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共产党与现代中国的四重革命*

2021-08-17 07:00
观察与思考 2021年7期
关键词:民族国家文化

何 显 明

提 要:近代中国危机的全面性、深刻性,中国共产党初心使命的崇高性,决定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民族复兴大业必然是一场改天换地式的总体性革命。在建立具有强大的政治整合能力的现代国家的同时,中国共产党推动现代中国完成了规模空前的政治革命、社会革命、民生革命和文化革命,建构形成了与国家主导的赶超式现代化相适应的政治保障、经济基础、社会结构和文化观念支持系统,充分发挥了强大的中央集权的现代国家对后发大国实现赶超发展的关键性作用,将民族复兴大业推向了前所未有的境地。

近代以来,中国遭遇“自秦以来未有若斯之大亟”①《严复诗文选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6 年版,第2 页。。洋务运动、百日维新、清末新政等一连串变革尝试的失败,表明延续了2000多年的大一统体制再也无法通过适应性调整来应对西方强势力文明的冲击,甚至辛亥革命也没建立起能够有效维护国家主权和民族尊严的现代国家、摆脱民族和国家的生存危机。质而言之,近代中西方的冲突,不仅仅是国家间殖民主义扩张与民族生存维系的冲突,而且是一场决定中华民族生存方式和生存空间的文明冲突。16世纪以来,一系列新的社会变革因素在欧洲接连出现:从连绵不断的战争诱发的军事技术突破到财政—军事型现代民族国家的生成,从宗教改革及其催生的观念变革到市场体系的扩展,从地理大发现到大规模殖民带来的财富积累等,共同塑造出了崭新的近代工业文明。作为推动、支撑近代工业文明滥觞和扩张的暴力机器,现代民族国家整合了欧洲近代社会变革的全部力量,逐步淘汰了其他国家形式,成为人类社会最重要的政治共同体和全球最核心的竞争单元,以致“过去一千年的主要政治事实就是主要由民族国家而不是帝国、城邦国家或者其他强制权力的变种组成的欧洲国家体系的形成和扩张”②[美]蒂利:《强制、资本和欧洲国家》,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年版,第180 页。。现代民族国家“是统治的一系列制度模式,它对业已划定边界(国界)的领土实施行政垄断,它的统治靠法律以及对内外部暴力工具的直接控制而得以维护”①[英]安东尼·吉登斯:《民族—国家与暴力》,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 年版,第147 页。。正是在具有前所未有的社会资源动员能力和军事征服能力的现代民族国家的庇护下,西方通过资本扩张、殖民掠夺,建立起以民族国家为竞争单元的弱肉强食式的世界秩序,推动了民族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它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年版,第405 页。。

西方主导的全球化进程及其打造的丛林般的世界格局,彻底打断了非西方社会文明演进的逻辑。尽管从历史逻辑讲,欧洲殖民者“充当了历史的不自觉的工具”③《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年版,第766 页。,为非西方社会注入了现代变革的动力,但这一进程残酷地将它们抛入了灾难性的生存境地。“社会达尔文主义的进化法则,使国家在生存竞争中成了最高的单位。”④[美]列文森:《儒教中国及其现代命运》,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年版,第83 页。任何一个非西方社会要想改变依附性发展甚至沦为发达国家肆意掠夺的殖民地的命运,唯一的选择就是建立现代国家,借此动员和组织分散的资源,追随西方工业文明,启动现代化变革。因此,一个规律性的现象便是:现代化启动越晚,国家在现代化进程中的作用就越是突出。

在中国,经历了一系列试错性的尝试之后,历史最终选择了中国共产党这样一个独特的现代政党来肩负民族复兴的历史使命。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民族复兴实践,绝不仅仅只是一场政治革命,而是以强大的现代国家建构及其运行为核心的全方位社会革命。“中国的全面危机不仅导致了一场民族和政治革命,而且导致了一场社会革命——一场寻求根本改变社会结构与人类生活大多数领域中人与人之间关系的革命。”⑤邹谠:《中国革命再阐释》,香港:(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2002 年版,第9 页。在新民主主义革命取得胜利,建立起中央集权的强大的现代国家之后,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推动现代中国完成了波澜壮阔的政治革命、社会革命、民生革命、文化革命,彻底终结了近代中国政治权威体系四分五裂、民生基础一穷二白、社会结构一盘散沙以及民族文化自信心全面沉沦的局面。正是这多重的革命,扫清了民族复兴的重重障碍,建立起了强大的现代国家整合机制,将党和国家推动现代化、实现民族复兴的意志毫无阻挡地贯穿到了社会各个领域和各个角落,将国家对社会渗透、汲取、控制的能力提升到了空前程度,推动赶超式的现代化建设取得了历史性成就,将民族复兴大业推向了前所未有的境地。

