此融合,营造出利于病人疗养的室内色彩环境[9](如图8)。

2.新加坡邱德拔医院新加坡邱德拔医院以“花园中的医院环境”闻名,其开放式设计配以满庭绿荫让人仿佛置身花园,改变了普通医院给人的冰冷感与压迫感(如图9)。医院的绿色设计建立在对病人舒适度的考虑之上,设计者着力挖掘每一个可利用的空间创造绿色医疗环境:八个屋顶花园、五层绿色走廊、八十一个花园阳台使患者与医护人员可以从不同角度欣赏到优美的绿色景观,同时也拉近了医院与城市的距离,甚至在电梯内也着力营造绿意盎然的体验感[10](如图10)。

三、叙事设计—文学叙事对空间叙事的外溢

近些年许多学者意识到循证设计的局限性,体现在对个体体验多样化的关注度不够上。对此,缘起于文学叙事研究空间转向的“叙事设计”

范式可以形成很好的补充,其核心特征在于关注空间之于人的意义、体现共情与反思以及具有包容的人文关怀特征。

(一)叙事学的缘起与演进可以说“叙事”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冲动,人类的祖先在采集狩猎时期就需要通过一定的途径将重要的生存信息传递给同伴,这或许构成了叙事最初的缘起。然而真正将叙事作为研究对象却是很晚近的事。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结构叙事学”(又称“经典叙事学”)在法国兴起,作为文学领域的一种有效工具,结构叙事学使人们更容易对复杂叙事内部机制做细致解析,优化了此前通过人物与情节等大范畴进行分析的粗糙性。三十年后旨在超越结构叙事学的“后经典叙事学”又在西方兴起,其优越性是多方面的,其中之一便是在分析文本时更注重读者与社会历史语境的作用[11] 。

近些年,一些学者逐渐意识到上述两种叙事学集中在对时间维度的研究上,在空间维度上尚缺乏系统性探讨,因此开启了叙事学研究的空间转向,这便为叙事学从文学外溢至设计相关学科开拓了新的视野。

(二)空间设计的叙事化叙事空间设计是叙事学与空间设计碰撞的产物,其核心关切是空间之于人的意义,具体包括如何将非物质的“意义”转译为物质的“空间”

进而传递给空间使用者。叙事对空间设计的影响是多方面的,在室内、建筑、景观以及更大尺度的城市设计中均有介入。

1.室内空间叙事设计:1983年英国室内设计师寇替斯成立“今日叙述”建筑团体(NATO),认为室内为建筑提供了一个写脚本的机会,使空间得以跳脱单纯的栖息地属性,进一步映射外部世界的杂乱、冲突与暴力。叙事室内设计强调空间的“体验”而非空间的“物质”,因此场景草图就成为了设计师重要的设计工具。寇替斯认为这种工作方式与电影导演十分相似,通过场景的交错并置操纵人的感知从而引发丰富的空间体验。

2.建筑空间叙事设计:建筑设计领域将“叙事”视为一种可选择的方法来分析、理解、创造建筑,进而将建筑学转译为另一种形式的语言体系并以此建构其社会文化意义,侧重点在于关注空间的关联性、双层语意的构建以及叙事主体的话语权等问题[12] 。

典型的设计实践如丹尼尔·里伯斯金(Daniel Libeskind)设计的柏林犹太人纪念馆与路易斯康((Louis.I.Kahn)的Salt Institute。柏林猶太人纪念馆以其空间本体为媒介向参观者“叙述”了犹太人的悲惨遭遇。建筑所有的窗户、通道甚至墙壁都有一定的倾斜角度,没有任何水平、垂直的结构。室内摒弃了通过展品和文献呈现历史的常规方式,转而将犹太人的惨痛历史诉诸曲折的通道与昏暗的灯光(如图11),给参观者带来更为直接的震撼。路易斯康设计的Salt Institute通过一路指向落日的喷泉营造一种不言自明的神圣感,使这一自带叙事属性的空间成为叙事建筑的另一典范(如图12)。

3.景观空间叙事设计:英国景观设计师马修·波提格(Mat thewPotteiger)与杰米·普灵顿(Jamie Purintor)将叙事引入景观设计。他们在著作中谈到“一条路可以形成一种空间序列,同时也提供了各种人和人相遇的可能性......人们也经常会以一种故事的框架和风格去理解景观”。类比于同样缘起于文学的“空间句法”,笔者进一步认为,景观不仅可以是叙事事件发生的场所,同时也可以构成叙事事件本身。

伯纳德·屈米的拉维莱特公园或许是此中最为人熟知的项目。屈米认为空间本身应诉说故事,拉维莱特公园就是一种类似于蒙太奇的构建,场地保留了此前的印记并通过点、线、面三重系统的叠合形成了有别于传统的更具解构主义特征的布局形式(如图13)。屈米将这座公园比作一种电影程序,每个程序基于一种空间的转换与挪用。

4.城市空间叙事设计剑桥大学Fr ancois与伦敦大学Mat thew C armona两位教授在城市空间叙事领域的研究具有代表性。Francois以“影视体验法(Filmatic)”为基础进行综合研究,探索适用于微观城市空间的叙事设计。Matthew Carmona则通过营造有意义的活动和叙事手法营造更具吸引力的空间[13] 。值得注意的是基于叙事性的城市空间设计对延续城市文脉、缝合新旧城的撕裂等问题具有较强的理论指导价值,尤其对正处于大规模城市化进程中的中国城市出现的千城一面、地域特色丧失、重物质空间轻非物质空间营造等问题上表现出较强的理论潜质,近些年国内一些青年学者在这方面也进行了一系列卓有成效的探索。

