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者》是新谍战剧的叛逆者

2021-08-23 04:00唐山
记者观察 2021年22期
关键词:慎言谍战剧

文 唐山

它超越了类型剧的窠臼

《叛逆者》的故事并不复杂,讲述了一名出身贫寒、有上进心和朴素情感的青年林楠笙,在抗战大背景下,为了报国,进入国民党复兴社特务处,成为一名特务。他原以为,通过培训,他会被派到与侵略者斗争的第一线,却意外被选中,专门对付中共地下党。

刚开始,林楠笙将这视为正常的工作安排,全身心投入。可随着对现实认识的逐渐深入,他发现,所谓复兴社,不过是以个人崇拜为原则成立起来的特务组织,从上到下,腐败丛生。高官不顾国难当头,一心牟取私利;中层派系林立,互相暗斗,无能者上,努力工作者下;底层浑浑噩噩,滥用暴力,全无理想和操守。

林楠笙深感困惑,随着与地下党接触增加,他心中潜藏的理想主义和爱国情怀被唤醒,这让他陷入精神困境中——一方面,林楠笙感激上司陈默群对自己的知遇之恩,另一方面,林楠笙又对陈默群过于功利、过于冷酷的行为方式感到怀疑。

在林楠笙心中,出现了专业与理想、情与理、现实与道义之间的撕裂,这倒逼着他的成长。《叛逆者》精描出林楠笙的心路历程,并从这个典型人物入手,不仅映衬出一代青年人的选择,且阐释了大历史走向的深刻逻辑。

更重要的是,每一代年轻人都注定要经历与林楠笙类似的成长,都要面对与他类似的撕裂,都要思考他曾想过的问题……这让《叛逆者》超越了类型剧的窠臼,走向经典。

从“谍战剧”到“新谍战剧”

谍战剧的魅力,源于不同利益方的激烈博弈,这让原本因果关联不强的生活变得环环相扣。现代人进入陌生社会后,必然产生无根感、恐惧感、幻灭感,内生出对世界底层运转逻辑的想象,谍战剧恰好提供了相应的消费空间。

我国谍战剧的发展,大体可分为两个阶段:

2006年前:以《羊城暗哨》《保密局的枪声》《敌营十八年》等为代表,形成了“反特片”的审美模式,即敌我分明。敌人在道德上、组织上、能力上被全面碾压,只在残忍、恶毒上有优势,故事完全由“冲突——解决”来驱动。这种“黑白分明”的缺点压缩了人物的表现空间,基本是单线叙事,很难扩展成多线故事,给观众以缓慢、雷同、不真实之感。

2006年后:自2007年《特殊使命》(豆瓣评分为7.9)起,开始走向“新谍战剧”。《特殊使命》将家庭生活等中性元素加入到谍战背景中来,不仅丰富了叙事可能,还拓展了人物的复杂度,敌我不再脸谱化,在人性根本处,双方本相通。自《特殊使命》后,《暗算》《潜伏》《长江一号》《伪装者》《黎明之前》等佳作不断涌现,掀起一个又一个收视高潮。

然而,近年来,很多“新谍战剧”中的“新”常常被简单地等同于“娱乐化”,即将甜宠剧、偶像剧、宫斗剧、武打剧等等加上一个敌我斗争的框架,便组装成了“新谍战剧”,导致会武术、枪法出众、逻辑水平高、会谈恋爱、相貌英俊等成为间谍标配。

娱乐化对谍战剧的腐蚀,体现在片面追求节奏感、悬疑度、奇特性、演员颜值等,只要结果是我胜敌败即可,形成了一套“新八股”。

甚至在一些“新谍战剧”中,我方人员不断犯错,言语粗疏,常被敌人牵着鼻子走,破案完全靠撞大运;反而是敌人组织严密、彼此忠诚、勇于献身、为人诚实、饱含深情,甚至被包围时,动辄拉手榴弹自杀……总之,只要把负面角色改成正面、正面角色改成负面即可,这显然有悖于历史事实。

谍战需要专业性,但它只是工具,胜利的最终决定因素是人。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此理亘古不变,太多“新谍战剧”恰恰背离了这个基本点,所以故事越来越复杂、表演越来越生动、悬念越来越精巧,却难挽回江河日下的局面。

