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亮
腾云
当我站在额尔吉斯河的支流,身后是林带,树长得苍天,树下灌木密集,但是挡不住大片大片的云在移动。云的移动,在此时是肉眼可见的。身前,是宽广辽阔的河流,河水汤汤,两岸边裸露出的河床,石头黝黑反光。
在水面之上,镶着洁白洁白的云朵。此时,恕我只能想起“洁白”这个词。这个一直用在作文里的词,已有多年未曾亲近。此时,在额尔吉斯河支流的岸边,再一次想到一个过去熟悉的词语,像是故人相逢在他乡。他乡遇故知,是好的。又想起了“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在此,浮云虽密集,白日依旧当空,一群游子顾不得返回了,在白云之下仰望,是在仰望树梢,属于桦木的,属于青杨的?树梢之上,是更高的树梢和更高的云层。会不会有雨下来?走在丛林,即便有雨,也是被一层又一层的树叶挡住的,一滴雨从树梢滴到另一些树叶上,再从一些树叶上滑落下来,滴在身上的,掸去便是;更多的雨滴就停留在树叶上,迎着光看过去,仿佛能看到云的影子。
我没有去问身边的当地人,眼前的支流是哪一条河?对我们这群陌生人而言,它是一条亘古就在的河。现在我们来了,这条河属于我们的眼睛,河岸属于我们的脚步;它的名称也应该属于我们,我们来命名,并以所命的名为题来写诗,写在水里,写在岸边的泥土里,写在岸边更远处的白桦躯干上。还可以写在云层上,云层也是白的,以云层为纸,以桦树枝为笔,以河水为墨,写属于陌生人的诗篇,随云飘万里,飘到我们来的地方,飘到我们要去的地方。从陌生到熟悉,往往只是一条河的距离,一朵云的距离。
当我们在哈巴河的土地上看云,云也在看我们吗?从各个角度打量着我们,我们在哈龙沟的石头上坐着看云,我们在红树林的山坡上看云,我们在湿地上行走着看云。无时不在的云啊,如影随形地看着我们在哈巴河的一举一动。我愿把诗意留下,把云彩带走。
那几日,每日清晨都起得早,就在县城漫步,人车俱少,多的是云,抬眼望去,万里都是云。少时写作文,除了“洁白”外,还经常写到“万里无云”,在此时此地,成了万里都是云。这么多年过去,作文一直写不好,莫非是因为云彩看得不够?在哈巴河,我愿意做一个云彩收集者。这种想法最初是在白桦林生出的。
走在白桦林里,走在哈巴河的山野,会想起华诚和他刚出版的书。华诚前几年辞去媒体的工作,回故乡乡野耕种“父亲的水稻田”,经常到山野走走,偶尔写几篇山野之文,做山野之人。看着眼前哈巴河漫长的白桦林带,觉得他应该来走一走,住一住,写一篇文章,或者什么都不写。山野寂静,白桦林立,山杨长在山头。华诚置身其中,可以走在白桦林的各个角落,录下林中各种各样的声音,是属于自然的声音,风声雨声鸟声落叶声流水声……他曾经做过类似的事情:把雨夜屋檐滴答落水的声音录下来,把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录下来;他还在手机上安装App,只为软件里搜集了各种场景的雨声和水声。
来哈巴河前,出门时竟然有些紧张,在去往火车站的路上自己都感觉有点好笑。许是久不曾出远门,有这样一次出门的机会,竟少有的有些激动。比收拾衣服更早的是选一本书带着看。说“选”,其实是从书架上抽。在得到单位的准假后,心里就有了数。下班回来,就把书抽出,放在书桌一边,以备走时拿上。书是高村光太郎的《山之四季》,本还想带一本《云彩收集者手册》。但想到来回只有五天的行程,便放下了。可是走在哈巴河的云彩之下,悔极。出发前一晚还在翻这本书,谁知道哈巴河的云会这么精彩呢。
