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大脑 造福人类

2021-08-26 08:54李莉肖贞林
科学中国人·上半月 2021年6期
关键词:胶质原位神经元

李莉 肖贞林

大脑是人体最复杂、最精密的器官,交织着无数细密的血管和大约1000亿个神经元细胞,一旦脑疾病发生,神经元死亡后便很难再生,大脑功能也由此受损。

脑疾病离我们并不遥远,脑中风、老年痴呆症、帕金森综合征、亨廷顿舞蹈症等都属于脑疾病的范畴。在中国,有几千万病人正承受着脑疾病带来的痛苦,而全世界的患者数量,已达到数亿。然而,即便现代医学水平发展至今,疗效显著的药物却寥寥无几。

暨南大学粤港澳中枢神经再生研究院教授陈功带领团队研发的革命性新技术——大脑原位神经再生技术,为脑疾病患者带来了新希望。此项技术是人类攻克脑损伤与脑疾病征途的一个重大突破,其将大脑内应激型胶质细胞,在原位直接转化为功能性神经元,从而恢复患者的行为能力,有望治疗脑损伤、脑中风、老年痴呆症和帕金森病等一系列中枢神经系统疾病。

“修复大脑,造福人类”是陈功多年来追求的梦想,大脑原位神经再生技术的开发方兴未艾,从小鼠到猴子再向着临床转化的目标迈进,陈功正带领着团队一步步接近修复大脑的梦想。

大胆做出设想:

一段奇妙旅程开启

在攻克脑疾病的路上,陈功已经走过了十几年的历程。2010年,陈功在向小鼠脑内注射干细胞试图再生神经元受挫之后,就萌发了利用脑内已经存在的胶质细胞进行原位转分化为神经元的想法。经过3年的探索,2013年年底,还是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生物系维恩·魏勒曼冠名主任教授的陈功带领团队首次在线发表了运用神经转录因子NeuroD1成功将老年痴呆症小鼠模型的脑内胶质细胞原位高效转化为功能性神经元的成果,产生了深远的国际影响。

这项转分化的研究是受到2012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获得者山中伸弥 (Shinya Yamanaka)的诱导性多功能干细胞(iPSC)研究的启发。山中伸弥运用4个转录因子成功地将皮肤细胞重编程为多功能干细胞,循着这条路,许多干细胞工作者开启了在细胞培养皿里将一种细胞转化成另一种细胞的种种尝试。在此风潮下,陈功却在思考如何把这门技术运用于大脑损伤后的修复中。

作为一名长期从事大脑研究的神经科学家,陈功注意到,许多报道表明脑损伤和脑疾病会在神经元死亡的同时导致应激型胶质细胞的增加。“我们是否能将大脑内源性的应激型胶质细胞直接转变为功能性神经元用于脑损伤修复呢?”陈功提出了大胆的设想。

胶质细胞在人体大脑里比神经元数量还要多,分为好几种,其中一种叫做星状胶质细胞,它们和神经元一样都是由神经干细胞分化而成,所以在发育谱系上比较接近。星状胶质细胞对于维持大脑的正常功能起着重要作用,它们能吸纳有细胞毒性的小分子并保持水盐平衡,更重要的是,星状胶质细胞伸出的伪足是形成血脑屏障的关键。当大脑受到损伤或发生病变时,神经元和胶质细胞都会受到侵害。神经元通常会死亡或发生退行性病变,由于其不能分裂,所以一旦死亡,所执行的脑功能就可能永久性丧失。胶质细胞则不同,即便有些会死亡,但存活的胶质细胞会被损伤或病变激活并分裂增生,这些胶质细胞被称为应激型胶质细胞。

应激型胶质细胞是对脑损伤的一种保护反应,它们迅速渗入损伤部位,交织成一张防御网,阻止细菌和毒素侵袭损伤周围的健康组织。然而,遗憾的是这些胶质细胞在有效地控制损伤部位之后,并不会陆续撤离,而是长期占领损伤的脑组织,最终形成胶质疤痕并阻止神经元再生。“应激型胶质细胞就如同赶赴现场的警车、救护车,它们的到来是必要的,但如果前来救助的车辆堵在事发地不离开,那么这一事发现场就再也无法有车辆通行了。”陈功把脑损伤部位比作车祸现场。

