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一个男人

内容简介：

晚晚决定去跟踪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在父亲去世后，企图与母亲相好。在跟踪这个男人的同时，晚晚正计划着与林丰离婚，因为林丰总是希望自己为他家传宗接代，他又坚决支持母亲再婚。晚晚的心里一直想着大姐杀了大姐夫的整个经过，所有凄惨的画面一一浮现在眼前，她跟踪男人，心里卻在想着沉重的往事，她看到那个男人进了省人民医院，后来又进了“疯人院”，没有犹豫，她也跟着进了“疯人院”。

（1）

晚晚没吃早饭，便一头冲进城市里，就像一只鱼儿，冲进了大海里。

晚晚要跟踪一个男人，这是个貌似出类拔萃，如今看起来不堪，让人怜悯，但不得不跟踪的男人。

晚晚为何要跟踪他，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就是喜欢，喜爱，不跟不行，跟了会睡好觉，不跟就觉得寝食难安。

晚晚不是个没事找事的女人，跟踪这个男人，其实是为另外一个要好的女人，要命的女人，一辈子不让晚晚省心的女人。

晚晚刚刚接了她的电话，电话晚晚录了音，晚晚想有朝一日，等自己老了时，也对自己的女儿放下这个录音，让她知道，她的姥姥一度多么嚣张，像个泼妇一样折磨过你妈的人生。

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让男人省心。

这话不是晚晚说的，也不是晚晚想出来的，晚晚学的是机械一体化专业，晚晚从小语文便不好，想象力缺乏。

这话出自一个男人之口，这个男人当初淘气，与母亲鬼混，才有了大姐和晚晚。

晚晚照例将林丰的电话设成了黑名单，她喜欢早上起来折磨他，等到傍晚时分，再改过来。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不喜欢所有男人左右自己的一生，她不想走父亲的老路，哪怕林丰是自己曾经发誓死了也要爱的男人，哪怕与林丰办过本市最豪华的一场婚礼，在婚礼上，哪怕她信誓旦旦地要求林丰跪下来，林丰连个犹豫也没有。林丰的好，在圈内出了名，可是，晚晚不管这些，晚晚不喜欢别人对她好，她只喜欢跟踪一个男人。

晚晚夜里一直做梦，梦到了自己的大姐，大姐在梦里折磨她，想整死她，她反抗，大姐叫了大姐夫，晚晚吓傻了，大姐夫不是死了吗？当初大姐三刀结果了他的小命，大姐不是也自杀了吗？肚里还有个六个月的孩子，血流成河，大姐没有留遗言，大姐不是个喜欢体面的女人。大姐年轻时候就是个奴隶的角色，她见过太多的骨肉分离，没有想到，大姐会出手，杀了自己的老公，谁叫大姐夫喜欢上了另外一个女人，他该死，不死不足以平民喷，不足以慰苍生。

不知如何？晚晚梦里老梦到大姐，她说死的不该，不该死，为何死，死了有些悔，现在想回到阳间，阳间多好呀，有人有物有是非，人活着就是为了惹是生非，不然哪会叫人生。

梦的后面，总是大姐夫打大姐。大姐夫在世时，手弱，是个被家暴的对象，他不敢还手，经常打电话给妇联，告的居然是大姐。妇联人员觉得可笑，上门查看，一推门，一脸血腥气扑鼻而来，满脸是血的大姐夫站在工作人员面前，哭不出来了，血与泪纠结在一起。

对于大姐与大姐夫的死，晚晚没有过多的印象，当时她小，只是哭，后来，母亲揪起了她的身体，扔到了床上，像一个猎人，抓住了一只狐狸，扔进了动物园里。

我们家没有省心人，都是狠角色。

父亲比大姐与大姐夫晚走一年，得的癌，据说是母亲气的，母亲不解，对医生解释：“我从来不气他，他喜欢气自己，与我无关。”

