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慈风
小 引
曾任镇江专区副专员的赵文豹同志,从抗日初期就在镇江东乡打游击,他担任过好几年的镇江县抗日民主政府县长,是镇江东乡妇孺皆知的人物。那时他有一个特务员,名字恰巧叫聂老虎,这一“豹”一“虎”给敌人的精神威胁很大,使敌人常常闻名而栗,南京伪国民党中央日报常登载他们在圌山活动的消息。因此,敌人非常痛恨他们,会千方百计地用悬赏捉拿、特务侦捕、奸细暗害、军事清剿及利用地方反動势力来搞掉他们,然而他们在党的坚强领导下,紧密依靠群众,终于战胜了敌人的一切恶毒阴谋,一直坚持斗争到镇江解放。
本文是连续写出的这两位同志英勇斗争的一些小故事。
扑 空
1947年初秋,这一天天气还炎热,赵文豹同志自圌山一带布置工作以后到丹阳方向去,他戴着防雨草帽,拎着网袋,化装成了一个专门的旅客。下午四点钟,经过敌人的交通线镇澄公路时,却被丁岗的两面派伪乡长孙茂堂暗暗瞧见了,赵文豹同志眼睛很尖,却早暗中注意了他,而孙茂堂表面却装作左右旁顾并未看见的样子。
越过公路,到了附近的野薪桥村,赵文豹同志走进一个名叫扣弟的年轻姑娘家里,一见面,扣弟就忙着热情地招待,问赵文豹同志喜欢吃什么,搞水给他洗澡、换衣服,赵文豹同志在烈日下奔走了一天,非常疲乏,这时才得到舒畅的休息。吃过晚饭,赵文豹同志又拎着网袋,要去找坚持在这一带工作的李金福同志布置工作,扣弟和她的父亲再三挽留说:“你累了一天,明天还得跑丹阳,路很远,好好休息一宿吧,李同志约定今夜到我家来哩!”赵文豹同志确实是人困马乏,扣弟家又热情慰留,就休息了,睡在一张搁在堂屋中的帆布床上,扣弟要出去找李同志,赵文豹同志说:“不必了,等他夜里来吧!”
赵文豹同志虽很疲劳,但他并未立刻合眼沉睡,他像每天在睡觉前习惯要做的一样,衡量着这个驻地的安全性和秘密性如何。于是他回忆白天在来的路线上会否有过暴露自己的地方?渐渐地孙茂堂的面影在他的印象中扩大了,这个伪乡长虽是两面派,曾一度和我们有过联系,但那时他向我们所汇报的敌情不是假的就是失掉时间性的。我们布置他的工作却不愿做,表面来敷衍一套,他所以敷衍乃是怕我们砍他的脑袋,特别是他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我们几次对他警告,他总是阳奉阴违,而敌人布置他的,却是遵照执行。嘿,这是一条敌人的忠实走狗!
赵文豹同志立即警觉地跃身坐起来,他又想到:孙茂堂知道扣弟家是我们常到的地方,今天他看见我往这方向来,有可能估计我会住在这里,那就更有可能去向敌人献一个大功!不管怎样,对情况应从最坏的方面作估计,对敌人应从最坏的一面作准备。他立刻起身,向扣弟和她父亲告辞。他们看天黑夜深,坚意挽留,但赵文豹同志对他们说:“我想起一件要紧的事,须立刻去找李同志谈。”扣弟要陪同他去找,也给劝回了。
赵文豹同志走出半里路,忽听野薪桥村上狗子紧张地咬起来,他骂道:“孙茂堂这条狗,他的诡计果真不出我所料。”
黑夜里,敌人一个班突然包围了扣弟家的房子,一挺机枪对准大门,连墙壁上的窗洞也用枪口对准封锁着,房子被围得像铁桶一般。冲开大门,敌人凶恶地问:“赵文豹呢?”扣弟和她父亲答道:“我们不认识。”敌人指着屋里空着的帆布床问:“谁睡在这里?”父女俩沉着回道:“天热嘛,我们乘凉睡的。”敌人又用恐吓和诱骗的手段询问扣弟六岁的小弟弟:“今天有什么人来过?”那小弟弟始终坚持说:“什么人也没来。”敌人又搜遍了房子的每一个角落,当然一无所获,结果敌人气愤地把扣弟的父亲捉去吃了八个月的官司。