为将胶质疤痕逆转变为有正常功能脑组织,陈功开启了一段奇妙的探索旅程。

寻找转录因子:

NeuroD1带来的奇迹

如何将应激型胶质细胞转化为神经元?陈功从一位德国教授那里得到了一个可以表达Neurogenin2的质粒。已有研究表明,Neurogenin2可以把培养的小鼠胶质细胞转化为神经元。但当陈功团队把Neurogenin2表达到小鼠的大脑皮层里时,它却没有像在培养皿中那样显示出应有的转化功能。陈功敏锐地感到在体转化和体外培养的细胞在转化上可能有很大的不同,必须重新探索。那么什么样的转录因子能够在大脑内进行在体转化呢?Neurogenin2在大脑早期发育过程中起重要作用,但在成熟大脑中表达很低。相反,有工作表明NeuroD1在成年小鼠的海马脑区对成年神经元的生成起着重要作用。陈功设想,在成年小鼠发生脑损伤后,是否可以用NeuroD1诱导新的神经元?

为了证实这个设想,陈功带领团队将编码NeuroD1的逆转录病毒注射到成年小鼠的大脑皮层里感染应激型胶质细胞。该逆转录病毒具有復制缺陷因而比较安全,不会像自然界中的许多病毒那样杀死被感染的细胞。更为重要的是,逆转录病毒只感染可分裂的应激型胶质细胞,对于不能分裂的在体神经元没有影响。与Neurogenin2不同,在成年小鼠大脑皮层中注射NeuroD1逆转录病毒后,起先感染的应激型胶质细胞在一周之内,逐渐发生细胞形态的改变,由应激型胶质细胞转变成了神经元。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新发现,因为它标志着受损伤而激活的应激型胶质细胞可以在单个神经转录因子的作用下被“重编程”为神经元。

接着,陈功团队又在小鼠脑薄片上记录了由胶质细胞转化而来的新生神经元的电生理活动,他们发现NeuroD1诱导的新生神经元能够发放动作电位和接收其他成年神经元传来的突触信息,这表明这些转化而来的新生神经元已经整合到已有的大脑神经网络中。

考虑到应激型胶质细胞不仅发生在脑损伤后,在神经退行性疾病中也广泛存在,陈功团队又利用一种能模拟老年痴呆症的转基因小鼠模型,在其大脑皮层中注射NeuroD1逆转录病毒,他们发现老年痴呆症小鼠大脑内的应激型胶质细胞同样可以被NeuroD1转变成功能性神经元。值得一提的是,即使是14个月龄的老年痴呆症转基因小鼠(相当于人类60岁左右),其应激型胶质细胞仍然可以被转化成大量的新生神经元。这为许多老年痴呆症患者带来了新希望。

然而,人毕竟不同于小鼠。许多在小鼠身上获得成功的药物实验并没有能够应用到病人身上,为了测试这种胶质细胞转化为神经元的新技术是否能够有朝一日应用到临床试验,陈功带领团队用NeuroD1逆转录病毒感染了培养的人类星形胶质细胞。他们在显微镜下惊喜地观察到人类星形胶质细胞在NeuroD1的诱导下进行着激动人心的自我改造:其形态逐渐由扁平状的胶质细胞变成了立体的有神经细胞体和轴突及树突的典型神经元。同样地,一系列电生理测试指标表明,这些由人的胶质细胞转化而来的新生神经元能够发放动作电位并形成功能性神经网络。一连串实验的成功表明,这一脑内在体细胞转化技术将来有望成为用于治疗重大脑疾病的全新疗法。