一、政治革命:现代国家建构与现代治理格局的开创

现代国家建设是后发社会普遍的现代化起点。几乎所有被动地卷入现代化进程的非西方社会都严重缺乏现代性因素的积累,要强制性地启动现代化进程,改变民族的生存境遇,唯一可以依托的力量,就是建立具有强大的社会动员能力和资源整合能力的现代国家。如果说小国或许在特殊机缘的作用下也可能在弱国家状态实现富起来的话,那么,大国繁荣富强则必然离不开强大国家的支撑。正如托克维尔曾经说过的那样,“决不能设想一个国家没有强大的政府集权会生存下去,尤其是会繁荣富强”⑥[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上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 年版,第99 页。。对于中国这样一个有着极为深沉强烈的民族复兴愿望的巨型国家来说,要摆脱半殖民地社会受到的种种束缚,广泛动员、整合社会资源实现现代化的赶超发展,没有一个强大的现代国家的主导作用,更是难以想象的。

主权独立与政治整合,是后发社会现代国家建构的两大基本目标。艾森斯塔德指出:“现代性对中国的冲击采取了两种方式,这样也就对中国的社会、政治和文化秩序提出了两类虽然不同但又互相密切联系的问题。第一类是外部的力量与问题,即西方与日本的冲击提出了中国在新的国际环境中维护民族主权的能力问题。第二类则是内部的,即如何克服帝国秩序的崩溃的趋势,以及在这种秩序被毁灭之后如何解决内部无政府状态这种新形势下的分裂势力,以及在旧的秩序消失之后如何建立一种新的有生命力的秩序。”①[以]艾森斯塔德:《传统、变革与现代性——对中国经验的反思》,谢立中、孙立平主编:《二十世纪西方现代化理论文选》,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2 年版,第1090 页。中国共产党高举的反帝反封建旗帜,鲜明地表达了新民主主义革命蕴含的现代民族国家与民主国家建设的双重主题。经过28年的艰苦奋斗,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建构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现代国家,一方面以民族的解放和国家主权的确立,彻底终结了半殖民地的社会属性及其在政治上的反映,实现了民族和国家站起来的奋斗目标;另一方面,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性质和确保人民当家作主的一系列政治制度的建构,奠定了现代国家完全不同于传统中国的政治合法性基础。

现代民族国家的建构生成,首先是一个多元、分散的权威网络逐步转变为以中央政权为中心的国家治理结构的过程。“现代化政权必须实现政治整合过程,即由单一的、世俗化的、全国性的政治权威,取代各种传统的、宗教的、家族的或地域性的政权,实现中央政权的集中统一、把权力集中于公认的公共机构手中的政治整合过程,形成一个统一集中而有效运行的中央权威。”②[美]塞缪尔·亨廷顿:《变革社会中的政治秩序》,北京:华夏出版社,1988 年版,第35 页。新中国的国家政权建设,建立起了一个中央高度集权的统一权威体系,清除了旧中国那种帝国主义、地方割据势力以及宗教、民族分离主义势力对国家权威的侵蚀、干扰,完成了国家的全面政治整合,实现了政治权威对整个疆域的有效控制和管理。吉登斯指出:“只有现代民族—国家的国家机器才能成功地实现垄断暴力工具的要求,而且也只有在现代民族—国家中,国家机器的行政控制范围才能与这种要求所需的领土边界直接对应起来。占有垄断暴力工具的权利以及使这种垄断同某种领土观结合起来,这都是一般意义上的国家的特征。”③[英]安东尼·吉登斯:《民族—国家与暴力》,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 年版,第20 页。显然,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新中国建立的国家政权,完全符合现代国家的基本规定,这对于民族复兴大业来讲,无疑是一个重大的历史转折。一方面,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现代国家的建构,实现了中国传统大一统国家的整体现代转型,使传统帝国的整体疆域得以基本保全。受传统大一统观念根深蒂固的影响,中华民族对于国家的统一始终抱有强烈的向往,对收复沦亡的国土有着执着的关切。因此,从民族心理来讲,不能基本恢复19世纪的疆域,民族复兴就无从谈起。中国共产党建立的高度集权、高度统一的权威体系,以及民族区域自治制度,使现代中国彻底摆脱了近代中国一再遭遇的蚕食鲸吞、瓜分豆剖的危局,成功地避免了其他帝国解体时遭遇的国土分崩离析的命运,这就为民族复兴奠定了不可缺乏的重要基础。另一方面,中央高度集权的统一政治秩序的建立,不仅为现代化建设创造了政治前提,而且为充分发挥国家在大规模现代化建设中的组织功能、资源整合功能提供了充裕的制度空间。