事后,通过埋伏在敌人内部的情报工作人员查明:当赵文豹同志过公路后,孙茂堂随即向埤城据点的敌人报告,并说一定住在扣弟家里。于是敌人决定在这天深夜趁赵文豹同志睡熟之际来封门逮捕,但却扑了一个空。
胜敌人一着
在姚桥镇据点附近,有个么么村,从这村往南,是据点朱家圩。这一带虽然环境险恶,但却是我们的同志自镇江地区往丹阳方面去的一条非常便捷而又秘密的线路,因靠近敌人据点,不易引起敌人注意,所以我们的同志,经常秘密来往在这条交通线上。
么么村上,住着我们一个负责秘密交通联络的同志,名叫张茂华。
1948年深秋,有一天,赵文豹同志从丹阳北来圌山一带,经过张茂华家里,三天以后,又回到丹阳去,也须经过张茂华家。那天傍晚时分,他走近么么村时,习惯地停下来,他平常进入每一个村庄以前,都要事先观察一下村里的动静,以防突然同敌人遭遇。他观察了一会,感到非常惊异:以往傍晚经过时,么么村和附近那个较大的弯子里村都是人声嚣杂,今天为何陡然鸦雀无声,十分寂静呢?同时,他看到一个妇女从门内探身出来,远远看见有人立在路上,忽又返回把门关闭。赵文豹同志随即对身旁的武工队员陈六保说:“注意,村上出了事,快把武器准备好,我们先到张茂华家去看看。”陈六保掏出快慢机跟他一道急走到张茂华的家里。
张茂华女人呆呆地坐在屋角里,看见赵文豹他们走进来,苦恼地道:“人被捉去了,押走才一会儿。”赵文豹立刻问:“是来的武装还是便衣?”张茂华女人说:“有便衣也有武装。”赵文豹站在天井里稍略思索了一会儿,旋即对守住门口的陈六保说:“你去看看村前那座大桥有无敌人封锁或埋伏?”又返转身来对张茂华女人作了一些安慰。陈六保回来报告说,桥上没有发现敌人,赵文豹立即命令道:“马上过桥!”随即又低低嘱咐陈六保,“敌人可能没走,我们要准备战斗。”张茂华女人没听清后面的话,坚持留他们吃了晚饭再走,赵文豹告诉她说有紧急事,不能停留。遂往村南木桥走去。
他们手提快机,陈六保并握着拉出弦的手榴弹,一面急走,一面搜寻着四周有无敌人的踪影。
他们紧张地越过了大木桥,急速沿大路向南走去。忽地,弯子里村上冒出四个穿便衣的敌人,直向大桥奔来,但赵文豹和陈六保已走得远远的了。敌人站在桥上,正想追过去喝住他们搜查,就在这时,桥下突然窜出了一个人,敌人一惊,厉声问:“干什么的?”那人因眼睛不好,没看见桥上有人,也大吃一惊,竭力睁开严重的沙眼,慌忙向四周一看,答道:“我……我是接花轿的,喏,你看那边花轿来了。”敌人一看,西南方确有一乘花轿被许多人抬着过来了,伴着笙箫管笛的吹奏,敌人才放了他。就这么一耽搁,赵文豹和陈六保早在暮色苍茫中走远了。
原来,这人是一名地下党员,姓王,他知道附近有敌人埋伏,远远看见赵文豹同志来了,特赶到桥口秘密送信的。
赵文豹和陈六保同志又怀着紧张的心情越过了朱家圩据点附近的大七桥,到达了丹阳地界,才安心下来,赶往目的地去。路上陈六保问道:“你怎能知道木桥附近有敌人的埋伏呢?”赵文豹同志说:“张茂华被捕,一定是我们联络点人员最近不慎,泄露了秘密,给奸细知道了。敌人既知道我们的秘密,一定要作进一步侦查,以摸清我们行动的规律。你瞧,敌人为什么恰巧在我们过联络点的这个时间来抓捕张茂华呢?分明敌人主要目的是来抓捕我们的负责同志,因没有抓到,才将张茂华带走。当然敌人不会满足,估量我们必定要通过木桥向南,故埋伏在桥的附近,白天监视,晚上封锁,以图十拿九稳地迎头拦击我们。因此,我那时急于过桥,就是为了同敌人抢时间,迟两分钟就过不来了。不过,敌人自以为干得聪明、毒辣,但在共产党人的面前就显得愚蠢、可怜了。”