这些开创性的新发现发表于世界著名干细胞杂志《细胞干细胞》上后,陈功的研究引起了国际同行的广泛关注,世界各地的脑疾病患者更是纷至沓来询问陈功该项技术何時能用于临床治疗。为了早日实现临床治疗的目标,解除患者的痛苦,陈功又开启了新征程。

加快成果转化:

科学家走上创业路

1987年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神经生理学专业,随后师从中国科学院上海生理研究所冯德培院士攻读博士学位,博士毕业后赴美国耶鲁大学和斯坦福大学进行博士后研究,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沉下心做科研18年,从助理教授成为副教授、终身教授、正教授到维恩·魏勒曼冠名主任教授,2020年全职加入暨南大学,一路走来陈功始终在围绕神经科学开展研究。因为研究了一辈子大脑,所以他经常说,自己只懂肩膀以上的部分——脑袋。

正因如此,当大脑原位神经再生技术相关成果发表,周围很多人催促陈功开公司进行成果转化时,陈功起初是很不情愿的。一辈子只想做科学家的陈功,认为科研工作者就应该专心搞科研,搞公司是不务正业,但脑疾病患者的焦灼和期盼却促使他最终走上了创业之路。

“一些罹患脑疾病的人经常写信或打电话来,询问我们的神经再生技术有没有上临床。有一位脑中风病人经常打越洋电话,我在美国时实验室几乎所有人都接过他的电话,期盼着我们的技术能治好他的病。我回国后,他也很快就发现了,并且一直在关注着我们的进展。这对我们既是压力,又是激励,也让我对开公司有了新认识,我意识到科学家不能仅仅停留在发文章上,还要把成果转化成药物,让患者真正受益。”陈功说。

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的一位老校友Skip Smith先生一直关注着陈功的研究进展,并慷慨捐出500万美元支持他的实验室工作。陈功利用这份捐赠基金迅速壮大了科研团队,并开展了将大脑原位神经再生技术用于治疗老年痴呆症、帕金森综合征、亨廷顿舞蹈症、脑中风、脑肿瘤等各种重大脑疾病的探索。

在各项工作顺利开展的情况下,2016年,陈功和夫人徐洁创办了NeuExcell Therapeutics基因治疗公司。得知陈功开公司,Skip Smith先生又拿出85万美元做天使投资,再次得到老先生的支持,陈功做临床转化的决心更加坚定了。他说服了夫人徐洁辞去在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的工作,将精力全部投入公司的创办和运营中。通过四处网罗人才,辉瑞公司前副总裁、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校友Peter Tombros加入进来,任公司董事长;欧洲基因疗法先驱,曾创办过著名基因治疗公司的Ronald Lorijn也成为公司的CEO,一个强大的职业经理团队被构建起来。陈功始终觉得,专业的事就应该让专业的人来做,公司运营他不懂,所以就请有丰富经验的人来管理,而他本人则作为科学顾问,帮助公司解决遇到的所有科学和技术问题。全职回到国内后,陈功又积极筹备在中国设立公司,主攻渐冻症和帕金森病,同时建立自己的AAV技术平台,为中国千百万患者研发国际领先的基因药。

2013年年底,当第一篇大脑原位神经再生技术相关文章发表时,有人问陈功什么时候能上临床,当时他说需要10年的时间。2021年,当有人再次问起他同样的问题时,陈功的回答是两年后的2023年。

“坦白讲,‘10年当时是随口说的,因为我们不懂制药、不懂公司运营,也没有好的规划。其实直到2019年正式的职业经理团队搭建起来,我们才真正制订了非常详细的规划,按工作进度来说实际上我们用的时间要比10年短。”陈功说。

时间之所以能缩短,在陈功看来与他在非人灵长类动物大脑上开展的一系列研究有关。针对大动物研究,陈功其实早早就做了布局,在大脑原位神经再生技术成果发表不久后,他就第一时间回国,寻找合作者,希望借助国内丰富的灵长类资源把这项研究带向深处,同时更希望让这项新技术惠及祖国的父老乡亲。