大姐夫在时，对岳母有意见，总是挑三拣四的，他不喜欢女人们蹂躏男人。于是，两个男人站在一起，成了一条不可逾越的地平线，他们阻挡着女人们的进攻。

父亲走后，母亲竟然连哭了两个昼夜，无可无不可的，家里就剩下他们俩人，母亲哭，她在旁边不哭，母亲说：“你为啥不哭，你爹没了？“晚晚说：“我爹没就没了，你不是巴着他死吗？你踢他整他搔他，还要割他的命根子。”母亲又哭：“那是死前，死后我觉得对不起他，我还想他。”

变态。

晚晚内心深处想对母亲这样评价，可是，她没有，她还必须照顾着世间伦理。

如果不是母亲又找了一个男人？

如果不是林丰支持母亲又找男人？

那么，晚晚就不会跟踪一个男人。

那么，晚晚就不会准备与林丰离婚。

晚晚决定跟踪完了解完规劝完调戏完这个男人后，母亲安生了，再与林丰离婚。

林丰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与晚晚同床，要孩子，要男孩，他们家要香火不断。

晚晚就不喜欢与他同床，因此，结婚五年了，晚晚只与林丰同过五次床，还都是在大姨妈来时，其余时刻，晚晚一个人睡，生怕林丰晚上来扰，晚晚换了防盗门，还加了锁，还加了密码，晚晚业余时间喜欢研究密码技术，这下有了用场。

林丰无法，他只是个初中毕业，只会当送水工，他有雄心壮志，他计划送一辈子水。

晚晚刚将自己投入到地铁里，微信响了，是母亲的语音，油腔滑调地让她晚上到家里吃饭，叫上林丰。

晚晚删了母亲的语音，将母亲拉黑，觉得不妥，又加，又拉黑，一天拉三四次，母亲在那边火了，用浓重的唐山话骂她不安分。

晚晚觉得自己喜欢就行，投桃报李，你喜欢男人，我就是要跟踪那个男人，让他离你远点，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儿，父亲才走，坟上还有温度呢。

晚晚见过那个男人一次，那个男人的模样清秀，比母亲小六岁，比晚晚大二十岁，这个年纪的男人，应该根红苗正，应该安分守己，你喜欢上一个老女人，没有家产，只有一套八十平方米的老房子，且里面偶尔会有父亲的魂魄出现，你敢住吗？

上次看到母亲与那个男人在一起说话，男人说话嗓音尖细，活脱一个戏子，柔弱无骨，肤浅、浅薄，没有父亲半点好。

晚晚从母亲的眼睛里看到了柔情，父亲在时，晚晚没有看到过母亲有这样的神情，晚晚恨、气，无休无止，虽然晚晚也不喜欢自己的父亲，可毕竟，一脉相承。

如果没有这个男人的出现，恐怕晚晚的婚姻也不会马上有危机，林丰竟然支持母亲再恋再婚，林丰义正词严：“妈需要人照顾，你的主要任务是给我生孩子。”

林丰的脸上有巴掌掠过，晚晚喜欢打男人，包括小时候，也曾经打过父亲。

（2）

晚晚想摸清那个男人的行踪，然后以各种各样的手腕与方式切断他与母亲的姻缘。

晚晚是个说得到做得到的女人。

就像小时候一样，她说要报复一个男孩子，所有人都不信，晚晚竟然在他的茶杯里放了一条蜥蜴。

那个男人像一条比她还要快还要猾的鱼儿，游荡在地铁站里。晚晚跑了个通身是汗，晚晚一周没有洗澡了，现在她感觉整个地铁站里都是自己的臭气。

男人上了6号地铁，从政府大厦上的车，他在哪儿下车，晚晚不知晚，所以，晚晚拼命地跟踪他。

终于晚晚跑了两个车厢，在4号车厢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他。

晚晚之所以还能够发现他，不是他身上装有定位器，而是他的与众不同，他的装束一直异于常人，晚晚有时候觉得他不是个人，是条鱼，是头驴。

他戴着口罩，这个没什么特别，新冠疫情后，全市的人全国的人都在戴口罩;