后来查悉:敌人抓捕张茂华以后,果然没走,把他秘密地关押在弯子里村,派人监视着木桥,傍晚加以封锁,直到夜里三点钟,敌人一无所获,才怅怅地撤回朱家圩据点去。
上了一堂“军事课”
1948年春天,一天上午,赵文豹同志在离大路据点西边四里路的陆家村地下党员陆九皋家里开会,到会的还有其他地下党员陈庆荣、李明等六人,大家向他汇报过工作以后,他正在严肃而温和地对大家讲话,布置今后的工作。这时,突然有一个妇女从门外急急跑了进来,说:“不好了,‘国军大队到了,快快快,快散……”猛地,大家吃了一惊,都倏地站了起来,在场的武工队员马正桂、何邦富二人,掏出快机,哗啦一声响,拉上了顶膛火,作了突围的准备。到会的几个地下党员,对这突乎其来的敌情没有经验,不知怎样应对。大家回过头来一看,只见赵文豹同志却镇静地坐在凳子上,问那妇女道:“从哪方向来?”妇女慌得气喘喘地答道:“大,大大路镇来的。”“有多少人?”赵文豹仍然沉着地问,那妇女感到麻烦,非常焦急:“多着呢,牵了一路都是人。唉,你们还这样细问,‘国军就到面前了,快跑,快跑吧!”到会的人经她一催,又不知怎样是好,都手忙脚乱起来,两个武工人员连忙收拾好桌上的文件,跑到门口,几乎要冲出去,就只是等待命令了。赵文豹同志站起来,展开双手,向大家摆了摆,叫大家不要慌:“待我先去看一看。”
屋旁不远是一条小河,河对岸就是一条大路,敌人一列纵队从东面渐渐走过来,有一个多连的样子,赵文豹又沿着屋子向四周看了一遍,然后进门,愉快地对大家说:“大家镇静一点,没问题,但谁也不准跑出去!”大家真是莫名其妙:大敌当前,怎么说没问题,又不准跑出去,难道坐等敌人活捉嗎?那个妇女更是不能理解,吓得手脚打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两眼直望着赵文豹同志发愣,其他人也睁大眼睛望着他发愣。他招呼大家坐下来,说:“没问题,来,还是继续开我们的会!”
有的人虽勉强坐下来,但心还是不定,有的人则显得坐立不安,还有的人则暗暗埋怨:你过于拿老稳了,因为大队的敌人正向屋子附近行进啊!赵文豹同志坐着看大家仍是紧张不安,就掏出纸烟,燃了,悠闲地抽了一口,带着诙谐的口吻微笑着说:“既然大家还不放心我的话,我现在就乘敌人在面前的机会,来跟大家上一堂军事课吧。”他又抽了一口烟说,“敌人如果有目的地来搞我们,必定是分路而进,或组成包围形式,分散着从四周偷偷向我们袭来,绝不会浩浩荡荡地一路进兵。此刻,敌人分明不是来包围我们,而是他们自己的通常行军,况且,河那边是敌人的交通大道,他们行军,与我们开会有什么关系呢?倘若我们这时出门乱跑,倒反暴露目标,引起敌人袭击。”说着,他又领着大家从门内看那河边,敌人的尾队将要过去了,大家才安心下来。有人问他:“刚才一进门报告敌情时,你根据什么,那样安详呢?”他说道:“她一报告时就说是‘大队敌人,这就包含着‘一路和‘行军两重含义了,何况我早两天已掌握了敌人要调防的情报了。”最后他又说,“我们必须熟悉和研究敌人的一切活动规律,才能掌握、支配敌人,才能取得革命的胜利。”
大家顿时像学到了许多正规的知识一样感到新奇和满足,会议继续进行。
聂老虎智擒周小龙
越过山岗,走了一段路,到了孙玉金村,有三人走进一户群众家里,屋主人端着两大碗肉馄饨,赵洪福端一碗给周小龙吃。屋主人暗暗把赵洪福扯到旁边埋怨说:“你们怎引鬼上门,把这样的坏家伙带到我家来,以后我怎么得了?”赵洪福摇摇手,示意不要作声,说:“有我们呢!”周小龙一面吃,一面感到几分光辉,有说有笑,但他抬起头看看聂老虎,老是板着脸不大开口,笑容也就收敛了许多。