早在2014年,陈功就与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所开始了合作,通过多年的努力,2020年他们首次在国际上发表了在非人灵长类脑中风模型上实现大脑原位神经再生的开创性工作,这给了陈功极大的信心。因为从遗传基因来看,猴子的基因与人类相似,所以它们面对刺激所做出的反应,与人类也大体相同,猴脑在体积上也更接近于人脑,在猴子脑内实验的成功,预示着他们距离将药物应用于临床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与此同时,陈功原先在美国的实验室也相继在亨廷顿舞蹈症小鼠模型上、在脑中风小鼠模型上、在脑挫伤小鼠模型上利用大脑原位神经再生技术将应激型星形胶质细胞转化成了功能性神经元。这些实验预示着,不管病因为何,只要有神经元死亡,大脑原位神经再生技术都能让神经元再生,重构神经环路,恢复神经功能,而这一切都亟待进一步在猴子体内进行验证。

在看到了小鼠模型上的一系列成功之后,为了尽快实现“修复大脑,造福人类”的梦想,陈功做出了彻底回国的决定。他毅然辞掉了在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冠名主任教授这一令人艳羡的工作,关闭了规模已经很大的实验室,全职回国来到暨南大学,努力建设一个一流的大脑修复中心,使其成为培养神经再生领域里青年才俊的“黄埔军校”。

打造一流团队:

每个人都身怀绝技

暨南大学粤港澳中枢神经再生研究院给予陈功的宽松环境和在灵长类研究方面的大力支持,是他选择到这里工作的原因。数年前,事业正走向顶峰的陈功,骤然停掉在美国的所有工作显然不现实。暨南大学考虑到陈功工作的重要性和延续性,非但未要求他必须立刻全职回国,还积极为他创造开展工作所需的各项条件。因此,在经过几年的过渡期之后,陈功于2020年全职回到了暨南大学,致力于将神经再生研究从大小鼠动物模型推进到灵长类模型。目前,陈功带领大脑修复中心团队开展了包括脑中风、老年痴呆症、帕金森综合征、亨廷顿舞蹈症、癫痫、视觉系统疾病、渐冻症、脑肿瘤等多种疾病的深入探索及小分子药物的研制工作。

依托暨南大学在广州科学城建立的灵长类研究基地,陈功的目标是在灵长类大动物的研究基础上建立稳定的有关大脑、视觉和脊髓等多种疾病模型,通过在这些疾病模型上开展神经再生与修复实验,获取给药途径、给药剂量、修复效率等方方面面的精确信息和数据,最终实现药物在临床上的成功应用。

为让陈功更好地开展工作,暨南大学积极支持大脑修复中心的建设,年轻的PI(学术领头人)、博士后、博士生、硕士生、实验员等相继加入组成了一个40余人的团队,规模已与陈功之前在美国的团队不相上下。

尽管如此,陈功还是热切期盼更多来自世界各地的优秀人才加入进来。目前,他正在积极引进澳大利亚一名博士后来中心做PI。3年里达到10个PI,10年内达到20个PI,在人才引进上陈功有这样的打算。

“对大脑修复中心,我的期望很高,不是做国内一流而是要把它建成世界一流的大腦修复中心,把重大脑疾病、脊髓、视觉疾病一一攻克,为全人类造福。”说出这个目标时,陈功很坚定。

陈功非常关心团队里每一位年轻人的成长。他鼓励年轻的PI要专注于研究一项或两项疾病,因此目前的4个年轻PI都有自己的研究侧重。

专注做老年痴呆症、亨廷顿舞蹈症研究的吴政教授,正着力寻找能将全脑范围内的胶质细胞变成神经元的新型基因治疗解决方案。“目前我们的技术方案主要是定点注射,可以精准地在某一个特定部位产生特定的神经元,但老年痴呆症发生了大范围的全脑神经元丢失,怎样在全脑范围内产生新的神经元?这需要我们做进一步探索。”吴政介绍了他正在努力攻克的重要难题。

