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万净身出户：我的烂好人妈妈“杀疯了”

木子　苏羚

一大早，张芳华从宿醉中醒来，女儿王盈盈正严肃地看着她：“妈，你们的离婚协议呢？我要找个最厉害的律师，告得他抬不起头来！”

“他”到底是谁？王盈盈为什么恨他入骨？

壮士断腕，30万净身出户换自由

1999年底，芳华汽配店的老板张芳华与国企职工王明亮在湖南省长沙市华天大酒店举行了盛大的结婚典礼。张芳华是被当领导的公公相中的。她年纪轻轻就开了自己的汽配店，脾气好又会挣钱。王明亮长得帅，嘴巴甜，而且古道热肠，为人大方。双方都很满意。认识不久，俩人就结婚了。

婚后，张芳华才发现，王明亮事业心不强，除了上班，就喜欢跟一帮朋友飙车——那种250的本田大摩托特别拉风！他又好面子，在外面总是抢着买单。碰上单位的小年轻手头紧，他也热心地借这个几百，借那个几百。他工资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够花。

因为“上嫁”干部家庭，为免被他家里人看低，张芳华不让老公再向公婆要钱。张芳华的店效益好，她一举承担了养家的责任。婚后一年，张芳华生下女儿王盈盈。盈盈三岁时，王明亮飙车遇车祸，康复后一条腿短了几厘米。张芳华没有过多的时间来开导老公。汽配店已转让，家底也耗尽了，她得赶紧想法子赚钱养家。张芳华做了一家酒业公司的业务经理，拖着行李箱开始到处跑市场。

2010年夏天，张芳华撞破王明亮出轨。王明亮坚持离婚，他说这些年张芳华太能干，他找不到存在的价值，心累！而且他还提出一个条件，要张芳华给他30万元。张芳华气笑了，问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王明亮倒也坦率：“你就当给我的青春损失费吧！你知道我赚不来钱，以后还要结婚，你算提前给我红包把我‘嫁了也行。”接下来半年的拉锯战张芳华不忍回忆，看着越来越沉默的女儿，她妥协了。

2010年底，一个大雪纷飞的下午，张芳华提着不多的行李，牵着10岁女儿盈盈的手，走出了省委家属大院的门。盈盈紧紧拉着张芳华的手，怯怯地说：“妈妈，我们去哪里？我们是不是没有家了？”张芳华抱着女儿，强忍着眼泪承诺：“宝贝，妈妈会努力赚钱，最多十年，给你买个大房子！”

为了盈盈上学方便，张芳华在隔壁的老省政府院子租了房。那30万是张芳华找朋友们借的，必须尽快还。她向公司申请调回到湖南做市场负责人，早出晚归跑业务。

每天早上五点，张芳华起床给女儿做好早餐，检查女儿头天晚上的作业并签好字，搞完家中卫生就去上班。晚上下班后給女儿做好晚饭，再出去继续约见客户谈业务。

盈盈也一下子就长大了。她定好闹钟自己起床，然后洗漱、吃早餐，锁好房门独自去学校。有时候张芳华实在工作忙，来不及回去做晚饭，盈盈会自己泡个方便面吃。睡觉前她会发个信息给张芳华：“妈妈，你回来后记得喊醒我一下。”她只有知道妈妈回家了，才能真正安心睡觉。

盈盈从小跟爷爷奶奶比较亲，周末会回去看两位老人，顺便找她爸拿生活费。不过她经常看不到她爸。盈盈回来后会跟张芳华说：“我爸还是那种长不大的人，我们一个星期只能见一次面，他还在外面玩。这周生活费妈妈你先出，我下周再找爸爸要。”为了赚钱，张芳华每天忙得昏天黑地，白天找酒店、餐饮店谈合作，从品酒、送货、结算到客户维护，各个环节都要自己盯。有时候，一些客户晚上吃夜宵，临上桌开餐了，才叫她送两瓶酒过去，她恨不得做飞毛腿才行。

张芳华公司的酒只能算地方二线品牌，大的渠道和经销商都看不上，她独辟蹊径，成功开发邮政公司的酒水分销渠道，为公司创造了不错的收益。公司领导对她也很大方，每次给她奖励都不少。

虽然家庭和工作兼顾的压力大，很辛苦，但这样一步步地积累，张芳华终于三年还清了30万借款。

女儿崩盘，到大漠戈壁寻找答案

债务大山终于搬完，生活初见曙光，女儿盈盈却跟张芳华闹翻了！

盈盈每个周末还是去看爷爷奶奶，可经常一个月都见不到她爸，生活费自然也拿不到。她回家就像个可怜的小奶狗，怯怯地对张芳华说：“爸爸又不在家，妈妈你每天早上只给我下一碗米粉就好，我不吃鸡蛋了。”一年后，王明亮再婚生了小女儿甜甜。盈盈很伤心，说：“以后我的生活费更没有希望了！”