吃过馄饨,聂老虎把周小龙叫到一个祠堂里问:“你在大港中统特务殷剑飞那里领了什么任务来?”周小龙假装镇定地扮起笑脸说:“老虎哥,布置工作就谈吧,拿我开什么玩笑呢!”聂老虎又严肃又诙谐地说:“你捉到聂老虎可拿五十担米;报实信因而捉到了,给你十担,捉不到五担;报空信,没有米拿。殷剑飞布置你的是吗?伙计,聂老虎现在就在你的面前,你有五十担米可得啦!”周小龙一听自己的秘密给揭穿了,脸色刷地变得灰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虎哥,请你开开恩,救救我,以后不敢了。”聂老虎又缓和了脸色道:“好嘛,只要你认错就行了。告诉你,赵文豹同志今天命令我来抓你,你听说过他的脾气吗?他对认错改过的人,能够宽大处理;对坚持反动的,就不客气了。”周小龙哀求聂老虎和赵洪福:“我认错,我认错,无论如何请你们二位在赵县长面前替我说说情。”聂老虎道:“这可以。既来抓你,得公事公办,要用绳子花绑起来走到赵文豹同志面前才好看,否则就不像去请罪的样子。”周小龙像颇能懂得道理似的,说:“对对对,说得有理。”他马上立起来,张开双手,等待捆绑,忽而他又怀疑起来:“老虎哥,赵县长不知会不会跟我为难呢?”表示不愿意走了,赵洪福立刻插上说:“小龙,亏你在外面跑跑溜溜的,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你的错误不经过处理,就能布置你的工作吗?”周小龙还有些怀疑,问聂老虎是否真的,聂老虎轻蔑地骂道:“你真是个大饭桶!”周小龙马上乐意地张开手说:“好好,就‘花吧。”赵洪福故意将麻绳扣松些,使他意识到真的做个形式而已。
出了祠堂门,周小龙又犹豫起来不肯走了,借口说:“这样‘花了,路上给熟人看见,多难为情。”聂老虎说:“也是的。”忙叫赵洪福脱下棉袍子披加在周小龙身上。周小龙双手虽被反剪着,但看他们这样对待他也觉得很安心,不住地摇摆着屁股在前面奔走,聂老虎从后面看他那副得意的神情,心里暗暗好笑。
赵洪福在前面走得远一些,以侦查前面有无敌情。本来约定了暗号:如发现敌人,即很快转路走,万一转不及时,就把他干在路上,幸好只发现一次敌人,调换了方向转路走了。
越过葛村到大港的公路,已过了封锁线,周小龙又回过头来对聂老虎说:“到了赵县长面前,总要费心多帮忙啊!”聂老虎说:“没事,只要你以后好好表现就得了。”聂老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说道,“喂,站住!赵县长住的村子就快到了,绳子松了赵县长要说我包庇你,得绑紧些,我才好说话。”周小龙欣然感谢地说:“老虎哥见识真高,说的是,就绑紧些吧!”赵洪福忙返身把绳子绑得紧紧的,又把棉袍披加在他的身上,周小龙又摇摇摆摆向前直奔像是毫无顾虑。
到了戴家村后一处荒凉的山坳里,四周无人,聂老虎叫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三人坐在一个池塘边上,东西乱扯闲谈了一阵,天渐渐黑下来,聂老虎突然站起身来审问周小龙说:“就在这里把你的罪恶彻底坦白吧!”周小龙眼也亮得很,一看情景不对,立刻双膝跪在塘边不住求饶,聂老虎厉声道:“快供出你的罪恶。”周小龙一口气说出:“我打过三次情报,劫过三次路,把你的钱也夺了,还引过清剿队的路,请你……”聂老虎马上说:“住口!我们的侦查完全没错,现在向你宣布,立即执行你的死刑!”……这个反革命分子就是这样被我们镇压了。
黑夜锄奸记
