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娜
2014年,陈佩斯过60岁生日时说,自己的黄金时期还没到来。虽然已到耳顺之年,他并没有停下脚步,还扎根在喜剧的世界里深研。他写道:“喜剧艺术当随时代不断创新。”
2018年,陈佩斯亲自在知乎上回答了一个问题:如何理解陈佩斯所说的“喜剧都有一个悲情内核”?他的回答被2万多人点赞,收获了1200余条评论。
在“最希望谁出现在春晚舞台”的网络投票中,他的名字总排在前列。他离开舞台越久,观众似乎越是想念他。而围绕他的除了想念,还有种种议论和猜测,但他从不回应。如今,67岁的他坐在自己位于北京东北角的“会客厅”,那是他认为的“更漂亮的地儿”。
他在“会客厅”闭门研究喜剧理论,探索喜剧创作的不同方法,梳理喜剧发展的历史脉络。有实力的人不会被遗忘。2021年,闊别央视舞台20多年的陈佩斯,受央视综艺节目《金牌喜剧班》的邀请,带着他的喜剧信仰重新归来。
1950年,表演艺术家陈强正在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随团演出《白毛女》。此时,恰逢他的第一个儿子出生,欣喜不已的他为儿子取名布达。4年后,陈强的第二个儿子出生,他想了想说:“你哥哥叫布达,那你就叫佩斯吧!”
小时候的陈佩斯特别调皮。课堂上,老师让同学们用“五彩缤纷”造句,他高高举起手,站起来说:“我放了一个五彩缤纷的豆花儿屁。”同学们哄堂大笑。
那时的陈佩斯特别崇拜父亲,陈强因出演大反派黄世仁和南霸天而闻名,“百花奖”曾为其单设最佳男配角奖。
然而,人生起落,陈强在“文革”中遭到批判,15岁的陈佩斯也被卷入时代洪流中,成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一名知青。边疆条件艰苦,少年陈佩斯经常吃不饱,一心想家。4年后,他回家探亲,当时,八一电影制片厂(以下简称“八一厂”)需要演员,陈强找到负责招生的以饰演“白毛女”而著名的演员田华:“把佩斯收了吧!”陈佩斯便在机缘巧合下成为了演员。
初当演员时,陈佩斯受限于外形,得到的都是龙套角色。尽管如此,他还是非常用心。一次,他出演跑场的匪兵,因设计用心,他被“提拔”演了俘虏兵,幸运地多表演了好几分钟的戏。
编剧毓钺说:“当时陈佩斯就表现得与众不同,一讲起笑话,无论语言上还是动作上,总是比别人可乐,有把人逗笑的天赋。”陈强也鼓励儿子演喜剧,1979年,他带着儿子主演的《瞧这一家子》上映,结果,这部“文革”后的首部喜剧电影“不小心火了”。
这是陈佩斯正式踏入喜剧行业的第一步。他发现自己最擅长的是让大家笑一笑,这个发现,也让他决定了自己要走的路。
在八一厂,陈佩斯偶遇了那个时代的当红小生朱时茂。两人都常去招待所打公用电话,一来二去,渐渐成为了好朋友。八一厂的演员要时常跟观众见面,陈佩斯和朱时茂两人一拍即合,决定给观众排点儿小节目。于是,他们排练了小短剧《吃面条》。每次他们表演这个节目,观众们都会被逗得合不拢嘴。
央视春晚导演黄一鹤听闻这件事后,立刻找到他们,希望他们把节目搬上春晚。在审核节目时,每个看过表演的人,都笑得喘不过气。而导演黄一鹤却不敢拍板,毕竟春晚还没有上演过类似的只让大家捧腹大笑,却没有“教育意义”的作品。
所以,《吃面条》这个节目当时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陈佩斯和朱时茂没有“身份”,只能蹭车和蹭排练室用。排练的时候,两个人看哪个房间空着,就赶紧去排练;演出人员和工作人员用餐的时候,也没有人来叫他们。好几次,陈佩斯想要放弃,朱时茂都会拉住他:“咱们这么一走了之,对得起黄导吗?”