来之前就知道哈巴河的白桦多,但没想到这么多。白桦林远远看过去,就是一丛丛白云。走在白桦林,犹如走进了《静静的顿河》《战争与和平》《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俄罗斯文学给予的给养,开始慢慢反哺。白桦对我们的教诲,是从根部直指天空,比白桦树梢更高的是云层。白桦是哈巴河的一层云。另一层云,是红色的,是黄昏的晚霞,是哈巴河的红叶林,如一层层红云挂在天边。
哈巴河的河多,小沟小渠也多,沟渠多,也就是水多。哈巴河得水眷顾,因为多水,所以云多。是不是扯下几片云,就能捏出几滴水呢?真想试一试。宿论者如我,面对云彩的变幻莫测,只好抬头凝望。将在哈巴河见到的云和《云彩收集者手册》中介绍的各式各样的云进行比照,用以知晓各类云彩的名称。比照的过程,也是一个发现的、享受的、观察的过程。
从哈巴河县城去往185团的路上,迷迷糊糊睡着,又迷迷糊糊醒来,睁眼一看,以为在云层穿行。大团大团的云,真干净呀。在上面会写得出几句好诗吧?谁让我们此时正生活在哈巴河呢,哈巴河就是一首好诗,我们在诗中腾云驾雾。在哈巴河,我们将自己也活成了一首诗。
在巷中散步时,曾碰到一个商店,名为腾云。腾云,是一个女孩的名字?哈巴河真是一个浪漫的、充满想象力的地方。那几日晨起散步,路过这个招牌,都要停下来看看。想来,这也是一篇文章的好题目,于是未经许可,借来一用。
湖畔
车进到温泉县城,眼前就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小城。它清爽,天蓝得纯粹,云白得干净,青山就在眼前不远处,就在四周。好感从此而生。
置身其中,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这样的感觉来得毫无缘由,也来得无声无息。虽只是一种感觉,但如此持续的状态给人以好的心情,看山,看水,看河,看岸,看花,看草,看树,看人,看鱼,看眼前的温泉,和温泉县。
温泉县,以多温泉而得名,位于新疆的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境内。进到县城,司机说城很小,一个馕饼从东滚到西,还能再从西返回到东。城虽小,但城中却有占地数百亩的湿地。湿地长有芦苇,长有菖蒲,还有更多的水边植物有待我来识别。早晚时,绕着湿地散步,雨说下就下,只好到树下躲雨。
下着的雨,说停就停,太阳照常出来,我们继续散步,看细水从身旁、从脚下流过。甚至,有些水是从地下溢出来的。水从地下来,让人看得真切。
也是在濕地漫步时,发现温泉县的气候比我生活的伊犁要晚一点。路边有榆树,榆钱才基本落完,如果早来一周,说不定餐桌上还能吃到一顿蒸榆钱面。伊犁的蒲公英早已退市,这里的蒲公英正当时,走路时见了不少,掐一棵细看,也还鲜嫩。果然,晚餐和午餐,各吃了一顿。此为来温泉意外的收获。
还有个意外的收获是:这里的云很美,跟我曾生活过的昭苏的云一样美。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是我在温泉的状态。
在博物馆看介绍,我注意到温泉的河水,是由融雪、泉水、雨水构成的。于是,温泉的水很多,它的海拔也不低,所以这里就有了冷水鱼良种繁育。在繁育基地,我们看到的鱼种真多,高白鲑,七彩鲑,鲟鱼,金鳟,哲罗鲑……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温泉人,四面环山,身边环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山是山水,水是山水。
温泉有不少蒙古族人。在温泉,听蒙古族民间艺人拉马头琴,唱蒙古长调《高高的赛里木》。琴声悠远,湖水荡漾,马踏草原逆风而行,马鞭高高扬起,轻轻落下。我还在长调和琴声中神游,歌声却戛然而止,掌声将我从天马行空中拉回来。
从温泉县翻过一座山,就到了赛里木湖。