他上衣灰色，浅灰色，后背有一条痕迹，明显的痕迹，深灰色，好像有人将一碗深灰色的漆泼在了浅灰色的衣服上。

裤子蓬松不堪，跑起来，风将裤管荡起来，阻挡了他的能力，所以，一个女人才可以轻松追得上一个男人。

当初见面时，母亲曾经问过他这个课题：为何要穿个如此宽松的裤子？

男人诡笑，不解答，让母亲猜，一脸猥琐的表情。

母亲至今不解，晚晚想到了，因为她曾经与林松做过同样的游戏，是男女之间的游戏。

不要脸。

最特别的是这个男人裹着头巾，不易看清楚脸，只知道声音尖细，像一个没有阉干净的太监。

这样的男人，就是躲到马里亚纳海沟里，所有小生物们也能发现他的存在。

晚晚将自己的右手握成了枪的形状，她将枪举起来，煞有介事地举起来，瞄准了那人，然后放下，再举起来，再放下，如此三番五次，五次三番。

本来车上人拥挤不堪，这趟地铁的终点站是“疯人院”，“疯人院”是晚晚的叫法，其实是市精神病医院。

说明车上病人太多，更或者说“疯人院”看望疯子的人太多，更或者说快要成了疯子的人太多。

晚晚的举动太异常了，所有人闪开了，一条胡同，一头站着晚晚，另一头，是那个蹩脚的睁着小眼睛正狐疑万分的男人。

枪响了，是晚晚发出来的枪声。

晚晚想在最短的時间里，压迫这个男人成为俘虏，将他摧残。

整个车厢的人大叫起来，现场混乱、污染，像菜市口杀过犯人后，血流成河，空气中全是火药的味道。

“这人疯了。”

“不是枪，是手，假的。”

“假的也不行，报警。”

男人倒是不慌也不忙，他在等待着下一站的到来，他做好了准备，要冲出地铁站。

晚晚知道她的小心事，因此，她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手机微信响了，是林丰的语音。

“你个婆娘，妈晚上叫我吃饭，你为啥不告诉我？”

晚晚删了他的语音，就好像捻死一只蚂蚁一样的轻松好笑。

微信的声音，她设置的非常特别，都是一些小动物的叫声，狼吼的声音出现了，所有人惊恐万分地期待着新一站的到来。

百货商场站到了，人们蜂拥而出，男人有些小，很快被压迫着消失在人海里。

晚晚紧跟慢跟没有跟上，她拍打着前面一个男人的肩膀，试图跃过他的身体，那人太高大威猛了，回过头来呲着牙，上面还有早饭没有咽干净的菠菜叶子，。

“老妹，弄啥？缺男人吗？”

“我缺你妹呀！”

晚晚抡起巴掌来，呼了过去，那人倒在电梯口里。

晚晚刚想上电梯，却意外地发现了地铁里，窗户上，有一个男人熟悉的身影。

这个家伙，居然又上了车。

人跟丢了，晚晚觉得无助无奈无法无天。

晚晚想上地铁，车已经走了。

晚晚气急败坏，林丰又来了语音。

“你个女人，妈晚上吃饭，肯定要说她恋爱的事儿，你别反对，我支持。”

“你他妈的支持算个屁呀，妈与你有一毛钱的关系吗？我与你有关系吗？我们离婚，马上离，离婚后，你他妈的不准再找女人，我要看着你，你谈一个我打一个，我不幸福，也不准你幸福。”