1984年的大年夜,黄一鹤顶着压力让两人在春晚上演了《吃面条》这是春晚历史上的第一个小品。一夜之间,陈佩斯和朱时茂家喻户晓。这时,陈佩斯彻底感受到,让观众笑,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往后的除夕夜,陈佩斯和朱时茂都会携带小品与全国的观众见面,算下来他们一起上了10次央视春晚。他们一起出演过《拍电影》《胡椒面》《警察与小偷》《主角与配角》《姐夫与小舅子》等一系列经典小品,为几代观众带去难忘的体验,也为我国的喜剧表演留下生动鲜活的篇章。
为了演好小品,陈佩斯付出了非常多的努力。他和朱时茂曾特意裹着大衣、戴着墨镜去街头积累素材,观察小商贩的一举一动。他们回来后,又反复琢磨,不知排练了多少次,才把最精彩的细节呈现在了1986年的春晚小品《羊肉串》里。
在创作实践中摸索,陈佩斯直言自己经历了“从模糊到清晰的过程”。观众看到的一个个出彩作品,是他不断钻研喜剧基本原理和表现方法的结果。“《主角与配角》探索了误会喜剧和错位喜剧的方法应用,《羊肉串》加入了更多喜剧技巧和独特的叙事方法,《警察与小偷》将四五个喜剧方法叠加……”陈佩斯说,喜剧表演如同踩着石头过河,并非简单的“逗乐”。而他用细密铺垫、精妙桥段的石块,为自己垒出了一条别具一格的表演道路。
小品大获成功,陈佩斯却有了新的想法,他想尝试更加丰富多样的喜剧创作,每年花一半时间打磨小品,剩下的时间用来拍电影。但八一厂不拍喜剧片,因此,1986年,陈佩斯打算离开八一厂。
当初推荐他的演员田华来劝他,但陈佩斯决心已定。八一厂领导只好说:“要走可以,但你要走的话,就分不到房子了。”陈佩斯说:“那简单,我不要了。”在追求梦想的路上,他仿佛什么都可以丢弃。
电影《父与子》的剧本完成后,陈佩斯跑到西安电影制片厂求一个拍摄的“名分”,却被当时的副厂长拒绝:“你走吧,这类电影我们不做。”被拒绝后的陈佩斯想:“你们不做,那我自己来做。”电影拍到一半,陈佩斯才得知,影片必须挂靠电影制片厂。虽然几经折腾,电影最后还是幸运地被中影公司收购。
上世纪80年代,《父与子》受到众多观众追捧,陈佩斯趁热打铁,又拍了《父子老爷车》《傻冒经理》《二子开店》《孝子贤孙伺候着》等喜剧电影。那个留着光头,眯着小眼睛,一脸贼笑的“陈小二”,成为了深入人心的喜剧角色。
虽然陈佩斯总是在演绎混混、流氓,但在追求艺术的道路上,他其实是个严肃、认真、力求完美的人。好友朱时茂评价他“太倔,太认死理”。他的倔,是对艺术的敬畏,也是对创作的尊重。只是当时的陈佩斯没想到,电影和小品都将成为他生命里的过往。
1998年除夕,陈佩斯在春晚最后一次亮相,上演小品《王爷与邮差》。工作人员把麦克风随意地挂在了戏服上,朱时茂刚一上场,麦克风就掉了。表演的过程中,陈佩斯一直靠着朱时茂,让他蹭自己的麦克风。最后,陈佩斯在会场疯跑时,朱时茂只能大声吼出自己的台词。更令他们失望的是,现场并没有播放他们原本准备好的声效光碟。陈佩斯打算离开这个舞台。
同时,陈佩斯的电影事业也走到了尾声。受多种因素影响,他拍的每部电影的盈利,仅够下一部开机。无奈之下,他只好关闭了电影公司。
陈佩斯对于喜剧的钻研和实践并未停止,他认为,话剧是自己找到的一个“更好的地儿”。他做话剧,现场观众来买单。“观众买单,就是对我价值的认可。”陈佩斯认为,作为一种大众文艺形式,喜剧是为观众服务的,真正好的表演需要通过与观众频繁互动才能磨砺出来。
2001年,正是国内话剧行业不景气的时候,陈佩斯所导演和表演的话剧《托儿》横空出世,他携《托儿》在全国巡演,吸引了大批观众。随后,他又制作了《阳台》《雷人晚餐》《戏台》等多部话剧,累计上演500场次,观众超70万人,创造了话剧界的票房奇迹。
在上海戏剧学院排演话剧《阳台》时,陈佩斯担任导演和编剧。一次排演结束时,大幕还没有完全合上,一个学生就直接下了台,陈佩斯立刻喊住了那个学生:“观众还没有退场,作为演员你怎么能从两侧下去?你是个演员,要懂得尊重舞台!”
2021年2月,陈佩斯受邀担任《金牌喜剧班》的首席金牌导师,重新回归央视舞台。出现在《金牌喜剧班》的陈佩斯,和指导学生演出话剧时一样,是严肃的,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认真劲儿”。他站着给学员们讲了6个小时的理论课,中间只休息了10分钟。
“喜剧是创造笑的艺术和学问,研究喜剧的传统,了解喜剧的本质,创作才会事半功倍。”陈佩斯始终认为喜剧表演是值得心怀敬畏地学习和呈现的。平日里,只要不出去演出,陈佩斯就坐那个位于北京东北角的“大道戏剧谷”阅读、思考,琢磨喜剧“内核”。
如今,看到喜剧品类、表演形式越来越丰富,前来观看喜剧的观众也越来越多,各类人群都能通过短视频等多样的方式创作喜剧,他倍感欣慰:“这是我们这个民族几百年不得见、很难得的时光。”
这难得的时光,曾是他向往的时刻。普及喜剧,把笑声带给观众,这是陈佩斯作为喜剧人幸福的来源,他大半辈子都致力于此。今年6月,他在《人民日报》上撰文道:“我的使命感越发坚定用好的作品推广喜剧艺术、培养新的喜剧人才。”
走过曲折的路,陈佩斯最终迎来了他一直期盼的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