无论是近现代以来对外争取民族独立,摆脱半殖民地境遇的严峻挑战,还是内部建立统一的政治权威体系的繁重压力,都决定了中国现代国家建构必然贯穿着鲜明的“强国家”及中央集权的建构逻辑。只有建立高度集权且具有强烈的现代化导向的国家,才有可能借助于国家强大的动员能力和组织能力,彻底摆脱半殖民地的处境和依附性发展的格局,克服“一盘散沙”的局面,在“一穷二白”的条件下动员、组织全社会资源推进现代化建设。“对中国现代化的逻辑而言,中央集权的特殊意义在于,它是剪除旧制度痈疽的手术刀,是推行社会变革的发动机,是利益活动和社会资源的分配器。”①陈明明:《现代化进程中政党的集权结构和领导体制的变迁》,《战略与管理》,2000 年第6 期。因此,近现代中国政治变革的内在进程,决定了现代国家建构的主要方式不是模仿现代性因素积累较为充分的西方发达国家,着眼于权力的制衡和限制,去建构完备的三权分立体制和联邦体制,而必然走向中央高度集权的单一制国家,形成显著的“强国家”的治理格局。

现代中国之所以能够终结近代四分五裂的政治格局,建立起高度统一的国家权威体系和稳定的政治秩序,最根本的历史经验,就是政党建国的历史逻辑以及建立在此基础上的“党中央集中统一领导”的国家制度。中国共产党从诞生的第一天起,就是按照列宁主义革命政党打造出来的、具有强烈的政治信念、铁的组织纪律的使命型政党。党的全面领导的制度体系,使中国共产党不仅得以将自身谋求人民幸福和民族复兴的使命注入国家,使现代化和民族复兴成为国家的核心意志,而且以高度的政党自主性塑造出了高度的国家自主性。正是这种强大的国家自主性,使国家得以基于民族、国家的根本利益和长远利益,全面整合各个阶层和群体的利益,确保推进现代化和民族复兴的国家意志得以在全国范围内全面贯彻执行,保持现代化战略的持续性。亨廷顿就此指出:“20世纪中期最突出的政治成就之一,就是1949年中国在经过百年的动乱之后首次建立了一个真正能治理中国的政府。”②[美]塞缪尔·亨廷顿:《变化社会中的政治秩序》,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 年版,第314 页。也正是这种强大的国家自主性,使现代中国得以彻底摆脱许多后发国家所陷入的依附性发展的格局以及边陲国家的宿命,在西方主导的世界体系中表现出强劲的抗压性,独立自主地建立起现代科学技术体系和门类齐全的工业经济体系,探索出符合中国国情的现代化道路,成功地实现从边陲国家向中心国家迈进,为中华民族从富起来迈向强起来提供了强大的政治支撑。

二、社会革命:社会组织体系的重塑与动员型社会的造就

现代国家区别于传统国家的一个显著的特征,就是强大的社会穿透能力。吉登斯提出:“现代民族—国家的产生,其目标是要造就一个有明确边界、社会控制严密、国家行政力量对社会进行全面渗透的社会,它的形成基础是国家对社区的全面监控。”③[英]吉登斯:《民族—国家与暴力》,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 年版,第146-147 页。迈克尔·曼同样将其提出的现代国家的“基础性权力”界定为“一种‘贯穿’社会的‘权力’”。④[美]迈克尔·曼:《社会权力的来源》(第二卷),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15 年版,第69 页。现代国家之所以能够形成远超于传统国家的资源汲取能力、社会动员能力,关键在于国家借助一整套有效的制度安排,穿透了横亘在国家与民众之间的大大小小的共同体的阻隔,实现了国家对社会的全面整合以及国家对民众的直接统治。

中国历代王朝虽然都力图将所有社会成员纳入帝国的直接统治,但由于缺乏强有力的社会整合机制,始终没能将乡土社会整合到国家体系中来,造成了国家与社会的上下隔绝。①参见[德]马克斯·韦伯:《儒教与道教》,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3 年版,第110 页;[美]费正清:《美国与中国》,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99 年版,第20 页。近代以来,随着中国原本有限的社会整合机制逐步瓦解,整个社会更是陷入一盘散沙式的不可治理状态。建立健全深入乡村社会的基层行政体系,是国家整合乡村社会,将乡村纳入组织化控制体系的基本方式。从晚清到新中国,中国行政管理体系演变的基本态势,就是基层管理体系的逐步细密化。国民党政权为强化对乡村的控制和资源汲取,在县以下普遍建立了乡一级政权,但一味地强化资源汲取,而漠视民众的疾苦,特别是依赖“赢利型经纪人”来掠取资源,导致“国家对乡村社会的控制能力低于其对乡村社会的榨取能力”,反而加剧了国家权威资源的严重流失和乡村秩序的恶化,即“国家政权建设内卷化”。②[美]杜赞奇:《文化、权力与国家:1900-1942 年的华北农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6 年版,第66-68 页。