语音太长了，信号不好，发了三次没有成功后，这条语音没发出去。

地铁进站了，晚晚抢在前面四个男人的前面，将自己扔上了车。

晚晚觉得男人一定去了“疯人院”，因为6号地铁开往“疯人院”。

晚晚有一种直觉，因此，她没有在其余的车站下车，而是在“疯人院”站下了车，然后在B口出了站。

“疯人院”门口，一座小型的广场，这个地方，除了公交车外，几乎无人问津。

晚晚看到广场西侧的最后一排椅子上面坐着一个男人，奇妆异服，一眼认出来就是他。

晚晚径直上前，他想报复这个男人刚才对自己的无理取闹。

晚晚的脑子里想着各式各样的报复方法 ，比如啐他一脸，这个太轻了，或者是骂他一顿，太俗了，再者将他扔到“疯人院”里。

晚晚觉得最后一种想法另类，且有实现性，因为，“疯人院”大量招人，他们也有指标，也要完成任务。

晚晚上前，那人背对着她，正在向“疯人院”里张望，那儿，是“疯人院”的操场，正有一帮男人们在那儿打篮球，其中有个人声音气贯长虹：“你们七个人一队，我一个人一队，这样才公正，进球多的输，进球少的赢，晚上比赛吃蚯蚓。”

晚晚觉得可笑，住在这里的人，不是病了，是真疯了。

（3）

晚晚上前，准备抓那个男人的衣领子，然后像小时候玩得老鹰捉小鸡一样将他提起来，然后扔在旁边的水泥地上，用脚踩，用牙咬，然后打开手机，拍个抖音，怼到网上。

晚晚十分喜欢“怼”这个河南方言，这是她去河南出差后学的唯一河南话。

那人身体在颤抖，晚晚有一种快要征服男人的喜悦。

那人就是不回头，头努力朝着“疯人院”的方向。

晚晚将他的头扳了过来，却意外发现，不是那个男人，不是那个自己追踪了一天的男人。

“你，妈的，是谁？”

“姐，我是租的，强迫的，有人给了我一百块钱，穿上他的衣服，不让我回头，让我脸朝着“疯人院”，我怕呀，我不想变成疯子。”

“你不想，我也不想，你是逼着我变成疯子。”

晚晚一怒之下，巴掌抡起来，给了他十记耳光。

同时，她让男人转过身去，用她固有的针对林丰的模式对男人的臀部猛踹起来。

不解气，晚晚举起手来，手枪响了，男人吓傻了，晚晚感觉地上成了河，那人尿裤子了。

晚晚扯了那人袋子里的一百块钱，刚想走，却意外发现，“疯人院”里，有一个男人熟悉的眼光。

这是一个似老非老快要老马上要老的男人。

这个男人正是自己要找的骚扰自己母亲的男人。

晚晚上前，来到了“疯人院”的墙外边，那人却忽然不见了。

晚晚找了一个多时辰，依然没有效果，“疯人院”的门岗是一个老头子，大约快要入土的老人，一直咳嗽，不戴口罩，出来看晚晚。

晚晚不喜欢与他打交道，想逃，门岗却道：“这里面一直缺人，你来吗，我可以当介绍人。”

“我来你个头呀，疯了，这个鬼地方，我不会来的，发誓不会来的。”

晚晚一步三回头，试图从“疯人院”里找到那个瘦弱不堪的男人，可是，她却没有成功。

晚晚决定回家，因为母亲准备了晚饭。

她有时候恨母亲，有时候不恨。人的思想太圆滑了，她想清楚了，晚上，向母亲要那男人的电话，骚扰他，制订一百种折磨他的方式。

出了地铁站，拐上一条小胡同，这儿是回家的必经之路。

她没有想到，林丰会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等她，手中捧着花。

晚晚尽量控制情绪，她不想发火，因为在外面，她还要脸面。

“林丰，你有啥伎俩，说吧？不要劝我那事，我不听。”

“晚晚，为你好，不然老了，你会后悔的，不生孩子，丁克呀，病了谁照顾你，死了谁埋你？”

“我告诉你，老了進敬老院，钱捐了，死了院里管埋，一烧就没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吵嘴，两人结婚五年，吵了五年

男人与女人结婚，就是为了有个人说话，说话有多种方式，吵架也是其中一种。

父亲与母亲一直吵，但吵到最后，将父亲吵到了棺材里长眠，母亲却依依不舍。

晚晚不传统，可是，她却依然知道感恩，为了父亲，母亲绝对不能再有男人。

晚饭是母亲炒的菜，她五十多点，刚刚从一家小单位里办的提前退休，退休时手续不好办，晚晚登了人家领导的门，送礼不收，吃饭不去，晚晚没有办法，大吵了一架，才解决了所有的问题。

