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滕西奇
《张迁碑》,碑额篆书“汉故谷城长荡阴令张君表颂”,即《张迁碑》全称。汉碑惯用篆书写碑额、隶书写碑文,此后,用篆书写碑额被延续下来。故,作“前”意。谷城,县治在今山东省平阴县东阿镇一带。荡阴,今河南省汤阴县。“长”与“令”皆为一县长官,汉制县满万户称“令”,不满万户称“长”。表:显扬,表彰。颂:文体之一,指以颂扬为目的的诗文。
张迁,字公方,陈留郡己吾县(今河南省宁陵县境内)人。他在谷城长任上,亲政爱民,政绩突出,深受吏民爱戴;后迁官荡阴县(今河南荡阴)县令。其故吏韦萌等在他离去之后,为感念他的恩德,于东汉灵帝中平三年(公元186年)二月镌立此碑。明朝时于山东省东阿县出土,置于东平州学明伦堂前(当时东阿县属东平州),1956年移于山东泰安岱庙,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明代拓本。碑高314厘米,宽106厘米;碑文隶书15行,每行42字;碑阴题名隶书3列,上列与中列各19行,下列3行。
《张迁碑》是汉碑隶书的精品,历来受人们推崇。明王世贞说:“其书不能工,而典雅饶古趣,终非永嘉(东汉冲帝年号,公元145年)以后可及也。”清孙承泽《庚子消夏记》中说:“书法方正尔雅,汉石中不多见者。”方朔《枕经堂金石书画题跋》中评道:“碑字雄厚朴茂。”当代著名书法家何应辉先生在《论秦汉刻石的书法艺术》中说:“《张迁碑》……掺用通俗隶书的体裁。有些字竟全不作波挑,以朴率生动的结字势态,活跃整茂的篇章,作品在雄强的气象中别有一番古拙天真的意趣。”
《张迁碑》由于刀法欠佳,错字与别字较多,故引发一些学者对其真伪及水平提出质疑。清初顾炎武在《金石文字记》中说:“其文有云‘荒远既殡’者,‘宾’之误;‘中謇于朝’者,‘忠’之误;而又有云‘爰既且于君’,则‘暨’之误。古字多通,而‘宾’旁加‘歹’已为无理,又何至以一字离为二字也。欧阳、赵、洪三家皆无此碑。《山东通志》曰,近掘地得之,岂好事者得古本而摹刻之石,遂讹谬至此耶?”杨守敬在《平碑记》中反驳说:“顾亭林疑后人重刻,而此碑端整雅练,剥落之痕亦复天然,确是原石。顾氏善考索而不精鉴赏,故有此说。”对于《张迁碑》中出现的一些不足现象,清万经则认为:“其字颇佳,惜摹手不工,全无笔法,阴(碑阴)尤不堪。”当代不少学者认为《张迁碑》这种粗犷朴茂的书风,出于当时底层书佐之手,却有庙堂书风所不具的大巧若拙之逸趣。碑中的简拙粗疏,恰与张迁故吏对其深切怀念的悲恸情愫协调一致。总之,众说纷纭,一时难有定论。对同一事物发出不同的声音,洵为正常现象。
我与《张迁碑》有30多年的接触,刚开始也并不看好它,随着不断地习读才渐次有了较为深入的认识和理解,到我编写《张迁碑写法与注译》一书时,竟然对它情有独钟了。这件事使我对认识世事有了新感悟:即世人普遍说好的东西,固有其道理在,不可轻易否定或拒绝。
我认为,《张迁碑》之所以能著称于世,在于它格调高古雄强,稚朴脱俗,风格独标,个性突出。
表现在用笔方面,以方笔为主,落笔果断,行笔劲爽,笔画粗重浑厚,骨力洞达,笔势直拓奔放,斩钉截铁,为方笔雄强之典范。同时,《张迁碑》用笔兼具轻灵稚拙,非主笔的短小笔画看似不经意,反流露出率真简朴之趣,表现出虚实相生、用笔丰富多变的特点。因而,《张迁碑》的用笔将方笔雄强与轻灵稚拙有机地结合起来,水乳交融,拙厚而不僵笨。从这个意义上讲,《张迁碑》的笔法要比《孔宙碑》《鲜于璜碑》等同类碑刻胜出若干筹。
表现在结体方面,《张迁碑》方整严密,宽博大气,属于内松外紧型。在其宽博严正的主调之下,字体大小长短错落有致,体态多变,拙中寓巧。那些非主笔的细小笔画,有时走向并不囿于成规,甚至有些失范错位,恰恰就是这些有违常规的写法,闪烁着搭配灵活、组合巧妙的亮点,使其结体呈现出生动自然、古拙稚朴之趣,凝重中见灵动。
表现在章法方面,《张迁碑》正文排列充实丰茂,极似后来颜真卿的楷书布局。作者将那些大大小小形体各异的文字,宽绰的、细长的、方正的、扁平的,如神工巧匠垒鹅卵石般组合得巧不可阶,从而与那些“状如算子”的排布分道扬镳。在纵有行横成列的规限内,竖行正偏自如,中轴线如同行书般左右摇摆,横看似海浪一排排向前推进。通篇气势宏大活脱,展露出书写者把握和驾驭整体构成的高超能力。
《张迁碑》总体基调雄浑高古,方整朴茂,在这个基调下是古朴浑厚、雄强宏大与率真质朴、轻灵稚拙的巧妙组合,拙中含巧,简拙脱俗,意境高远。因此,出土以来便受众人推崇不足为怪。从《张迁碑》流露出的艺术特色来推想,书写者一定深受民间书风影响,抑或其本身就是位名不见经传的民间书法高手。
学习《张迁碑》要牢牢抓住其高古灵动的主调,对其粗率之处力避亦步亦趋。此外,《张迁碑》不易早学,在临写比较规范的诸如《曹全碑》《史晨碑》《张景碑》《礼器碑》之后,再临写此碑,效果甚佳。
《张迁碑》(拓片)东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