四、叙事循证设计—健康室内设计范式探索

通过对循证与叙事两种设计思路的拆解与分析可以初步总结出各自的侧重点:循证设计试图通过科学的分析方法探索空间特征与疾病类型间的关系,并以此作为优化空间设计的实证依据;叙事设计则更关注空间之于人的意义,借助文学、电影等领域的叙事手法将非物质的“意义”赋予物质的“空间”并进一步转译给空间体验者。可以看出循证设计对生理健康层面有更多考量,而叙事设计则更关注人的精神层面,这为叙事设计导向心理健康与社会健康奠定了基础。

构建关注全面健康的室内环境应将叙事与循证两种设计范式充分结合,以循证设计的科学方法为依托结合叙事设计对更高层次的心理与社会健康的探索,搭建起“叙事循证”的健康室内设计新范式[14] ,借以营造全面健康的室内环境。据此,本文提出叙事循证设计应着力关注的三个主要方面:空间的循证化、空间的精细化与空间的语境化(如图14)。

(一)空间的循证化

空间的循证化要求以“目标构建—对比实验—结果分析—方案优化—经验总结”为设计探索框架,通过科学的实验方法不断挖掘空间特征与生理健康间的关系,并以此作为设计的重要支撑。

根据同济大学健康城市实验室(Healthy City Wlan Lab)的研究,生理健康问题可进一步拆解为由“慢性非传染性疾病”与“传染性疾病”引发的健康问题两类,循证设计着重关注前者,在新冠疫情背景下,空间的循证化还应着力开展针对由“传染性疾病”引发的健康问题的研究,以缓解疫情下室内空间应对不足的问题。例如重新组织空间序列,在住宅空间入口处增设“超级玄关”,并配合“入户消洗路线”将更衣、拆快递、蔬菜收纳、洗手消毒等活动组织在一条相对独立的活动流线上,降低外部污染引入室内的风险(如图15)。此外,针对疫情期间的居家隔离,可考虑在传统居住空间中增设视频会议区、双职工办公区、健身区、工作阳台等空间(如图16),满足居家隔离期间的办公、学习、健身等空间诉求。

此外,空间的循证化还应着力将医疗卫生空间的循证研究成果牵引至居住、办公、商业、养老甚至交通工具等更多的空间类型中,促进更广泛的健康室内设计。

(二)空间的精细化

人们对室内空间品质要求的提高倒逼着室内设计走向精细化。笔者认为空间的精细化设计须建立在对空间诉求深度调研的基础上,唯有如此才能避免脱离实际需求的、一厢情愿的设计。空间的精细化设计不应仅将设计对象锁定在围合空间的界面上,还要借鉴服务设计的视角,将空间所包含的个性化用户需求纳入思考范围,构建动态可迭代的过程性设计流程。

笔者认为前文提到的坡邱德拔医院也很好地展现了空间精细化设计的理念,具体落实在医院的服务与体验设计上。例如医院内部的公共空间按居家客厅的氛围布置,促进患者走出病房发生交流、交往行为;病房一角还设置了烹饪区,病患或家属可在此烹调自带的食材,让患者感受到家的味道;淋浴间的肥皂通过特别的带子绑定,以免沐浴时滑落引发患者摔倒(如图17);为方便患者自主进食,在餐盘上设计了凹槽与餐具底部的凸点贴合,降低了打翻餐具的概率(如图18);病床边设置卡片盒,可根据患者情况的变化方便的抽取相应说明卡片放置于床边,以便医护人员快速了解病人的基本情况(如图19);医院餐厅将健康食物的价格降低并摆放在显眼的位置,主食供应也以更为健康的糙米饭为主,饮品的摆放同样遵循健康的原则用心地将含糖量较低的饮品放在货架中上部更显眼的位置(如图20),通过这些精细化的细小设计潜移默化地改善患者健康状况。

(三)空间的语境化

事件总是发生在特定的语境中,有着一定的时间脉络。传统偏重艺术表达的室内设计常因过分倚重图像式呈现导致空间的去语境化以及空间在时间维度上的断裂。只有恢复或重建空间的语境把空间置于一定的时间流程中才能真正达到通过空间进行叙事的目的。

空间的语境化鼓励设计师通过访谈、参与式观察等方式对使用者的故事进行解读,通过空间激发使用者的主观能动性,将使用者体验经历放进设计中,借助异质拼贴、系统层叠、图符再现、意象隐喻、虚拟呈现[15] 等叙事手段将使用者珍视的非物质化的人生体验转译为物质化的空间呈现,充分塑造基于语境与时间性的异质空间,满足空间使用者精神层面的需求,从而促进更高层面的心理与社会健康。

结语

因与人体接触的紧密性,与其他建成环境相比室内环境肩负着更大的健康责任。新形势下迫切需要构建一套应对全面健康的室内设计理论框架。

循证设计是医疗卫生建筑设计领域的既有方法论,着力探索空间特征与疾病类型间的关系;叙事设计脱胎于文学艺术领域叙事研究的空间转向,关注空间之于人的意义,探索将意义赋予空间并进一步转译给空间体验者的方法。将二者结合,構建“叙事循证设计”理论,是实现全面健康室内设计的有效路径。

这一框架应着重关注空间的循证化、精细化以及语境化三个主要方面,将循证得来的科学依据与叙事的转译手段充分结合,构建起关注生理健康、心理健康与社会健康的全面健康室内设计新范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