所以，晚晚喜欢吵架，好像吵架是女人的专利，也是一种权利，不会吵架的女人，绝对办不了大事情。

“晚晚，来吃菜，你爱吃的蟹黄豆腐。”

母亲一个劲夹菜，晚晚吃菜，空气凝固，时间静止，全是晚晚吃饭的嘴“吧嗒”的声音，大家不说话。

“妈，我吃饱了，我要个电话，你给我下。”

“啥电话？”母亲故作不懂。

“那个男人的电话，我想与他沟通下。”

林丰想劝，母亲制止了，她翻阅自己的手机，却似乎找不到了，回转身去找，终于，在佛龛的后面，抽到了一张纸，纸非常皱，不仔细看看不清楚上面的字迹，是铅笔写的，还是一只快要没芯的铅笔。

晚晚将手机抄到自己的号码簿里，然后进了自己的房间门，拍了门，上床，脱衣服，脱的精光的，她喜欢裸睡，毫无障碍，没有牵挂。

外面传来林丰与母亲说笑的声音，母亲仿佛对林丰非常满意，一反以前的出尔反尔，甚至晚晚有时候觉得，林丰的表现也挺好的，可是，自己就是不满意，就是想闹。

闹是女人赢得尊重的最好模式。

晚晚一晚上都想给那男人打电话，可是，晚晚累了，累了就睡，醒来，那张纸却不见了。

早上五点，晚晚准时起床，不吃饭，她没有吃早饭的习惯，虽然她知道不好，她结婚后就没有吃过早饭，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

晚晚照例进了地铁站，照例发现了那个男人在等她。

太早了，地铁还没来，没有几个人在等车，晚晚与那男人的目光相撞，马上产生了愤怒的火花。

挑衅呀，一定要抓住他。

晚晚跑了起来，男人也跟着跑，一前一后，一左一右，没有方向，绕着6号线的进出站台阶来回跑。

晚晚跑累了，想到自己没有吃早饭，想喝水，想吃苹果，想母亲的早餐。

晚晚刚犹豫时，那人进了地铁，晚晚从最后面一道门也上了地铁。

人多了起来，晚晚就是想找到他，看他去哪儿，如果进“疯人院”，自己也可以进去，虽然自己发誓永远不会进那个肮脏的地方。

晚晚就是想与他理论：“凭什么趁虚而入，我家什么也没有，别空想了。”

一个孩子的哭声惊醒了她，一个妇人抱着没睡醒的小男孩，小男孩的小鸡子冲着外面，准备冒水，却没有冒出来。

晚晚觉得可笑，这个小东西，男人的小东西，竟然这么可爱。

晚晚用手去弹了那东西一下，小男孩哭了起来，液体喷了出来，晚晚的头发上全是水。

妇人打了孩子一下，掏出纸来，向晚晚道歉。

晚晚早上没有梳头，觉得这水资源不错，便用自己的手当梳子，用这一丁点的水将自己的头发拢了起来。

妇人大惊，张着嘴，全车的人都张着嘴。

晚晚觉得他们好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这是爱好，与众不同的爱好。

（4）

晚晚离开那妇人之前，将手比作成枪的形式，在小孩面前晃着.孩子天真烂漫，不知道她想要表达何种情绪，等到看到枪，再听到晚晚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语时，孩子有些懵了，先是睁大了眼睛看晚晚的表演，后来变成哭声，无尽的哭声。

妇人一直是激动状态，觉得对不起晚晚，因此，手中翻着手机，余光审视着晚晚，等到晚晚真的将枪举了起来，电光火石的一霎那，那妇人慌了，害怕给孩子的童年留下阴影，上前，阻止，与晚晚的手扳在一起，晚晚一直觉得自己力大无穷，曾经轻而易举地将林丰扔在地上，林丰自己弹起来，再被晚晚扔在地上，如此三四次，林丰脸上屁股上全是伤疤。

