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方明媛

夜深了，吊瓶里的液体还在一滴一滴地静静流淌着，仿佛在细数这段时间奶奶住院所遭受的病痛和折磨。奶奶今年87岁了，因为反复低烧、呕吐不止，已经第二次被下了病危通知书。她只知道自已病了，但是不知道胆囊里一个拳头般大小的肿瘤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奶奶已经几天没有进食，满头的银发耷拉着贴在脑后，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犹如一道道沟壑，消瘦的脸庞更凸显出高高的鼻梁。此刻有我守在她身边，她睡得格外安稳，张大着嘴巴不时发出用力地呼气声。

我轻轻抚摸着奶奶枯瘦如柴的手，长时间的留置针让她的另一支手大面积浮肿。我的目光定在奶奶的老和田玉手镯上，用手轻轻抚摸着，感受着奶奶的体温。奶奶说，这只玉镯是传家宝，已经传了几代人，很有灵气，她从18岁时就戴着，以后要传给我这个大孙女。我深知奶奶最疼爱的就是我，我也坚信这只镯子，会一直默默地守护着它的主人，保佑奶奶能够再次度过难关。

奶奶是家中的独女，自小家中虽清贫却温馨。20岁嫁与爷爷后，养育了父亲他们五位兄弟姐妹。爷爷是一名村校的老师，常年以走教形式在村校里教书。奶奶就时常独自一人在家里种植几亩薄地，日子清淡也幸福。在那个缺乏物资的年代，勤俭持家又异常聪慧的奶奶总是变着法子把各种野菜、地瓜弄出荤菜的感觉。直至今日，叔叔和姑姑们在逢年过节中都还常说现在的烤肉比不上小时候的烤地瓜香。

奶奶没有正经上过几年学，算数、识字都是爷爷教的，但是她坚信一个道理：多读书识字将来一定有出息。正是这样的坚持，父亲兄弟姐妹五人都成功靠着知识改变了命运。对于我们这个大家庭来说，奶奶功不可没。遗憾的是，在本该享受天伦之乐年纪的爷爷，在我出生一年后病逝了，只剩下奶奶一人独居老家种菜、养鸭，也不愿跟随子女到城里居住。或许，是她习惯了农家的宁静，又或许是割舍不下对家的牵挂和对爷爷的思念。爷爷走后，每天三餐她都会供奉，也为全家虔诚地祈祷。

奶奶是一位心灵手巧的人，村里过节时各种习俗的食材几乎没有她不会的，包粽子、做粉条小马人、做汤圆、做豆腐圆……每一样吃起来都让人津津有味又流连忘返。回奶奶家有好吃的，也成为了我们爱回去的原因之一。

奶奶为人友善、勤劳，房前屋后的菜园四季瓜果蔬菜不断，左邻右舍有时缺点葱花、香菜或者青菜，跑来找奶奶，她总会笑呵呵说，菜地里多的是，自己摘。记忆中，屋后的枇杷树、李子树是我和村里小伙伴最喜欢的“游乐场”之一。

奶奶爱赶街，每到街日，她总要穿戴整齐，去听山歌或是拿些小菜去集市上卖，卖不完的她就随手送给亲戚又乐滋滋的回来了。赶街成了奶奶的乐趣，但一次意外吓坏了全家。记得那年正值酷暑，奶奶长时间在露天广场听山歌中暑晕倒了，所幸及时送到医院没有大碍。遗憾的是，那次摔倒，把她最心爱的玉镯摔裂了一条缝。后来她告诉我，是玉镯救了她。

后来我上大学了，奶奶要把玉镯传给我，她担心我一人在外不习惯。我推托说，在学校里有体育课会弄坏的，奶奶要继续戴着，帮我好好保管着。记得上大一的一天清晨，妈妈突然给我来电，说奶奶太想我了，要我有时间多给奶奶打电话。她说昨天夜里奶奶接到了一个说着普通话的人打来的电话，因为听不懂，就担心是不是我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她一直寝食难安，大半夜的，还在焦急地给家里人一个一个地打电话询问。

工作后，奶奶时常对我说，人要吃得苦，耐得劳，日子不会一直苦，会是先苦后甜的。而我也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作为我的座右铭。后来，成家了，工作闲暇之余，我也常常带着孩子们回家看奶奶。但是随着工作的繁忙和事务的增多，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有时心想，奶奶会不会怪我呢？

如今，逢年过节成了奶奶最期盼的时刻。一家人的团聚让清静的老屋又变得热闹起来。每次节前一周，她都会不厌其烦地给我打电话，问我何时回家，她好提前准备好吃的。渐渐地，上了年纪的奶奶唠叨话也多了，家里人也开始嫌奶奶太啰嗦了。可我觉得，此时的奶奶更像是一个可爱的小孩，不管她说什么，我们都不要计较，顺着她的意思去办，哄哄她就会很知足很开心。俗话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奶奶就是家里的一颗定心丸，是连着我们一家人的线，她看着孩子们长大，看着孙子孙女们长大，她却一天一天地老去。

住院期间，奶奶干瘦的手掌找不到一条合适输液的血管，每天都要被反复扎上几针，但她一次都没有哼过。虽然吃不下饭，只能喝下几口热汤，但是她也会尽力去完成。她一如从前把所有的苦都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不想看到孩子们伤心难过。就是这样的毅力，一次次将她从死神手里拽回来。想到奶奶这一生所遭受的痛苦，我的眼泪不自主地流了下来。

“媛，你快去休息吧。”奶奶的话把我的思绪带了回来。我慌忙擦了擦眼泪，握着奶奶的手，仿佛看到了奶奶手镯里藏着的时光，它们静静地陪伴着传承，传递着表里如一的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