另外,对于治疗亨廷顿舞蹈症这类由基因突变导致的中枢退行性疾病,吴政也在尝试将胶质细胞转变成神经元的同时纠正致病基因。“这也是我们未来发展的方向,因为许多罕见病都与基因突变相关,如果能借助研究亨廷顿舞蹈症把这个问题搞明白,将对治疗一些因基因突变导致的遗传性神经退行性疾病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新事物的产生总会伴随着很多质疑,大脑原位神经再生技术也不例外。为了消除大家的质疑,追求“眼见为实”,雷文亮教授领导的研究小组通过小鼠皮层双光子活体成像,实时追踪胶质细胞转分化及新生神经元与既有神经网络建立突触联系的动态过程。“证实大脑原位神经再生技术有效性的最好方法之一就是将细胞转分化的中间状态乃至动态全过程通过可视化的方式呈现出来。目前我们已经完成了对胶质细胞由其典型胶质形态转变为神经元形态这一过程的实时追踪和记录工作,接下来我们会综合运用结构和功能影像学的方法,继续实时追踪新生神经元与其周围的神经环路建立突触联系的全过程。因为,功能性神经环路的重构是大脑功能修复的关键前提条件之一。”

建立灵长类重大脑疾病模型,并以此为平台检验评估基于原位神经再生技术的基因疗法的安全性和有效性是雷文亮负责的另一项极富挑战性的工作。“如果做自发性或转基因老年痴呆症猴模型,可能等到获得足够数量的模型猴那天,大部分研究人员都已经退休了。”雷文亮说,“大家这样说虽是开玩笑,但也足见建立灵长类大脑疾病模型的周期相当漫长。”借助病毒载体构建灵长类脑疾病模型,直接把疾病相关的突变蛋白表达在猴子的大脑里,这是雷文亮解决实验周期过长问题的一个办法。“这样做比构建转基因模型快很多。它虽然也有缺陷,比如全脑的突变蛋白表达不如转基因模型,但毕竟不需要等上5到10年的时间,而是几个月到1年就可以开展我们后续的基于原位神经再生技术的基因疗法的检验评估工作。”雷文亮说。

侧重于脑肿瘤和小分子药物研究的王青松副教授,目前正与华侨医院开展紧密合作,利用患者手术切除的脑组织进行细胞转分化试验。“目前能够获得的患者手术切除样本基本上有两种:一种是难治性癫痫的脑组织,一种是脑胶质瘤组织,通过体外长期培养,我们观察到这些切除下来的脑组织里也发生了胶质细胞向神经元转化的现象,并且还记录到了新生神经元的动作电位。”王青松兴奋地说道,“此外,我们还进行了小分子药物诱导神经转分化的实验,在试验过程中我们发现,它与之前的基因疗法启动的部分信号通路是类似的。目前,我们正在进一步优化小分子药物的剂量,希望能够运用最低的剂量达到高效的神经再生。”

李雯副教授是被陈功招进暨南大学团队里的第一个“兵”,在香港大学读书时因对陈功作的一场关于大脑原位神经再生技术的报告感兴趣,她动了要做这项研究的念头,于是第二次与陈功见面时她就决定加入团队,现在她的侧重点在脑卒中研究上。“关于这项研究,其实我们之前已经有了很好的基础,在小鼠缺血性中风模型上利用胶质细胞再生神经元不仅修复了损伤的脑组织,还实现了神经环路和运动功能的修复;与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所合作,在猴子中风模型上利用此项技术也修复了神经组织。只不过比较遗憾的是,当年实验室的规模比较小,经费方面也比较紧张,所以没有人力、物力和财力去做功能性的修复,现在我们有能力继续这项研究,正在构建更加接近脑中风患者的疾病模型来进行神经再生与修复方面的工作。”李雯满怀信心地介绍道。

团队里每个人都有特长的好处是,大家不仅可以把某几个问题做深做透,而且遇到共同要解决的问题时还可以从自己的专长出发,相互提供技术支持,助力团队顺利完成共同的目标。在渐冻症的攻关上,大家已经开始了这样的合作。