但今天，她却觉得自己有力不从心，那妇人为了保护孩子，使出了洪荒之力。

旁边的群众不乐意了，大叫起来：“这女人，怎么将枪瞄准一个孩子。”

“不是枪，是手”。

“手更可怕，她心中就装着一把枪。”

妇人见惹不起，拼命地向地铁另一个站口跑，手中孩子的哭声震彻寰宇。

晚晚总是喜欢特立独行，一件好事，她办成了稀碎，但晚晚喜欢。晚晚发现自己偏离了目标，那个男人，不知道何时，跑出了自己所在的车厢，晚晚连续追了六节车厢，终于地铁快要到达“樱花路”时，发现了她的踪迹。

那人要在“樱花路”下车，晚晚对这个地方非常熟悉，这个地铁站，旁边就是省人民医院，父亲在这儿走的，走时非常犹豫不决，不想走，不想死，走时，死死扯住母亲的手，有话说，可是讲不出来。

晚晚跟着男人下了地铁，他在前面，她在后面，两道风景线。

晚晚不急于出手，她想看看这个男人究竟想去哪儿？

他以前的目的地总是”疯人院”，晚晚觉得自己可能立了大功劳，母亲喜欢的男人，可能是个疯子。

母亲不知道，等到他们恋爱结婚后再发现，为时已晚。

晚晚有些恍惚，因为，她总感觉到到达“樱花路”站口时，父亲在哪个地方等着她。

她出了站，看到了一个低矮的老者，手中捧着钵盂，在那儿要饭要钱。

晚晚觉得他就是父亲，因为父亲低矮，导致她的个头也不高，而大姐的个头却像个电线杆一样，父亲在世时一直觉得大女儿不是他的，曾经闹过，因为大姐长得一点儿也不随父亲，倒是很像自己跟踪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一直与晚晚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的目标是省人民医院，因为他掏出了手机，正在更新自己的健康绿码。

晚晚停住了，她想歇下，同时想看下那个乞丐。

乞丐头发蓬松，手无力，脚无跟，不敢走路，一走便偏离了方向。

晚晚想到了父亲住院时，全身插满了管子，有一根管子扎偏了，肉露了出来，血与水浓在一起，沾到了晚晚的手上，晚晚擦脸，又沾到了脸上。

晚晚觉得恐惧，跑到洗手间拼命洗手洗脸，他怕父亲。

那个乞丐用左手擦脸，头发撩了起来，白皙的脸，脸上有泥，泥下面应该很英俊潇洒，越看越像死去的父亲。

晚晚上前，为那乞丐整理头发，乞丐觉得不妥，反抗，不过马上妥协，因为晚晚手劲太大了，死死地扳住乞丐的手与脸。

“爸，你怎么在这儿？你病好了，我们回家。”

乞丐语无伦次，他指着自己的钵盂，他只想要钱，对其他内容无兴趣，包括女色。

晚晚将包扔在地上，掏钱，没有多少钱，钱全被他妈的林丰抢走了，还有母亲，每天趁她睡着时，翻她的包，钱没了，全没了，只剩下一些硬币，一毛两毛。

晚晚看到了父亲在床上翻滚，住院费太贵了，交不起了，母亲在家里砸墙，据说父亲背着她藏了一笔钱，不菲的钱，砸了，没有抵到，只找到一堆老鼠屎。晚晚将自己的储蓄罐砸碎了，小钢币一地，她捡了起来，一千多个，交住院费，人家不收，与人家周旋，晚晚当时疯了，全医院的人全疯了。

晚晚虚弱地坐在地上，任凭乞丐将自己包里的所有硬币翻走了，她抬头看见了省人民医院的招牌在风中飘荡。

这个地方，人人怕，却不得向往。

那个男人进了医院，晚晚也进了医院，晚晚手机上没有绿码，不得不趁看护不注意，闪了进去。那人前面跑，她在后面追。

晚晚上了18楼，这儿是肿瘤科，那个男人先她十步进了一个病房不见了，晚晚进了那病房，才看清楚是18号病房，父亲住院的病房，父亲在这儿走的，没的，走时扯着喉咙叫喊，还要活，不要死。