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现代国家建设实践,是一场重大的政治革命,更是一场深刻的社会革命。近现代中国危机的深刻性和全面性,决定了单纯的政治革命不足以克服散沙式的社会格局,更不足以完成国家的全面整合。如果不能借助新的组织形式完成社会结构的革命性变革,不仅现代国家的大厦成为空中楼阁,甚至建设现代国家的革命力量也无法动员。面对这种现实挑战,毛泽东不仅将近代以来中国革命的经验教训归结为“唤起民众”③《毛泽东选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年版,第725 页。这一关键问题,而且在新中国成立的前夜就明确将“组织起来”,视为国家建设的重要任务,强调“应当将全中国绝大多数人组织在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及其他各种组织里,克服旧中国散漫无组织的状态”④《毛泽东文集》(第五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 年版,第348 页。。

针对“政权、族权、神权、夫权”所代表的封建宗法秩序,中国共产党在重建乡村基层政权的同时,通过废除保甲制度,孤立、打击传统乡村精英,推进支部下乡,选拔追随党的乡村改造实践的积极分子,以乡村精英生产机制的重构,源源不断地产生出了能够忠实地贯彻党和国家意志的社会力量。土地改革及没收宗族组织财产等,瓦解了宗族组织赖以存在的经济基础。阶级成分的划分、传统宗教组织体系的清除等,也全面冲淡了血缘家族观念、宗教观念对人们思想行为的支配。最为关键的是,中国共产党在彻底摧毁旧的乡村组织网络基础上,建立起了以党支部为中心的乡村组织体系,依托乡村政权代表的国家力量,借助于村级行政组织和农会、青年团、妇联等群众性组织,全面控制了乡村政治秩序,将全体乡村社会成员全部纳入了组织化管理的渠道。由此,政党力量及其代表的国家意志,第一次全面渗透进了乡村社会,彻底打破了传统中国国家与乡土社会上下隔绝的局面,“完成了民国政权未尽的‘国家政权建设任务’”⑤[美]杜赞奇:《文化、权力与国家:1900-1942 年的华北农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 年版,第24 页。,使国家对乡村社会的渗透能力、汲取能力和控制能力达到了空前的程度。尽管改革开放以来乡村社会的组织体系经历了从人民公社体制到村民自治制度的变迁,但党在农村基层组织体系中核心领导地位及其对乡村秩序的有效控制,始终没有改变。

在城市社会,国家取消了旧的城市保甲制度,在街道层面建立起权力机关和居民委员会组织,将城市居民全部纳入了组织化控制的范围。通过控制和分配体制内成员的生存和发展资源,国家更是将公共组织和企事业组织成员全部纳入了国家—单位—个人的整合体系,当国家垄断全部社会资源,按单位的性质、所有制、级别等,赋予各个单位组织以一定的资源和权力,进而让单位代表国家,根据职业能力和政治表现对单位成员进行资源再分配时,国家就实现了对每个社会成员行为的完全控制。一旦国家的现代化建设需要进行某种社会动员,就可以借助单位对国家的依赖和个人对单位组织的依赖,将全体体制内人员迅速投入到国家意志的贯彻中来。

新中国成立以来国家全面整合社会的社会革命,无异于重构了一个全新的社会结构。中国社会革命重构的社会结构及其与国家的紧密关联,赋予了国家强大的渗透能力。当国家意志广泛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和各个角落时,实际上就将全体社会成员纳入了国家治理体系,建立起了社会成员与国家权力、政府行为及各种公共政策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国家意志由此得以通过法律和公共政策的实施、公共服务的供给,以及各种社会动员,传递到每个社会成员。与此同时,社会革命推动国家意志下沉的过程,正是社会成员形成国家意识,并以国家共同体认同替代血缘、地缘共同体忠诚的过程,原子式的社会成员由此通过各种组织网络进入国家,成为国家共同体成员和国家行为主动或被动的参与者。“只有在社会体系发生基本的变化之后,国家本身的根本性改造才是可能的。”①[美]孔飞力:《中国现代国家的起源》,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 年版,第86 页。结合国家所建构的政治整合、经济整合和意识形态整合机制,现代中国的社会革命建立起了一个最适宜社会动员的组织形态,这不仅彻底结束了旧中国“一盘散沙”的社会格局,而且为举国体制的运行创造了不可缺乏的社会基础。它使得国家旨在动员和整合社会资源投入国家建设,以加快现代化进程的意志,能够借助于组织化的社会动员机制,迅速贯彻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和各个角落。由此,在当代中国,不复存在西方意义上的社会与国家相博弈,甚至社会抵御、反抗国家的现象,而是国家全面整合社会、形塑社会。