渐冻症是一种持续进展、不可逆的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是运动神经元疾病的一种。患者大脑和脊髓的运动神经细胞不明原因地逐渐减少,运动能力逐渐丧失,肌肉也因此失去营养支持,逐渐萎缩。有患者形容,得这个病,是“一天天看着自己慢慢枯萎”——最终四肢不能活动,呼吸困难,需要切开气管,连接呼吸机;不能说话,不能吞咽,靠鼻饲甚至胃部造瘘“进食”。目前世界上还没有能够治愈渐冻症的方法,患者平均生存期只有2到5年。

1年多前,京东集团副总裁蔡磊从医生那里得到渐冻症的“残酷判决”后,他下载并阅读了全球1000多篇英文论文,一字一句地看。他想了解,与渐冻症治疗相关的药理实验、动物实验、临床实验有哪些,到了什么阶段。看完论文,他开始寻找所有关注神经系统疾病的科学家。因为看到了病友们在快速枯萎、凋亡,病友群流传的残酷悲哀的故事,他想为自己、为病友去拼一拼。他拜访了很多国内、国际顶级的科学家,陈功就在内。蔡磊找到陈功,希望他能救救渐冻症群体。陈功敬重他为挽救渐冻症群体所做的一切,更愿意为挽救这些无助的生命做出自己的努力,他接下了这项艰巨的任务,将攻克渐冻症定位为重中之重,发动大家一起投入进来做这件事。在陈功的带领下,为加快研发治疗渐冻症的药物,大家都在奋力地冲刺。

梦想深植心中:

做科研就是快乐人生

或许是遗传了父母坚韧、乐观的性格,陈功每天总是乐呵呵的,他平和、乐观的态度感染着身边每一个人。在美国,他的一个学生发表毕业感言时曾说,在陈功的实验室,自己每天都过得非常开心,早上哼着小曲到实验室,晚上又哼着小曲离开。回到广州,这份轻松、快乐在继续蔓延着。陈功时常组织大家去爬白云山,一起唱卡拉OK,他有自己的必唱曲目,是张明敏的《垄上行》,当然偶尔也会抖出几首很新的流行歌曲,搞得团队里的年轻人都惊讶不已。

虽说科研以外,还有诗和远方,但事业始终是陈功心中不变的热爱,只不过他更愿意用平和、积极、乐观的心态去对待所有来自事业的沉甸甸的压力。

作为新生事物,大脑原位神经再生技术一直在质疑中成长,面对质疑,陈功冷静应对,将NeuroD1的质粒与同行分享,他相信好的科学一定能重复。加班加点,牺牲掉周末,他与同事、学生一遍遍地讨论,有时一个下午,有时一个晚上,为的是在动物模型中取得更好的效果,慎重地筛选更适合临床转化的药物,期望最终能更好地帮助到患者。

熟悉他的人知道,在这坚韧背后,他的心中一直有个伟大的梦想——修复大脑,造福人类。被这种情怀感染,现在团队里的每个成员都有了自己的梦想。

一直都喜欢挑战难题,吴政的科研目标就是能为人类早日征服“老年痴呆症”贡献自己的力量。

家里人都是医生的李雯,一直想做跟人类健康相关的事情,遇到陈功后她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能跟陈老师一起追梦,我很开心。”李雯说。

因为父亲在医院工作,王青松也想着哪天自己做出的实验成果能够对人类健康有用。遇到陈功后,她找到了自己的兴奋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目标。因为通过转分化在患者手术切除组织上的验证,她看到了治疗脑疾病的希望。“陈老师的梦想很大,我也希望自己能够有他那样的胸怀和格局。”王青松说。