母亲劝他冷静，晚晚扯着医生的胳膊求助，時光虚弱不堪，突然间，往事回溯，晚晚看到空无一人的床上满是血水。

一个护士进了病房，问道：“你找谁？”

“我找，我找范早。”

“范早，病人中没这个人呀，这个病房早不用了，准备改成医疗器械室，范早，范早。”

晚晚出了医院，她准备回家，她觉得跟踪一个男人，太累了，比活着都累。

那个男人，却意外地又出现在地铁站里，他坐上了前往“疯人院”的地铁。

晚晚也上了车，她没有犹豫，继续跟那个男人。

地铁站里有人放了一个屁，声音比播音员的还要大，声音大不要紧，味道散播开了，像一个负面信息，一传便是十里百里。更像是某个人出了轨，大街小巷的人全知晓了。

全车厢的人捂了嘴，有个纤细的少年郎，束发之年，害羞地往旁边闪，晚晚觉得他可能是这件事情的制造者。

到底是年轻，有劲道。

男人下了车，晚晚也下了车，晚晚跟得比他快，晚晚想与他沟通，与他接触，她现在有些不太恨这个男人了，跟了这么久，磨合惯了，她试图努力接受他，包括将来可能与母亲有关的任何画面。

（5）

晚晚一直在后面跑，那人在前面不紧不慢，晚晚跑没有人家走得快，晚晚觉得他体力充沛，是个长寿的主儿。

那人进了“疯人院”，晚晚第一次明目张胆地近前看那个招牌，招牌太大了，晚晚有些矮小，看时需要仰视。

招牌上写着：省精神病医院。

晚晚觉得这家医院待遇一定不错，可以接触各色各样的人群。

那人进了院里，没人拦截。那个门岗据说下岗了，因为收了一个精神病患者的红包，试图让他跑出去。

晚晚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熟悉，好像以前自己来过，因为她进去时，有许多人冲她笑。

晚晚进去后，就感觉门关上了，然后，她走在熟悉的街道上，两边全是树，惹人的法国梧桐树，草长莺飞的季节，树开了花，在院里尽情地挥洒着自己的青春年华。

晚晚沿着一条平坦的马路向前面走，没有人引路，晚晚觉得自己应该去某个地方。

晚晚没有想到，有一个扫地大姐居然过来与她打招呼。

“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没事吧，您？”

“我们认识吗？”

晚晚觉得物是人非，觉得父亲曾经过来，大姐曾经来过，现在轮到自己了。

晚晚的父亲住过两家医院，一家是省人民医院，在那儿企图战胜病魔，可是却没有完成任务。

在年轻的时候，也就是诞下晚晚不久，由于自残，他曾经在这家医院呆过。

先是给人家扫地，一个月工资2000块钱，不够母亲赌的，母亲每月将父亲的钱全部掠走，好歹这家医院管饭吃，因此，父亲便一住就是一年时间，不回家。

晚晚的大姐经常过来瞧父亲，大姐疼爱父亲。

那时候管得松，没人管，这儿刚成立，没有多少病人，院长急于要几个病源，因此，便拉关系找了几个有抑郁症的人充当，谁知道，进去时有些郁闷，进去就出不来了，真的成了精神病。

晚晚父亲曾经在家里说过：“这地方别进来，进来就成了疯子。”

他没有成想，自己也成了疯子。

他看到一个病人用小刀割自己的皮肤，割过后，用嘴吸血，样子酷极了。

父亲觉得也好玩，活不多，竟然捡了一把小刀，休息时，也用小刀割自己的皮肤玩，本来没啥，可是，竟然被院长发现了，于是的于是，然后的然后，多了一个病人。

院长弄了个指标，父亲在这儿免费住了两年的院，本来不疯，后来真疯了，说话痴呆。

晚晚又想到了大姐，一个好生生的女人，与姐夫相爱后，本来期待白头到老，可是，大姐夫居然喜欢上了另外一个女人，为了他们方便，大姐夫找了个机会，与院长合作，将大姐也送进去了“疯人院”。

