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星元的人和文并不统一,他在人群中并不显山露水,没有年轻作家素常昭彰个性、构筑自己与众生不同的文青之气——为人宜正,为文宜狷。他把不同之处都渗透在了文字之中,将未曾彰显于物理世界的一切,投放成文学世界里一个个意识和思维的沟壑山峰,从中凸显的独立、深邃、孤独、沉重……都给人以与其人不同而令人惊讶的印象。
刘星元的文章切入点多是细微之处,尘土一样的屠夫、买来的外地媳妇、一柄历经劫难的剔骨刀、一张功用变异的指向牌、一种名为色盲的隐疾……这些寻常人、物或事,我们往往一掠而过,但到了刘星元的笔下(现在很少有人用笔写作了,但我依然习惯将所有好的文字称之来自笔下,似乎“笔”本身自带一种仪式感),如庄重打开一把折叠的扇子,那些被日常掩盖了的、压缩了的、忽略了的、叠加了的,都一一显出繁复而逼真的面目,这面目不是人之面目,而是人心和意识乃至潜意识之面目,打开尘世和人心的褶皱肌理后,看到野草地下潜伏的地火恣肆奔突的形状,于是简单中打开丰富,日常中透出奇崛,在狭窄处洞开桃源,于边缘处觅到路径。
本期“迷宫”篇的《色与盲》中,作者携带先天色弱或色盲的隐疾,在与生活中不同侧面的摩擦和碰撞中,逐渐陷落在渐变色带来的心理沟壑里,层层递进而无远弗届的困顿,将“迷宫”彰显且免于沦为矫情的清浅滥觞乃至澎湃汪洋之中;在《指向牌》中,开篇对黑夜的倒置性描述,篇中误入山中歧途而见佳境的哲思以及环境的改变导致的指向功用的失灵与无适,篇尾由路牌而及生命归宿的收梢——“我们都会走向大地。这张失修的指向牌已经提前告知了我们答案”,都见大家笔力。
中药中有一味药,叫细辛,它的主要功用是打开人的身体各路经脉的间隙,使同炖的药力无处不到而全面去疾。刘星元的行文所到之处即如一味细辛,那种往边角里绵延追踪的笔力,一一打开微观世界里重大的河山。在《指向牌》中,他如此去解读那些路径,“从不同方位延伸出来的水泥路、黄土路、沙石路汇聚到了一点,就如一个不规则的多指手爪或一條支流繁茂的河流,显得杂乱无章,抬眼望去,那些道路沿着山势起伏缠绕,现于荒山,隐于密林,不知最终抵达了一种怎样的所在。”高密度的语词,在打开的各种剖面上进行探险,正是文本里不断陡峭起来的沟壑与山峰之根源。
山东大学教授、批评家马兵曾总结刘星元的散文有“文体互援”之效,这是一个到位的提炼。与通常所见的散文作品不同,刘星元的散文不是一条从此到彼的线段,而往往更像一条射线,从开端处切入,于细微处掘进,然后层层行进投向无穷,在保持诗性的基础上,成功有选择地纳入了短篇小说迂回、蓄势、飞翔等文体优势,以此保持了行文的节奏和张力,并拓展着散文这种体裁的边界。这种探试,赋予了单一文体更多的可能。
【李升连,山东寿光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苏抱琴作品集》、小说集《女人的国》、文学评论集《另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