1982年夏天,汪曾祺、林斤澜等人路过赛里木湖到伊犁。过了几天,他们又从伊犁路过赛里木湖到乌鲁木齐,再从乌鲁木齐回北京。当他们的回程走到了兰州,汪曾祺就忍不住开始落笔写《天山行色》,写下的是有关新疆行的方方面面,赛里木湖是其中绕不过去的部分。
而赛里木湖的美,在汪曾祺眼中“简直说不上来”,“我只是觉得:真蓝。我顾不上有别的感觉,只有一个感觉——蓝”。其实,这也是许多初见赛里木湖之人的感觉,那时候的赛里木湖,还不是作为景点的存在,就矗立在高山。有一年,陪同来自海滨的客人到赛里木湖,他们看着湖水,不止一人说,真像我们那边的海水。听他们之言,我虽未见过大海,但瞬间少了许多遗憾。其实,在远离海滨的新疆,把有许多水的湖泊称为海子。这样的称谓,渊源久矣。
其实,比汪曾祺早140年看到赛里木湖的林则徐就记下了他途经的赛里木湖:“又四十里三台宿。四面环山,诸山水汇巨泽,俗称海子,考前有记载,所谓赛里木诺尔是也。东西宽约十里,南北倍之,波浪涌激,似洪泽湖,向无舟楫,亦无鱼鲔之利。土人言,中有神物如青羊,见则雨雹。水不可饮,饮将手足疲软,意雪水性寒故尔。”
博览群书的汪曾祺当然也注意到了林则徐的记录,还在文章中作了引用。后来,很少写新诗的汪曾祺还忍不住写了一首《赛里木》。
在林则徐之前,陕西人方土淦著的《东归日记》中也曾记载过他所看到的赛里木湖。当时方土淦来新疆平叛,之后他从伊犁回西安,《东归日记》就是一路回程行的见闻。
几年前,我从伊犁回老家,坐的是从伊宁到上海的火车,途经西安。行前,专门找了《东归日记》在车上看。方土淦从伊犁动身是道光戊子(1828年)三月十五日未时,“自伊犁惠远城起身”,至六月三十日到西安。他是在三月十九日出果子沟到赛里木湖的,“上达坂……至松树塘,走海子沿,四十里至三台湾。海子周围数百里,四山环绕,众水所归,天光山色,高下相映,澄鲜可爱,中有海岛,内有海眼通大海,有海马,人常见之。又八十里,尽山路,靠海沿而行”。方土淦走了三个多月的路程,我在火车上三十多个小时就到了。这一路,我曾来回经过多次。
方土淦、林则徐笔下,都记载有“神物”,即现在所谓的湖怪。在旅游热的今天,各处旅游景点都在用各种方式“刷存在感”。当喀纳斯湖怪(现在我们知道,所谓的湖怪,即是在温泉县冷水鱼养殖处看到的哲罗鲑鱼,身长一米以上,大者可达四米)成为热点时,赛里木湖平静如初,“青羊”依旧躺在纸页里,不仅躺在林则徐笔下,还在《西域水道记》中,在流放伊犁的清朝文人萧雄诗文中,都各有记录,只待有心人去翻阅。
然而,“青羊”也不是一直都在的,到了民国,就慢慢淡出了视野。湖南人谢彬受北洋政府委派,以财政部特派员的身份来新疆调查财政。谢彬此行有了另外的收获,即是《新疆游记》,这是他一路考察的行程日记,记山川,记民情,记风俗……当然也少不了记下赛里木湖印象,只是已经没有了神物青羊:前临海子,即赛里木淖尔,又曰西方净海,陨箨飘羽,不入于波,水色清碧,莫测其深,阳焊不耗,阴霖不滥,每日潮汐,若应子午。昔有闽越客善泅者,欲探其渊,入水数十武即返,言下有气吸呼,人不得前。后有俄人入探,云内不产一物,惟有风洞,未知信否。海子南锐北丰,周约二百余里,环海皆山,雪峰倒影,景致幽绝。东南隅有岛屿三,近南者大,上建龙王庙三楹,甚为壮丽,为新抚潘效苏知伊犁府时所筑,冻解无舟,未往观瞻。东北隅有小池二,土人称为海耳。海中恒起大风,力能吹岸上行人或羊群堕水。经其地者,当天色昏霾之时,不宜冒险前进。
谢彬的日记,写得很生动,记录的虽是一百年前的赛里木湖风光,但现在再去赛里木湖看,“环海皆山,雪峰倒影,景致幽绝”,好像没有多大变化。所以,我忍不住当一回文抄公,尽数抄下谢氏所写,以为我用。
以上说的赛里木湖,大多是先贤笔下的赛里木湖。汪曾祺写下《天山行色》二十六年后的夏天,我从乌鲁木齐到伊犁,坐夜班车途经赛里木湖,一睡而过;至此开始了十余年来在伊犁的生活。两个月后,陪着远方的客人来此,我尽了一回地主之谊。