大姐本来对感情十分痴傻，爱一个就要爱到死，绝对不允许他人介入。大姐发现了端倪后，从医院跑了出来，明火执仗，跑到大姐夫的单位闹，那家单位不错，管着一帮妇女们，大姐夫整天闲得慌，与自己的下属，一个还没敢结婚的女子好上了，一来二去的，大姐知道时，人家孩子怀上都7个月了，马上要生。

闹了也没有办法，还得继续回医院治疗，一个精神有问题的老婆，早该离了，这是世人对她的综合评价。

大姐终于有一日，逃了出来，手中握着网上淘来的刀，进了那家单位，正好门岗喝多了，正好办公室里只剩下大姐夫一人，时光恰恰好，早一步迟一步事情都不会发生，刀生锈，不太快，一刀下去，大姐夫满办公室跑，血流了一地，大姐看到了暖气片，将刀在暖气上一直磨，漆都被磨掉了，再补一刀，大姐夫死了，再也不会惹是生非了，大姐又递上一刀，大姐夫那玩意儿掉在尘埃里，有几只蚂蚁爬过来，带动一帮蚂蚁大军，不大会儿工夫，那玩意便被吃掉了。

晚晚觉得大姐可怜，觉得结婚的人都可怜，全家人都可怜，全世界都可怜。

唯独不可怜自己，自己也该死。

晚晚觉得有朝一日，逼疯了，如果发现林丰出轨了，自己也会像大姐一样执着刀，听刀子进皮肤后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声响。

晚晚进了某个房间，那儿有温度，有个护士与她打招呼：“姐，您回来了？”

“我回来了，我曾经来过吗？”

晚晚不解，看环境，看卫生间里流着水，看垃圾斗里居然落满了苍蝇，晚晚一进来，苍蝇飞了起来，飞到了窗外的阳光里。

晚晚上了床，看到床头有药，看到水杯里有水，她抓起一把药就扔嘴里，不喝水，嚼着咽下去，从小吃药，她就不喜欢喝水。

晚晚朝窗外望去，她一眼就看到外面是操场，操场是全是人，他们议论着国家大事，什么特朗普如何混蛋？什么拜登也不是什么好鸟，还有人说美国迟早得从地球上消失。

这些事情太小了，晚晚不感兴趣，晚晚关心国计民生，这才是大事。

晚晚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男人，自己一直追的男人，坐在水泥地上，旁边有两個熟悉的人，一个是母亲，另一个竟然是林丰。

母亲手中捧着一大堆的衣服，林丰则双手端着一大堆的胭脂水粉用品。

那些用品，是晚晚的，因为里面有一款Estee Lauder，晚晚从小便用。

晚晚下了楼，去追母亲，晚晚想离开这儿，这儿空气压抑，如监如狱如城堡。

晚晚看到母亲与林丰出了医院的大门，他们没有回头，十分决绝。

晚晚看到那个男人，进了医院的办公大楼，那儿有门禁，晚晚进不去。

晚晚不打算阻挡母亲的婚姻了，她只想出去，可是，没有人给她开绿灯。

她听到旁边一个病人在说话：“妈的，又要吃饭了，我讨厌吃饭，我决定了，明天起，不再吃饭。”

“你算个屁呀，我决定今天起，不再尿尿。”

作者简介：

古保祥，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读者》、《青年文摘》、《意林》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于《散文》、《散文百家》、《短篇小说》、《都市小说》等杂志，著有长篇小说《世外逃缘》、《幸福躲在时光深处》、《一只狗的传奇》，三部书稿《错过你却成就了最好的自己》、《没有黑暗就没有光》、《雨是乌云的花》畅销80万余册，出版各类书籍40余部，有40余篇文章被用作高考或中考试题，作品曾获岳阳楼文学奖、韩愈文学奖、冰心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