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外家在一个叫蒙圩的镇上。镇很小,只有一条不是很长巷子,叫圩一点不为过。镇上有十来户人家,都没有田地,一直以来都是靠做小买卖为生。
解放前,山里的土匪到镇上洗劫时,外婆和舅舅被杀害了。还未成年的娘从此用柔弱的肩膀撑起一个家的责任,挑起了抚养年幼的表哥和照顾年迈的外公的担子。当年娘为了一家三口的生计,除了在镇上和外公一起卖牛仔饼外,还经常跑到镇外几里的荒地开荒种菜賣……
娘二十二岁才出嫁到离开家三十里外一户比她家境好不了多少的农家。在那个年代,娘算嫁得迟了。父亲比娘小几岁,又是读书人,重体力活干不了,生活的重担就压在瘦弱的娘身上。
我上有两个哥哥和三个姐姐,当年生下他们后,娘决定不再生了,再生,意味着多一张嘴,多一份负担。可我如菟丝子似的紧紧吸附在娘身上,怎么甩也甩不掉。
我虽是娘的意外,但娘对我还是宠爱有加,走亲戚、上县城、赶集……总会带上我,让几个姐姐和哥哥恨得牙根痒痒的。
娘的宠爱,并没能让我的身体强壮起来。我五岁那年,得了急性肾炎,吃药期间要忘口,不能吃有油有盐的食物,当时物资匮乏,没有其他可吃,就只能天天吃白粥,寡味得要吐。我后来病好了,瘦得落了形。医生说,我最大的问题是营养不良,需要吃一些氨基酸等营养品调养身体,可家里一贫如洗,连饭也吃不饱,哪有钱买这些“奢侈品”呢?
为了给我补充营养,瘦小的娘竟然做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举动,拿网罾去河里罾鱼虾。娘的身高只有一米五左右,体型瘦小,网罾的竹竿比她还长,她到河边,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撑开罾,拉好又粗又长的缆绳,把罾放到河里。罾到鱼后,娘烘成小鱼干,变着花样做给我吃。有时摘一些辣椒切碎了和小鱼干一起焖,有时把豆豉放在鱼干里蒸,有时再炒点黄豆,用紫苏焖好鱼干,再淋在炒熟的黄豆上,香喷喷的。我吃了一个月的焖鱼干送饭,身体逐渐好起来了。
娘对我的管教也是最严厉的。我六岁就被娘赶去读书,当时农村的孩子一般都是八九岁才读书的。大哥小时候边放牛边读书,只在学校待过两三年,恢复高考后,便成了我们镇上第一个大学生,后来还成了中科院的博士后。娘觉得我也有大哥的禀赋,就逼我读书。
我家在一个岭岗上,上学要经过几片田野。夏天走在田野上,太阳要把人烤焦似的;而冬天,从田野吹来的西北风,吹到人的脸上,像刀割一样,手指冻到僵硬,身体瑟瑟发抖。我最讨厌上学,特别是一生病,经常躲起来不去上学,可每次都被娘翻出来,硬拽着送去学校。
为了诱惑我读书,我每次考试成绩好的时候,娘就会在对面糖厂那家最大的杂货店给我买一个烧饼作为奖励,在当时那个年代,的确是令人无法抵制的诱惑。在娘的逼迫和诱惑下,我的学习成绩突飞猛进,初中毕业后考上师范,并上了大学,有了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
我不得不承认,没什么文化的娘是有智慧和远见的。每次回乡,看到小时候一起长大的伙伴,一辈子围着那一亩三分地转,晒得像龟背似的黑,却连温饱也解决不了。于是我特别庆幸,是娘这盏明灯,照亮了我的人生之路。
如今,娘虽然离开我整整十九年了,但她的亮光依然一直陪伴着我,从未离开过。
作者简介:罗捷媚,现居广东佛山,系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散文百家》《作品》等报刊,出版有《吾乡吾村》等三部散文集。
(责任编辑 王瑞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