十多年来,我多次往返于赛里木湖的路上。或路过,更多的是专门去亲近赛里木湖,有些印象都记在了旧作《赛里木湖:大西洋最后一滴眼泪》中,此次姑且不表。看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湖,发现湖之美、湖之魅、湖之媚,尽在湖水中。
初听谭维维的《如果有来生》,听到其中的“我们去大草原的湖边/等候鸟飞回来”之句,首先想到的就是赛里木湖。以后每次听到,想到的依旧还是赛里木湖,也只会想到赛里木湖。虽然来往过数十次赛里木湖,但住在湖畔还尚属首次,时间就在上周,此时距我初见赛里木湖,已过去了十一年。所以,在湖水之外,我还想说的是湖边的大草原。
是夜,我们住在湖畔草原的氈房里。虽已是六月,但在山中,在湖畔,入夜后气温还很低,架好的火炉和白酒为我们提供了足够度过一夜的热量。在酒后,我们裹着被子睡得安详。
在湖畔,不光看湖,还看草原,看云,看花,看羊群,看马群。看雨落下,稍瞬即停,本就纯粹的云、花,经雨水洗过,更加纯粹。
在此时,这个季节的湖边草原上,一眼望过去,花比草多,花比草高。请恕我只能以颜色来给它们命名,黄的花,红的花,蓝的花,白的花……如果我们扑下身子,观察一群花,就会发现即便同属黄花,也是各有不同的。红花,蓝花,白花,也莫不如是。在这片草原上,究竟有多少种花呢?唉,还是允许我暂时将之改称为“花园”吧。待花期之后,再以它本来的名字,度过夏末,度过深秋,度过被一场又一场雪盖的冬天、初春。然后,来到夏天,重归花园。
以往
雨是夜里下起来的。
很久没下这么大的雨了,下得稀里哗啦、噼里啪啦的。从梦里惊醒,又迷迷糊糊睡去。早上起来,雨还是下得大。看时间,才八点多,洗漱后就去上班。小城雖小,每日早中晚都堵得厉害,今日大雨,更应如此。
宜早出门。冒雨从小区走向停车场。未打伞,上衣穿的是冲锋衣,戴的帽子也是衣服上的,都可以隔雨。季节的到来,总有一些气候的征象,夜雨秋来寒,一场秋雨一场寒,都是如此。过几日就是秋分了,今年的季节过得毫无秩序可言。春天时,封在村里,感觉从积雪冬天直接跨越到了穿短袖的夏天。盛夏时又封在家里近四十天,从夏天又回到了冬天。
如此说来,这场雨来得毫无准备,让人措手不及。雨下得倾盆,车就开得慢,路上果然已经开始堵了,原本二十分钟的车程,愣是开了四十几分钟。到了单位,整个办公楼里,空荡荡的,黯淡无光,更显静谧。我如一个贸然闯入者,轻手轻脚地到办公室,开门、关门、开灯,静坐在沙发上,在同事来之前,翻几页书。
书是华诚兄的《素履以往》。早上临出门前放在手提包里的,想午休时看几页,以便静心。昨天收到时,随手翻看几页,随处都能看下去,这是一本静心之书,是华诚兄的山野行迹的记录,是一本停下脚步反观自己生活的记录。
窗台渐渐亮堂起来,从所处的四楼往外看,是熟悉的风景,高过楼顶的青杨在风中飘忽不定。因为是顶楼,管道排水的速度跟不上积水的速度,耳边水流不断,宛如静坐河边。河流、山川,从纸页间走出来,我置身其中,从“微小的事物里,发现巨大的快乐”。
书中的第一篇《一场雨突然而至》,昨天就看过,如此在雨声中重读,仿佛是在雨中漫游。多久没有漫游在雨中了呀?已近年底,此前雨水少得可怜,经常是细雨还没来得及湿透地面,就被一阵阵大风刮跑了。
没下雨的早晨,都要晨练。
说是晨练,其实就是漫步、散步。前些时候,公园的门是关着的,就在附近的小巷里溜达,经常有意外的风景。记得第一次走进这个巷子,还是在春日细雨的清晨。那日,照例上班前路过公园时进去走走。不想,竟关门了,因为小雨吧。彼时人已经到了,离上班又尚早,便拐到公园后门的巷子里去转转。虽居小城十多年了,却并未来过这里,连经过都没有。
巷子是伊犁特有的小巷,绿植很多,此时正是花季,绿树浓荫,花开各色。仅丁香花,即有白、紫、粉三色。有一家门前插种着一排九株玫瑰,花瓣专门包着,斜对面人家,门前桃树下两丛郁金香,红黄紫白均有,夹杂其间,花开得正盛,还挂着雨珠。