《叛逆者》是新谍战剧的叛逆者

《叛逆者》被追捧,源于它本身就是“新谍战剧”的叛逆者,三点可证:

首先,以人为核心,而非以情节为核心。娱乐化的谍战剧强调“故事推着人走”,就是先要有离奇情节,引人关注,通过情节变化,呈现人性的复杂。总之,娱乐化的谍战剧必须“从刺激走向刺激,从离奇走向离奇”。而《叛逆者》从一开始就不那么离奇——国民党复兴社特务处上海区站长陈默群对抓捕失败感到恼火,怀疑有“内鬼”,便亲自到复兴社干部训练班招入新人林楠笙,协助自己暗中调查。

然而,随着林楠笙与地下党接触增加,特别是遇到略显单纯的女主角朱怡贞,被她的理想主义和爱国精神所感动,开始对陈默群的“专业性”产生怀疑,最终成为“叛逆者”,主动加入地下党。

《叛逆者》精描了林楠笙的性格成长史,情节反而成了性格的铺垫。为表现林楠笙的内心冲突、犹豫、两难,《叛逆者》在故事设计上,刻意留下许多空间,从而逆转了许多“新谍战剧”的逻辑:情节为人物服务,而不是人物为情节服务。

其次,人物性格逻辑高于故事逻辑。在《叛逆者》中,不乏看上去“不合理”的细节,比如:看到下线被敌人包围,顾慎言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地下党员竟想单枪匹马救对方出来;为摸清叛徒藏身地,顾慎言竟跟踪陈默群等,差点被发现;朱怡贞略显夸张的言行,似与地下工作的复杂环境不相匹配;陈默群稀里糊涂地钻进顾慎言的圈套中,与他一贯的精明不符。

……

然而,正是这些故事逻辑上的“异常”,才将观众的注意力聚焦到人物性格设定中——顾慎言等革命者在最艰难时,依然坚守着人性的温暖,为了同志,勇于自我牺牲。他们也会鲁莽、幼稚、失误,却永葆理想与爱的光芒。正是这些,才促成了林楠笙的转型,而林楠笙的选择,是那个时代无数青年人的共同选择。

其三,台词不只是推动情节,而是人物内心的表现。众所周知,韩剧的成功在相当程度上源于“以编剧为核心”,韩国编剧对创作的影响力高达70%,甚至有“一个编剧,胜过十个教授”之说。当下,虽然编剧在我国影视创作中的作用正在逐渐被认识到,但其整体地位仍处于边缘化的状态。据《2019—2020年中国青年编剧生态调查报告》,国内青年编剧中近六成单打独斗,超七成编剧年收入不足20万元。对目前收入感到“满意”的编剧仅17%,其中75%的受访者曾被“ 骗稿”。过于逼仄的生存空间,阻碍了他们对整个行业的深入了解,以致不少导演觉得,与其找编剧写,还不如自己口述、请写手修改更“便捷”。

编剧弱势,导致台词的文学性被忽略,只能起串场作用。《叛逆者》则做出较多努力,以第18集为例,顾慎言让林楠笙作为联络人,和地下党接触。

林:是您安排我去的吗?

顾:上峰的决定,我负责传达。

林:那您想让我去吗?

顾:我们大家一致认为,只有你最能胜任。

二人语速极快,一轮交锋后,林楠笙确认:顾慎言是地下党。顾慎言半推半就,既想争取林,又要试探林,更重要的是,不能让林抓到把柄,但过快的反应还是露出了破绽。类似值得咀嚼的细节,使《叛逆者》具备了深读的可能。

中国社会正加速走向后现代社会,消费主义对个体观念、认识等的塑造力度渐增。在今天,追求娱乐性无可厚非,毕竟先有“好看的故事”,后有“意义的传达”。但不应忽略,在今天,表达方式正变成表达本身。

“新谍战剧”的紧张刺激、好奇惊异即如此,套路即一切,为什么用套路,反而成了问题。在今天,专业性成了否定价值的先锋——随着“为娱乐而娱乐”,套路正挤满舞台,价值却无从落脚。在此氛围下,不能不庆幸,还有《叛逆者》这样的剧作带领观众回归常识:谍战剧也是正剧,也应承担传达历史智慧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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