这年春节，盈盈去给爷爷奶奶拜年，看到王明亮为甜甜买了个一千多元的婴儿车，哄着说：“来，甜甜，爸爸的心肝宝贝，我们出去转圈圈咯。”

王明亮完全把盈盈这个大女儿晾到了一边，临走只给了她两百元的压岁钱。盈盈气得把红包丢到甜甜的婴儿车里，哭着说：“我不是你的心肝宝贝，我再也不来了！”盈盈从此再也不肯去他爸那边，爷爷奶奶打电话喊她去也不去。刚开始，盈盈每月都会催张芳华找王明亮要她的生活费，王明亮总是说现在的小孩子身体不好，花钱多，工资不够生活等等，要张芳华先想办法垫付。

盈盈每次听到这样的消息，都会说：“他不管我死活，我就跟妈妈姓！”盈盈渐渐连爷爷奶奶的电话也不肯接。盈盈在家更懂事了，她跟张芳华说：“妈妈，你赚钱很辛苦，家里的卫生我来做吧。”有时候张芳华回家晚了，还能看到桌上盈盈为她煲好的粥。

这年的一个冬天，张芳华喝得酩酊大醉，深夜被同事送回了家。看到张芳华上下湿透、酒气熏天、人事不省的样子，盈盈吓坏了！那天，张芳华为了收回一个客户拖欠的货款，一杯酒一万元，一连喝了整整十杯！她醉后失禁，又在洗手间摔了一跤。听着送妈妈回来的同事的解释，盈盈心疼得哭了起来。她帮妈妈换洗干净，抱着妈妈睡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就发生了本文开头的一幕，盈盈坚持要通过诉讼，逼王明亮把抚养费一次性付清。张芳华也想过告王明亮不履行抚养义务，但她知道王明亮就那点工资，以他那种义气当前、面子要紧的性格，每个月没有什么钱可以养家的，更别说管大女儿的学习和生活费用，就算他有心也无力。

张芳华不想和他纠缠，更不想女儿陷入原生家庭的泥潭，她劝女儿向前看：“爸爸不是不给你抚养费，是暂时没有能力，脚也有伤，不能过多劳累！”

盈盈坚决不同意，说：“妈妈，你再这样下去，会喝死的！万一你出事，我怎么办啊？再说，凭什么他对甜甜那么好，连生活费都不给我？我也是他女儿，他有责任抚养我到18岁！他再不给我生活费，我要去告他！没有生活费，我不读书了！”

叛逆期的盈盈对王明亮恨到极点，她坚持要诉讼解决她的抚养费问题，为此还跟张芳华杠上了：不诉讼就不读书。她开始逃学，打游戏，成绩直线下降！

张芳华没法子，只好自己出钱，让王明亮买了一双盈盈喜欢的品牌运动鞋，并让他跟盈盈道歉说目前没有能力支付抚养费，希望女儿先努力学习。最终，盈盈放弃了起诉，但她拒绝跟她爸再联系。因为这事，她对相依为命的妈妈也没了好脸色。她说张芳华是个窝囊的烂好人，她爸这种对家庭不负责任就是张芳华惯出来的。为了缓和母女矛盾，张芳华决定带盈盈去参加一场108公里大漠戈壁徒步比赛。

张芳华连哄带骗说：“重走西天取经路，既可以挑战自己，还可以领略‘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的风景。”《西游记》是盈盈从小最喜欢的故事，她听到可以去敦煌看最早的唐僧取经图，同意报名参加。在正式比赛前，张芳华每天陪着女儿围绕烈士公园拉练，从一天10公里、15公里……慢慢增加到35公里。

由于没经验，她们购买的徒步鞋其实是冰川徒步鞋，而不是戈壁沙漠徒步鞋。所以，还没有到戈壁，母女俩的脚背都被磨出了大大的血泡。听说戈壁徒步的能量消耗是平时拉练的三倍以上，盈盈开始打退堂鼓。这次徒步的费用是众筹制，张芳华和盈盈能够参加比赛是得到了好几百个亲友，甚至还有很多陌生网友的支持。

张芳华特地整理了这些帮她们母女众筹的朋友名单，做成励志海报给女儿，问她：“如果我们不上阵就当逃兵，对得起这些相信和支持我们的人吗？”名单里面有很多是盈盈的老师和同学，这些名字下纷纷支付了9.9元、19.9元、99元，还有鼓励：“走过大漠戈壁，挑战自己！”“加油，我在敦煌等你！”盈盈不再犹豫，她马上整理行装出发去敦煌。

笑对阴霾，肩并肩登上人生舞台

然而，比赛的第一天，就给盈盈来了个下马威。正中午，戈壁滩上的温度高得吓人，穿着紧身防晒服的盈盈中暑了，一头栽倒在大漠上。带队负责人立即把盈盈扶到救援车里，对她解暑降温。张芳华也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她，直到盈盈恢复了活力。