三、民生革命:经济组织方式变革与后发大国的赶超式发展

近代中国人口爆炸的提前到来、政局的长期动荡,特别是西方列强的长期掠夺盘剥、西方商品经济冲击下小农经济的破产,使近现代中国陷入了“一穷二白”的极度贫困境地。如何以有限的资源解决民众最基本的生存问题,既是推动中国走上工业化道路的重要前提,也是现代国家得以存续和发展的重要基础。如果说任何形态的国家都不得不把民生问题当作国家治理的重要内容的话,那么,对于中国这种后发大国来说,民生问题就是最大的政治问题,甚至民主政治的核心议题,也是民众的基本生存问题,任何以建构现代国家为使命的政党,都必须以破解或缓解民生困境来赢得民心,奠定政治统治的社会合法性基础。孙中山将民生主义作为三民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正是看到民生问题的重大政治寓意及其对解决民主、民族问题的基础性作用。而中国共产党之所以能够成功地“唤起民众”,投入中国革命的洪流,关键正在于始终坚持为人民谋幸福的初心,并以土地革命满足了千百万农民大众对土地的饥渴。

20世纪二三十年代,传播到中国的各种西方思潮中,社会主义思潮引发的社会反应和共鸣无疑是最为强烈的。究其根源,正在于社会主义代表着一种全新的、令人憧憬的民生问题解决之道。在资本主义经济日益显著地暴露出社会两极分化的弊端,并诱发出世界大战的人间惨祸,引起中国众多知识分子的深切失望之际,社会主义被普遍认为是一种救治资本主义弊端、破解民生问题的良方。正如张东荪1919年曾经写道的那样,“当欧战未终以前,中国人没有一个讲社会主义的;欧战完了,忽然大家都讲起社会主义来了”①张东荪:《我们为什么讲社会主义》,《解放与改造》(第一卷第7 号),1919 年12 月。。一时间,不仅西方各种社会主义思潮都可以在中国找到其热切的传播者,而且各种政治力量,从早期中国马克思主义传播者,到戴季陶、胡汉民等国民党重要理论人物,从陈炯明式的地方势力,到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无不对中国未来的发展抱有社会主义式的憧憬。孙中山直言,民生主义,“其最要之原则不外二者:一曰平均地权;二曰节制资本”②《孙中山选集》(下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 年版,第616、867 页。,而“民生主义就是共产主义,就是社会主义”③《孙中山选集》(下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 年版,第616、867 页。。毛泽东提出新民主主义理论时也全面继承了这种思想主张,强调“中国的经济,一定要走‘节制资本’和‘平均地权’的路,决不能是‘少数人所得而私’,决不能让少数资本家少数地主‘操纵国民生计’”④《毛泽东选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年版,第678-679 页。。

传统的社会主义实践,在苏联模式的示范作用下,是同计划经济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应当说,按照时人的认知,国家掌握重要生产资料,由政府根据现代化建设和解决民生问题的需要,统一进行资源的配置,并按照社会成员的劳动贡献进行劳动成果的分配,这样一种经济组织方式,无疑同资源匮乏的中国解决基本民生问题的内在要求,以及中国传统的“天下为公”的价值理想有着高度的精神契合。更直接的历史背景,则是1929年大萧条暴露出资本主义经济一系列触目惊心的弊端,以及苏联工业化建设取得的不可思议的显著成就,极大地震动了中国社会精英群体,催生出了又一波“计划经济热”和“社会主义热”。有计划地组织经济建设,科学地实施现代化的规划,在时人眼里正是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的显著优势所在。“30年代中国思想界对‘计划经济’或‘统制经济’的信赖,已经近乎一种图腾崇拜。”⑤黄岭峻:《激情与迷思——中国现代自由派民主思想的三个误区》,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01 年版,第172 页。从自由派知识分子,到实业界人士,到政府高层人士,一大批社会精英群体都认为计划经济是世界经济发展的潮流,是解决中国经济问题的必由之路。显然,中国现代国家建设最终走上社会主义道路,并不是中国共产党基于特定的政治理念强加给社会的政治发展取向,而是深刻地反映了中国各种政治力量在近现代特定的历史背景下形成的某种国家建设共识。