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大地蒙着一层厚厚的雾气,天空只見几颗稀少星辰,偶尔眨着疲倦的眼睛,仿佛将要沉沉入睡。也许是灯节刚过去没几天,人们为了恢复在灯节中的疲劳,都早早入睡了,还只有九点钟,村上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村上有一所矮矮的瓦屋,忽地从里面闪出四条黑影,向着一座高大整齐的瓦屋走去。到了门口,一个人伸手指了指大门就走开了,忽地从墙角闪出一条花白狗来,冲破这夜间的沉寂,凶恶地狂吠着,那个走开的人又回过身来,口中连发出几声齿唇的合音,像早就掌握了驾驭这畜生的本领,狗只用鼻子哼了几声就温驯地跟他走了,他引到自己的屋子里,“刷”地一下把门关上,村上的一切又归于沉静。
大屋前的三个人,在门前互用耳语仔细商量了一回,最后都愉快地低声道:“就这样办!”三个人分别在屋子的四周侦查了一回,就回到门前“砰砰”地敲门,许久,大门才慢慢地开了。三个人闪了进去,穿过两道中门,到了内屋,只见鱼肉悬挂满屋,显出一种在农村罕见的奢华气派。房间里走出一个肥胖高大的三十七八岁的男人,看上去满脸红润。来客中一个身体稍矮的人迅即用盒子枪指住他:“什么人,不准动!”那高胖子却显得很沉着,狡猾而和蔼地操着湖南口音道:“我姓陈,请问你们贵干?”一个身体结实的来客严厉说道:“我们来清查户口。”那高胖子却又老练地说道:“哦,哦,不过在这夜深人静时,须请问你们是哪部分?”来客中一个戴礼帽的高个子说道:“我们是大港区公所来的。”他指着身旁那矮个子说,“这是我们的王排长。”又指着那结实的说,“这是陈班长。”于是陈班长也接口介绍道:“这是我们的李队长。”那姓陈的主人便更世故地说:“呵,都是自己人,请坐。”
李队长坐下了,王排长和陈班长都提着盒子枪站立两旁。李队长便查问他家中几口人,主人一一照实答了,李队长又问:“听说你们这里有新四军?”那主人一听,苗头不对,连忙分辨道:“我们这里还平静,我才迁居来不过三个月,尚未看见过什么形迹可疑的人。”李队长又问:“那你干什么事的?”那主人答道:“我也是行伍出身,干过团参谋长、师参谋长,后来干过团长,再后来又干过和平军……”李队长插口问:“那你当过汉奸了?”那主人道:“这是蒋主席命令我们曲线救国的!”李队长不禁怒火上升,把鼻子哼哧了一下,旁边的王排长一看不妥当,马上插上去问:“那你为什么到这乡下来的?”主人答道:“我几个月前退职了,现正在候缺,这里是我第三个姨太太的原籍家中,故来闲住一个时期。”李队长摇摇头,表示不相信,那主人又连忙说:“我师父现在重庆,是蒋主席的心腹,不久来南京,那时我便要到任了。”旁边的陈班长插嘴反问:“这里并非杭州西湖,像你这样身份的人来此闲居,莫非有什么特殊任务——想通新四军不成?”主人一听“特殊任务”,刚有些眉开眼笑,但一听是“通新四军”马上慌急起来:“不不,任务有些,绝非通‘匪,而是来了解一些地方情况……”李队长忍耐不住,把桌子一拍:“说得吞吞吐吐,定有重大嫌疑,王排长、陈班长,与我搜!”屋主人忙阻止道:“搜可以,但请问有无‘公事?”陈班长忙道:“公事没有,我们区长接到情报,说你家中藏有新四军,命令我们来执行任务。”屋主人这才无言可答,默默站立一旁。
搜查开始了,起初大家都想搜武器,但忙了一阵,并未有发现,但又不便问,只好互相使使眼色,然后李队长发令:“跟我搜查文件,特别是新四军的文件。”屋主人一听,忙道:“‘共匪文件确实没有,但‘中央来的信件倒有些。”他想用“中央”的大帽压住大家,炫耀自己来头大,但大家说:“快快拿出来,免得我们麻烦。”他忙从箱笼和抽屉里取出几个纸包,打开一看,都是信件和电报,其中有一封电报载着:“余不日飞宁,届时面叙,盼将地方情况迅速报来,以转呈中央,店务应速开展,勿误!”李队长和王排长同声问道:“这店务是什么?”主人得意地答道:“请原谅,不便明讲,这是我们的纪律。但宗旨跟大家一样:‘剿匪!”陈班长把手表一看:“报告李队长,已12点,请陈团长跟我们区长去面谈吧!”又转过身对屋主人说:“陈团长,得劳驾了。”陈团长穿上外衣,相当得意地跟大家一块出门了。