“我的母校中国科学院上海神经科学研究所的所长蒲慕明院士曾跟我们讲,做科学研究有三类人:第一类叫探险者,走大家没走过的路,开创新领域;第二类是导游,有先驱走过的路,导游带领着大家再去走;第三类是游客,看什么领域火、什么概念流行就做什么。陈老师是第一种,提到原位神经再生技术大家就会想到他,这是他开创的一个新领域。我觉得科学研究的最高成就是你开创了一个属于自己的领域,我希望像陈老师一样,有朝一日开拓一片自己的领域,可能很小并不起眼,但有自己独创性的贡献,希望在我退休之前可以实现。”雷文亮说。

十年一个目标:

为未来提前做规划

陈功是一个人回国的,他的妻子和两个女儿还在美国。几天前,妻子发来一张照片,是她在自家院里种的牡丹花。看到照片,陈功有些想念家人和老友,由于新冠肺炎疫情,他已经很久没回去了。在美国,他有一幢很漂亮的房子,院子里有他親手种下的苹果树、梨树、桃树、李子树、樱桃树,还有他夫人种的各种花卉,月季、玫瑰、牡丹……虽然很想念家人,但手中的工作却从未停下,因为他的心里时刻装着更多的患者。

最近,蔡磊说他的左胳膊已经不行了,右胳膊也感觉不好了。他跟陈功讲,美国年初有一个用干细胞治疗渐冻症的临床试验失败了,病友群里5000多个病友,好几个当天就不行了。“其实好多病人就靠一丝的希望在坚持着,精神倒了,人就倒了。”陈功说。为了给患者创造希望,他不能停下脚步。

回望走过的岁月,尽管生在风雨飘摇的年代,但陈功仍觉得自己是一个幸运儿。在他看来,最美好的莫过于实现少年的梦想,成为一名科学家。

13岁那年,陈功遭遇了一次数学考试的滑铁卢。中学老师夏兴华的一句话“陈功,你要考大学,上清华北大,做一名科学家”,点亮了陈功的科学梦。

遇见冯德培院士是他的又一个人生转折。即将过80岁生日前,冯先生有个心愿,要招一个关门弟子,而且必须是复旦校友,于是在复旦大学读神经生理专业的陈功被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他。冯先生经常跟陈功讲:“我要培养的不是小冯德培,是大冯德培,是大大的冯德培。”陈功记住了这句话,立志一定要做大大的冯德培。今天,陈功也语重心长地对他的弟子说:“我要培养的不是小陈功,是大陈功,是大大的陈功。”言传身教,陈功为培养下一代科学工作者呕心沥血。

在异国他乡,陈功又遇到一个给予他力量的贵人。Skip Smith先生一直关注着陈功的科研进展,他有一个文件夹,里面贴满了关于陈功的各种新闻剪报,最重要的是,他还将500万美元无偿捐出来支持陈功做科研。有感于Smith先生的慷慨捐赠,陈功和他的夫人也积极投身于慈善事业之中,先后在母校盐城中学、大有中学、暨南大学和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设立了4个奖学金,帮助学生实现年轻时的梦想。

正因为受到许多恩师的教诲和贵人的相助,更有患者焦灼的期待与鞭策,在挽救患者生命与尊严这条路上,陈功一直都不敢懈怠。

50岁生日时,陈功发表了50岁宣言,要为治疗脑疾病找到一把金钥匙,幸运的是他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近了。现在,他又为10年后的自己定了一个更大的目标——治愈癌症。

“因为现在我们已经可以把脑肿瘤细胞变成神经元,那我们能不能把肝癌细胞变成肝脏细胞,把肺癌细胞变成肺细胞,把肾癌细胞变成肾脏细胞,把所有的癌细胞都直接变成健康细胞呢?我认为从理论上讲是可以的,我想把这个想法说出来,鞭策一下自己;也想把这些想法分享给其他朋友,分享给全世界的科学家,鼓励大家一起做,也许攻克癌症的梦想就会提前实现!”

10年一个目标,陈功喜欢这样为自己的未来提前做规划。50岁到60岁,他的目标是攻克大脑疾病;60岁到70岁,他的梦想是攻克癌症;70岁到80岁,陈功一定会找到新的目标去攻克,到那时答案自会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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