严格地讲,民国时期社会精英群体对计划体制的青睐,并不意味着他们都希望全面模仿苏联的政治经济体制,而是更多地反映了强化国家组织动员功能,加快工业化进程的社会愿望。一方面,中国在全球资本主义体系中的地位,决定了只有必要的国家集权才有可能强化国家对国民经济以及整个现代化进程的自主性控制,摆脱半殖民地依附性发展的格局。“对于被强制性地纳入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中国来说,现代化进程始终受制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强制,也就是西方国家的剥削和支配。这就决定了中国现代化的启动必须以中国集权为前提。”⑥林尚立:《大一统与共和:中国现代政治的缘起》,《复旦政治学评论》(第十六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6 年版,第48 页。另一方面,也只有中央集权的国家结构,才能保证国家集中有限的资源,优先加强对于国家独立和现代化进程具有基础性、决定性意义的重大设施和制度的建设。客观地讲,强化政府的资源配置功能和政府对经济过程的行政干预,在某种程度反映了后发社会实现赶超发展的内在要求,而传统计划经济体制则是借助政府计划和行政干预实现工业化超常规发展思路的集中体现。从实践结果来看,中国在经济发展总体水平相当落后的背景下,借助于计划体制,以全国一盘棋的社会动员,将有限的社会资源集中在一起,不仅超越了经济发展的历史水平,建立起了以“两弹一星”为代表的国家重要装置,而且成功地建立了相对完整的现代工业经济体系。显然,即使是中国经济发展绩效为此付出了一定代价,但中国作为一个落后的巨型国家,要实现赶超发展,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特别是在苏联工业化成就的示范效应的影响下,选择计划体制的确存在着很大的历史必然性。

毫无疑问,传统的计划体制存在诸如严重窒息经济社会发展的创造性活力等弊端,再加上现代化建设知识和经验准备严重不足,以及西方国家对中国的全面封锁,日趋僵化的计划经济体制后来严重制约了中国经济发展和民生问题的解决。在严峻的经济挑战和民生压力面前,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共产党在逐步扩大对外开放的进程中,逐步完成了对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这场深刻的认知革命,突破了将计划经济甚至是苏联式计划体制等同于社会主义的思维定势,创造性地将市场经济纳入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并逐步探索和建构了日益健全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完成了经济组织方式的历史性变革。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系的建立,充分保障了人民群众创业致富的经济民主权利,极大地激发和调动了全社会的创造性活力,克服了传统计划体制压制经济发展内生活力的局限,创造出了中国经济持续快速发展的奇迹,在短短的40年左右时间里中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历史性地解决了后发大国的绝对贫困问题,摆脱了近代以来一直困扰着中国的民生压力。与此同时,通过主动融入全球市场,统筹国内市场和国际市场,中国成功地抓住了经济全球化进程提供的历史性机遇,得以全面吸纳全球要素资源,加快技术创新和产业升级的步伐,促进了综合国力显著提升,为进一步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创造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更具有深远影响的是,从新中国成立以来通过模仿苏联模式,实施农业、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全面建立生产资料公有制和计划经济体制,到改革开放后逐步引入市场机制,再到全面探索和建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中国破解民生问题以及探索后发大国经济发展的有效组织方式的特殊历程,尽管走过了不少弯路,付出了重大代价,最终却塑造出了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实现了社会主义国家治理结构的革命性变革。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为核心的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作为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进行民生革命,探索后发大国“一穷二白”的民生问题破解之道的重要成果,既充分发挥了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克服了传统计划经济体制抑制经济社会发展活力的根本局限,又有效地发挥了政府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高度契合后发大国以及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经济发展的内在要求,构成了中国国家治理体系显著优势的重要组成部分。

四、文化革命: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与民族文化自信心的重振

近代中国总体性危机的一个深刻表现,就是民族文化自信心的沉沦。价值观念和文化心态构成了一个文化体系的内核和灵魂,折射着一个民族精神世界的特质。价值观念和文化心态深刻地植根于民族的生活实践之中,是在民族生产方式、生存方式长期演变的过程中逐步积淀成型的。人们对民族文化的认知、情感及态度取向固然有着复杂的生成机理,但现实的生存处境的变迁无疑是决定性因素。正是在中国再也无法用传统的方式去回应现实挑战,民族和国家陷入严重的生存危机的背景下,民族文化的自信心受到重创,传统文化的价值受到了情绪化的整体性否定。