救援车里开着空调清爽宜人，外面黄沙漫天、热浪滚滚，盈盈蜷缩在车里不肯出去。张芳华花式劝说女儿：“才第一天，决不能放弃！”“想想那300多个支持者，放弃了对得起他们吗？”“包我跟你背着，你轻装上阵。”“每个人都热，挺过去就好了。”

一个多小时后，盈盈实在受不了妈妈的“絮叨”，推开车门继续比赛。她又累又委屈，不想理妈妈。

母女俩终于回到了营地。营地里的伙伴们立即围过来帮盈盈脱下灌满沙子的鞋，扶她坐下为她做拉伸，并对盈盈竖起了大拇指，夸她就算中暑了也没有掉队。看着同队里的叔叔阿姨一身疲惫还要来照顾她，盈盈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到了晚上，营地里来了一个9岁的小姑娘，她已经是第二次跟她爸爸参加徒步比赛了。这个小女孩跟盈盈睡一个帐篷，她自己整理行装，自己做拉伸，自己挑血泡，跟大家一起吃干粮，一点娇气都没有，完全没依赖她爸爸。

盈盈受到了刺激。从第二天起，她就不要妈妈帮忙背包了，而且她会注意拉着妈妈往前走。张芳华鼓励她去帮助同队年纪大体力差的叔叔阿姨，她就来回接人家的背包，还主动为队里扛旗杆。

第三天，母女俩的名次已经在小队里名列前茅，盈盈还是主动申请参加最后一天的梯队冲刺。

最后一天，盈盈一大早就告別妈妈，一马当先冲了出去。等张芳华到达终点时，盈盈欣喜地冲过来抱着妈妈说：“第三名！我们队赢得了第三名！”盈盈自己也在600多名参赛者中取得了前30精英战士的奖励。赛事结束的表彰大会上，盈盈紧紧依偎着张芳华说：“我突破自己了，谢谢妈妈！走过大漠戈壁，都是姐妹兄弟！今后我们也要一起走过人生的大漠戈壁！”

从戈壁徒步回来，母女俩郑重约定：张芳华不能为了工作再做伤身体的事情，盈盈全力以赴地学习，考上理想的大学。这些年酒业公司效益越来越差，为了提高竞争力，张芳华工作之余报名了国学易经弟子班。结业后，张芳华成了弟子班为数不多的留教讲师，也获得了不错的经济收入。可刚刚松一口气，张芳华父亲又病重住院。她找到朋友帮忙，又刷了几张信用卡才凑齐10万元手术费。

2016年，朋友邀请张芳华投资他的云商之家。由于经营不善，股东卷款逃跑，张芳华多年辛苦讲课、卖酒赚的钱都打了水漂。

生活顷刻陷于困顿之中，浦发银行的信用卡逾期未还，平安银行的贷款已被诉之法院。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张芳华焦虑无比，甚至怀疑自己这么多年的拼命是否有意义。盈盈安慰妈妈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她们一起想办法。她把妈妈公司的产品做成彩色小海报，课余时间上街分发。她还把海报发给一些要好的同学家长，海报上写着：“请支持我勤工俭学，买我妈妈公司的酒，凭此海报八折，谢谢叔叔阿姨。”

张芳华担心影响孩子学习，更担心在家长面前影响不好，要她赶紧停下来。可盈盈说：“妈妈，我要用实际行动支持你，保证不会影响学习。”在盈盈的鼓励下，张芳华又成了那个不服输的“拼命三娘”。2017年春节，张芳华把一批库存的老酒卖了出去，还掉了银行贷款和信用卡，解了燃眉之急。

2018年，张芳华通过了国家人才培训中心的考试，成了合格的“中国青年创业导师”。看着妈妈崭新的证书，盈盈倍感鼓舞，她励志将来要当一名优秀的外交官。2019年，盈盈考上香港大学，她不要家里的帮助，坚持通过大学生贷款交学费，将来工作了再还贷。2020年，张芳华被华南师范大学专业人才培养发展中心正式聘请为“国学教育导师”和客座教授，成功开设了国学应用与商业智慧的课程，开始有了资源和经济等多方收益。2021年，张芳华实现了对女儿的承诺：在湘江畔买下了一套别墅。

学期末，盈盈邀请王明亮参加她成为学校优秀学生的颁奖典礼。盈盈与爸爸和解了，当她更强大后，就不再拘泥于小爱小恨。

张芳华很感谢自己当年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带着女儿走出了原生家庭的泥潭。十多年来，虽然各种艰辛，但她庆幸自己与女儿始终携手奔跑，互为榜样，成为更优秀的伙伴和自己。

编辑/李雪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