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的方向

郭述军

1

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双双的心里像被谁撒了无数种调味品，说不出是苦，是酸，是辣，是涩。她已经猜到老师为什么找她。

办公室里异常安静，只有数学老师和语文老师两个人，都是女老师，不同的是，数学老师年轻，语文老师老迈。她们都在等她——吴双双。

双双的脚步轻得像猫，如果不是提前喊了声报告，没人会发现她进来。她的眼睛里没有多少光泽，与16岁的花季很不般配。

“吴双双，你过来。”数学老师侧身喊她。她为这个喊声颤栗了一下，不情愿、又无奈地移动脚步走了过去。

“老师——”她不敢看老师的脸，更不敢看老师的眼睛。老师正在批昨天单元考试的试卷。

那张试卷，就是她被叫来办公室的原因。她一点也不否认，对于那样一张单元检测试卷，她答得让老师失望，甚至恼怒。但自从交了试卷后，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现在，她的心里可以接受任何来自老师的批评，却不能接受来自家庭的那个现实。

她没有心思去思考任何题，即使一加一等于幾都懒得思考。她的大脑是空白的，像面镜子，像面湖。

“自己看看，这么简单的题都答错了，什么原因？”数学老师声色俱厉，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她那头长发，双双一直觉得是黑色的瀑布。今天看，只不过是一把干枯的头发而已。

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说，不想解释，不想辩白，就那么站着。她想要等到老师批评够了，批评累了。

可数学老师似乎也猜出了她的心思，没再说下去，把试卷拿给她，让她先去改正，去找原因。对这个结果，她感到意外。不过她又想，老师是不屑于和她这样的学生浪费口舌，既然如此，她也无需感激，捏了自己的试卷转到语文老师一侧。

“双双，你这篇作文写得真不错，情节紧凑，感情真挚。我准备把它推荐给校报发表。你看，自己还想修改一下吗？”

她想不到语文老师是为作文的事找她。说：“不修改了。”语气那么平淡。

“怎么，一点不激动？”语文老师笑眯眯地看她。

那篇作文的题目叫“妈妈，把爱留下”，她只不过是闷着头把自己一肚子的心事全泼到作文本上，怎么老师竟说是篇好作文呢？

她微微一笑，算是对老师的回答。

“双双，也许将来你能成为作家。”

不，双双一直想成为数学家，那是她的理想。她捏了捏数学试卷，在两位老师之间痴痴地发呆。

2

有很多事情老师是不知道的，但同学们知道。因为有时候老师是学生的“敌人”，他们不会把什么事情都告诉老师，比如吴双双的事。

吴双双的爸爸和妈妈在半个月前离婚了，据说她妈妈跟一个帅气的男人跑了。总之，现在她没有了妈妈，和爸爸一起生活。这件事不大不小，在双双的邻居东东同学的渲染下，全班同学无人不知。本来，双双想把自己家庭的不幸埋藏在心里，让它成为像铅块一样的秘密压在心底，由自己承受那份孤独、苦闷、惆怅、忧郁。她知道，那帮像孙猴子似的同学最擅长取笑人，他们知道了自己的事，保准说不出好话。

事情还是被知道了。那天一大早，她刚进教室，就听东东像说评书似的说她家的事：“据说，那个男的一米八几的个子，是一个公司的老总，开宝马。吴双双她妈妈就……”

“米东东，你死不死。”双双气急败坏，把抱着的几本书全砸向米东东的脑袋。米东东忙咽下后面的话，逃命去了。他逃了，关于双双的事也公之于众了。

同学们看着双双，双双也看着他们。她似乎没从别人的眼睛里看出多少同情。这一看，让她更多了一层郁闷，像有张网，把她罩住了。

“双双，别这样，已经发生了，就勇敢面对。”只有她的同桌雨丹安慰她。听了她的话，双双真想哭。

“雨丹，事情没发生在你身上，你感受不到那种无助的孤苦。”

“双双，坚强些，明天要进行数学单元考试了。”

双双怎么会不知道，老师昨天通知的。只是她的脑子里装不下课本，也装不下考试，那里已经被另外一些东西装满了，满得往外溢。

如果同学们都像雨丹那样，结果会好些，却偏偏有个叶晨。叶晨是雨丹的邻居，他可没有雨丹的细腻、善良，他很聪明，但有时候聪明得让人讨厌。他就在吴双双的后面，忽然探出脑袋，说：“双双，以后改名字吧，别叫双双了，叫单单。”

“干吗叫单单？”双双没搭理他，是雨丹代她质问那家伙。

“她单亲嘛，叫单单好。”然后他冲双双连喊了几个单单。

吴双双恨不得把他的舌头揪下来，她抄起一本书，狠狠地盖在他的脸上。自讨没趣的叶晨捂着半张脸，又说：“完了，这人一单亲，就疯了，真疯了。”

此后，谁也不愿意再说话。

下午，上作文课，她写了一篇《妈妈，把爱留下》。第二天上午，进行数学单元考试。对这一切，她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3

从办公室出来时，双双感觉阳光暗淡，天空中朵朵白云不再是美和纯洁的化身，是那么漂泊不定。她想问问那些云朵，它们来自何方，又要去往哪里;它们为何而来，又为何而去。她觉得自己就是一朵云，淡而轻，迷失了方向，毫无目的地飘来飘去。

她想当数学家啊！她的脑海里仍是两位老师的影像。

教室里的嘈杂让她觉得无处容身。她如一尊雕塑，坐在那儿，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东东发现了那张试卷上鲜红的58分，像是被吓着一样看双双。原来，只要是单元测验，她都能考100分，58分，怎么可能呢？连班上人称傻子的家伙也没有低于60分。

“吴双双，这些日子心事太重吧，怎么考成这样！”他还是关心自己的邻居的。除了喜欢散布小道消息，他没什么坏心眼，也算是个热心肠的人。

双双看他一眼，忽然说：“就怨你。”

东东有点莫名其妙：“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要不是你……算了，已经这样了。”她不想埋怨别人，埋怨别人没用，要怨，也只能怨自己。

“单单，这怎么行呢。”叶晨故作怜香惜玉。

“叶晨，警告你，再叫我单单，揪烂你的舌头。”

“不叫单单，叫双双，行了吧？其实，你看——”

“看什么看，有话快说，懒得看你那副嘴脸，一副汉奸相。”双双气呼呼，找不到适合的词语形容叶晨。也许“汉奸”是最合适的，既能打击他，也能发泄自己的愤恨。

“哪有这么善良的汉奸。”

旁边的雨丹被逗笑了，气氛明显轻松了些。双双也觉得叶晨有点风趣，抿起嘴角笑了，这是她半个月来第一次露出笑容。一笑，如清水出芙蓉。

又听叶晨说：“其实单亲没有什么的，于我们而言，父母可能是下雨天躲雨的屋檐，但我们不能一直呆在屋檐下，天晴了，我们就要高飞的。而且，你也不是没有屋檐了，你还有家人，还有我们。你们说，对吧？”

“对呀，双双，振作起来。”周围的同学对叶晨的话很赞同，都随声附和。其实，大家虽然嘴上说些调侃的话，但心里还是关心她的。

双双同样没有理由拒绝叶晨的这段话，她对他说：“谢谢。“

她想，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该迎接的还得去迎接。一切属于你的东西，你都得扛得起来，还要放得下。毕竟就算是天上的云朵，也是有方向的，风去的地方，就是她的远方。

双双抬头，看向天边的云朵，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