毫无疑问,在现代化的社会革命进程中,中国不可能再从传统文化中寻找到破解“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观念支撑和思想引领,而必须全面学习和借鉴西方创造的现代工业文明蕴含的丰富文化成果。但是,作为一个有着极为悠久和发达的文化历史传统的巨型国家,中国要实现民族的伟大复兴,必然离不开文化体系的重构和文化自信心重振,简单输入西方文化是不可能完成这一伟大的文化变革的。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强盛,总是以文化兴盛为支撑的,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需要以中华文化发展繁荣为条件”①习近平:《在山东考察时的讲话》,《人民日报》2013 年11 月29 日。,“文明特别是思想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无论哪一个国家、哪一个民族,如果不珍惜自己的思想文化,丢掉了思想文化这个灵魂,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是立不起来的”②《习近平在纪念孔子诞辰2565 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暨国际儒学联合会第五届会员大会开幕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4 年9 月25 日。。马克思主义独特的文化性格与近现代中国文化变革内在要求的高度精神契合,为中国文化的创造性转化提供了最适宜的中介工具。一方面,马克思主义诞生在西方社会的文化土壤之中,汲取了近代以来西方创造的丰富思想智慧,为一直以西方为师的中国知识分子提供了最先进的思想文化资源;另一方面马克思主义摒弃了西方中心主义思维窠臼,对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的历史局限性展开了深刻批判,并基于人类历史发展的内在规律揭示了人类文明进步的方向,为中国共产党探索以社会主义文化革命实践,实现民族文化的复兴提供了重要的思想方法论。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现代中国文化重构的实践主题。对于中国共产党来讲,马克思主义首先是一整套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马克思主义总体性的思想方法及其揭示的人类历史发展规律,为中国共产党从总体上认识、把握世界和中国的图景,在纷繁复杂的世界格局中探寻中国的现代化道路提供了锐利的思想武器。正是借助马克思主义,中国共产党将为人民谋幸福、为民族谋复兴的初心使命,转化成了指导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的一整套高度自洽的理论主张,描绘出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清晰路线图。近现代的中国,西方各种思潮纷至沓来,国人据此提出的救国主张琳琅满目,在众说纷纭中,中国共产党借助马克思主义建构的意识形态,联通中国与世界,贯通历史、现实与未来,无论是思想视野的宏大性、理论体系的系统性,还是其揭示的社会革命和民族复兴图景的清晰性,都是无与伦比的,在社会思潮的社会感召力的竞争中赢得了绝对优势。自以儒家思想为代表的中国传统主流思想观念体系解体以来,从来没有一种社会思潮像中国共产党运用马克思主义建构的理论体系一样,能够为国人提供这样一种整体性的认识世界和中国的观念系统。正是在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进程中,中国共产党将近代以来中国把握人类文明发展走向、透视社会发展的内在规律的理论概括和理论表达能力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任何一种有着强大生命力的文化体系的生成、演进、传播,都离不开具有某种独到性的世界观和价值观的建构。轴心时代世界主要文明涌现出来的思想创新成果,至今仍然深刻地影响着人类共同价值的塑造。以儒家思想为主体的中国传统多元文化,曾经建构形成了一整套独特世界观和价值观,塑造出了天地人相统一的宇宙图景和以夏化夷的“天下”秩序,塑造出了“礼义廉耻”的核心价值,以及知识分子“修齐治平”的人生信念。这种系统化的观念信仰系统,构成了传统中国人理解生活世界和个体生存价值的观念图谱。当近代中国遭遇前所未有的强势文明冲击,传统的观念信仰系统因为无法应对民族生存和文明演化的挑战而逐步瓦解时,如果没有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提供的历史性契机,及其建构的全新的、系统化的观念系统,现代中国文化的发展总体上就很难摆脱全盘西化、文化殖民的困境。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及其引导的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重构了现代中国文化发展的社会土壤和实践逻辑。从“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新民主主义文化,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指导思想地位,建设与现代化建设和民族复兴大业相适应的社会主义先进文化,成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文化革命的基本主题。围绕这一主题,中国共产党坚持“古为今用”“洋为中用”,在去其糟粕的同时,批判性继承传统优秀文化,汲取人类创造的一切有益的文化成果。新中国成立以来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主义文化建设,无论是树立马克思主义的指导思想地位,推动社会主流价值观念的变革,还是全面提升全社会的教育文化水平,都取得了显著的成就。需要指出的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国文化传统之间极其复杂和微妙的文化碰撞、文化交融、文化转化过程,文化认知的理性化、文化心态的成熟化,必然都需要经历种种反复才得以涵养、培育。现代中国多重革命交织在一起的社会剧烈变动,更是极大地加剧了这种文化交融的复杂性、曲折性,其间甚至也发生了“文化大革命”这样的文化浩劫。现代化的社会变革实践充分证明,文化心态的演变从来不是单纯的文化认知、文化观念的自我变革过程,而是内生于经济社会发展和社会生活变迁的历史进程之中。文化的价值和魅力从来都是从经济社会发展创造的物质性成就中折射出来的。只有当一个国家的综合国力及其在世界格局中的地位显著提升,社会成员的生活境遇显著改善之后,人们才会逐步养成平视世界的眼光,养成包容、开放、从容的社会心态和文化心态。也只有当一个国家的现代化建设取得辉煌的成就之后,才会激起人们探究支撑经济社会发展奇迹背后的文化动因的热情,从而逐步培育出对民族文化传统的敬意。