巷子收拾得干净利索,偶有三五少年走在上学路上,也没撑伞,冒雨而行。一路走来,见到的花就有苹果花、桃花、连翘、海棠花、白芷、榆叶梅、樱花、郁金香、木瓜、李花、杏花……等数十种之多,用“形色识花”逐一识别,仿佛是在上一堂植物课。路边长得高大的是杨树,青杨为多,间杂着的白杨,也是直入苍天,为本地人所独爱,小巷多植。然文震亨却看不上,“白杨、风杨,俱不入品”,他喜的是蒲柳、垂柳。
巷中步行,随走随停,往前走了近一公里,有一岔道,巷子一分为二,都是幽静的样子。我折身而回,也算是乘兴而来尽兴即归。
而近几日走在巷中,风景虽好,惜乎人车俱多,比春日时多了不少。故待公园一开门,还是恢复到在公园里走路,虽人多嘈杂,不用分心注意来往车辆,可以行走时天马行空地乱想。前几日在漫步时随手记下所见,发在朋友圈:公园里晨练,所见者有:有跑步者(分慢跑、快跑)、有散步者、有打羽毛球者(其中一组,经常打着打着,会因一个球吵起来)、有打太极者,有打拳者、有练武者、有跳(各种)舞者,有以背撞树的老者,有拍照者,还有各种说不出项目的运动者。当然也有:一边走一边野兽般嚎叫者,有林带深处吊嗓子者、瘆人得如是夜半听起来不敢想象,有并排者慢悠悠走着让你无路可走者。他们构成了人间烟火,世间如此美好。
现在,我正坐在四楼。在这样的清晨,听着湍急的排水口出水的声音,感觉如此清静。记得刚来此地上班时,不情不愿。这两年,飘零在单位以外,在村里待得刚适应、习惯时,又被借调到了这里,只是人在其中,身不由己时居多。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上班的地方位于校园里,环境好。进门的草坪中即有两棵玉兰,我来的时候,正是花期。一进门就见到盛开的它们,心情明朗些许。
来报到那天,提前到了半小时。在院子里没有方向地走了走,竟然在大路上遇到了一只小松鼠,见有人,迅速跑到了树上,树是法国梧桐。在院内走了一圈,树比人多,树多是小松鼠待过的法国梧桐,路边多长着的是杉树、垂柳、白杨。当然,杏树、苹果树是少不了的。走在其中,开始慢慢调整起了心情。后来的日子,发现在这里,忙是忙点,至少环境不差。
中午下楼吃饭时,见有工人从他处移栽了三棵连翘。阳光下的嫩黄,生机无限。每日临窗坐在四楼,一有风,就能听到青杨叶子的簌簌声,如浪涛,青杨长得高,它已经长过了楼顶。有时甚至停下手中的工作,靠在椅子上闭目聆听,这是我工作之余的休息。
周围的情况是慢慢熟悉起来的。到了五月,已经很熟悉了。午饭后都要到单位对面的巷子里走走。巷子路边多是桑树,桑葚正熟,熟透的,自然下落,风吹落下,车压过,人踩过,被扫堆在树根下化作肥料。扫过后,走在路面,黏稠,粘住鞋底。也有不少青杨高高耸立,一树浓荫就在一墙之隔的院子里。巷子里仅有一棵沙枣树,花开得浓烈,香味浓郁。
此后,在巷中感受着日月短长。
小巷中,先是桑葚落满地,白的,红的,红得发紫发黑的。桑葚还没落完,又是风吹杏子落,黄色的影子,落在地上就摔烂了。先杏子而熟的是樱桃。只是樱桃一熟就被摘完了,红红的樱桃,在枝上挂不了几天。此时,旁边苹果树上的果子已经有鸡蛋大了。鸡蛋大的还有核桃,青绿青绿地挂在枝头,憨态可掬。巷口的一家,久无人住,树上的桑葚也没人摘,于是门前桑葚遍地。挂在树上的,白桑葚熟过了,便熟得白,白得透明;黑桑葚,黑得发红,红得发紫。落在地上的多了,地面被染成了黑红黑红的,得要多少场雨水冲刷。也有晒干的桑葚,蜷缩着身躯……
日复一日地走在巷子里,我曾细致地看着果树从开花到结果,再到采摘。在一场风一场雨中,果子慢慢变大,树叶慢慢变黄,一年就又要这么过去了。
责任编辑 夏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