走出门外,村上一切仍是静悄悄的。到了一处空地,陈班长说:“陈‘团长,你是干公事的,知道公事得公办,区长命令我们来捕你,得捆绑起来,否则区长面前难交待!”“陈团长”说:“这多难为情,都是自己人,何必费这手脚呢?”陈班长道:“咦,陈‘团长,你姓陈,我也姓陈,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来,老本家嘛!夜黑路远,路上要是有个高低不平,我也好照顾一些,请你还得体谅我们干下等差使的困难。”“陈团长”一看三个人都用盒子枪逼着他,只好说:“叫你们好交差,就来个形式吧!”陈班长随手掏出麻绳,做个形式“花了”,又对他说:“到区长面前,还得请陈团长帮兄弟们说两句好话!”“团长”说:“请放心,当然,当然。”
“团长”很驯顺地被绑着出了村子,走完一大段路是一条三岔路口,前面的李队长和陈班长已折向东走,“团长”诧异地问道:“向大港应向西,怎错了向东呢?”背后牵着绳头的王排长说:“东边还要去捕一个人,走吧!”
李队长走在最前面,陈班长走中间,离开“团长”有一箭之地。黑夜里,他们仿佛要在前面监视和刺探前方会发生什么情况,具有相当军事常识的“陈团长”看了这异乎寻常的样子,心里早怀下了鬼胎。李队长他们忽又抛开大路,向河边小径走去,“陈团长”更是在谋寻主意。正要离开小河边时,陡地,“格扎”一声,“陈团长”用力挣断了手上的绳子,“刷”地向黑暗中奔跑。王排長猛地一惊,慌忙叫道:“不好,人跑了!”迅即向前追去,但那家伙,人高步阔,王排长追了十余步,只听见脚步在前“咚咚”响,却见不着个人影,再追几步,眼前只见一片黑,连脚步声也模糊不清了。在这辽阔的田野里,黑暗茫茫,应朝哪个方向去追呢?
原来这个“陈团长”不仅体格魁梧、力气强大,而且是个特务。自从日寇投降,蒋敌伪合流以后,他受国民党特务机关的派遣,利用他第三个小老婆原籍住地关系的掩护,潜伏到镇江东乡来,企图对我圌山游击区秘密地进行破坏。当时,那一带的人们只知一个妇女带回来了一个有钱的丈夫。但他所住的那个村上,却住着我们坚持群众赵鸟根,赵鸟根见他经常利用吃喝和金钱,来笼络周围的群众,就产生了怀疑,和另一个坚持群众王道义研究后,便对他密切监视,并进而掌握了附近大小港村的邮政代办所,发现他和重庆、南京有密切的信件来往,邮局并不时转给他电报,因此告知坚持同志,经领导上决定:须查明他究竟是否特务,可以派三个游击队员来冒充敌人进行搜查,如系特务立即镇压,但要干得绝对秘密,以防刺激敌人和暴露我们的坚持力量。
三个游击队员到了特务家门口,当即由聂老虎扮成李队长,王哎扮王排长,赵洪福扮陈班长。
扮排长的王哎同志见敌人逃得无影无踪,正在焦急时,他四周一看地形:左边是河,右边是松过泥的麦田,他估猜敌人一定是向东南角逃跑了,他一个箭步追去,叫道:“再不站住,我打你这狗种!”只听前面“扑通”一声,那家伙被一吓,慌乱中被绊倒在地,王哎猛扑上去,一下子压住那个特务的身体,那特务身壮力大,猛一回身,把王哎压在他的身底下,王哎则死死抱紧着这个敌人在地上翻滚。
(原载1957年《镇江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