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民族复兴迎来历史性机遇。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突出强调了文化自信对于实现民族复兴的重大战略意义,指出“文化自信,是更基础、更广泛、更深厚的自信,是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坚定文化自信,是事关国运兴衰、事关文化安全、事关民族精神独立性的大问题”①习近平:《在中国文联十大、中国作协九大开幕式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6 年12 月1 日。。一方面,中国创造的经济快速发展和社会长期稳定的奇迹,及其给全球政治经济秩序带来的深刻影响,打破了“普世价值”论、“历史终结论”的神话,推动中国社会各群体逐步深刻地认识到了单线历史观的片面,认识到了西方中心主义话语体系的霸权实质;另一方面,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中国的围堵、遏制,以及中国应对“西强东弱”的现实挑战中暴露出来的“失语挨骂”的被动局面,反过来进一步强化了中国共产党对文化软实力的关注,日益深切地认识到中华文化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发展壮大的丰厚滋养,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突出优势,是我们最深厚的文化软实力。中国共产党在全面深化对社会主义文化建设规律认识的过程中,明确提出了推动传统优秀文化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重大命题。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基本方向,那就是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坚守中华文化立场,立足当代中国现实,结合当今时代条件。发展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社会主义文化。“周邦虽旧,其命维新”。新时代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既坚持赓续民族优秀文化传统的精神命脉,又广泛汲取人类创造的一切有益文化成果,必将为民族文化的伟大复兴开辟广阔的前景。

余 论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我们党领导人民进行伟大社会革命的成果,也是我们党领导人民进行伟大社会革命的继续。”①《习近平在学习贯彻党的十九大精神研讨班开班式上发表重要讲话强调:以时不我待、只争朝夕的精神投入工作,开创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新局面》,新华网,2018 年1 月5 日。近代中国危机的全面性、深刻性,中国共产党初心使命的崇高性,都决定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民族复兴大业必然是一场全领域、全方位的总体性革命。亨廷顿曾经将现代化进程中的革命同政变、起义、叛乱和独立战争明确地区分开来,强调革命对于后发国家启动现代化建设具有重要意义,认为革命“就是对一个社会据主导地位的价值观念和神话,及其政治制度、社会结构、领导体系、政治活动和政策,进行一场急速的、根本性的、暴烈的国内变革”②[美]塞缪尔·亨廷顿:《变化社会中的政治秩序》,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 年版,第241 页。。中国革命无疑以其内涵的丰富性、规模的空前性,以及社会变动的剧烈性,充分地体现了现代化进程中伟大的社会革命对于实现民族复兴的重大意义。这种全方位的社会革命,是一个觉醒了的民族以坚韧的意志奋力追赶人类文明发展的潮流,涤荡数千年积累的文化沉疴,努力实现文明重生的社会变革实践。

中华民族在长期的社会生活实践中,以自己的智慧和韧性创造了灿烂悠久的古典文明,建构形成了一整套独特的价值理念和制度结构,并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里保持了国家治理效能和文明进步的相对优势。高度成熟的传统大一统国家治理模式不仅建立了高度内敛的统治方式,还形成了以德服人、以夏化夷的“天下”秩序,造就了一种独特的文明形态。近代以来,当古老的中国遭遇具有强大的统治效能和武力竞争优势的西方列强,并被后者拖入奉行丛林法则的西方霸权秩序和全球化进程时,中国传统的国家治理模式和文明演进逻辑不可避免地表现出了极大的不适应性,最终导致延续2000年的大一统文明秩序全面解体,民族生存和国家治理陷入空前危机。要适应全新的国家竞争规则,顺应现代化的人类文明发展潮流,推动国家治理体系和文明演进逻辑的整体现代转型,实现民族的伟大复兴,是不可能通过一场单纯政治革命就能完成的,而必然要将革命深入和扩展到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各个领域,在建立具有强大的政治整合能力的现代国家的同时,建构形成与中央高度集权的国家权威体系运行相适应的政治保障、经济基础、社会结构和文化观念支持系统。中国之所以能够形成高效的国家意志聚合、贯彻、执行能力,在国家治理中表现出引人关注的效能优势,成功地摆脱许多发展中国家和转型国家那种“失败国家”困境,同中国共产党在探索和建构现代国家过程中全面推进的社会革命,及其创造的国家治理体系运行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支撑条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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