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章池 陈露
摘 要 新媒体传播场景中,人的在场感逐渐呈现出一个加强的趋势。人作为信息主体,一是生产可被感知的信息实现信息在场,二是使用智能设备,延伸人体的感官体验和存在形态实现具身在场。人的主体性被极大强调,同时也带来了伦理道德、身体压力和理性缺位的问题。文章认为,信息在场与实体在场的割裂趋势是使以上问题愈发严重的主要原因,可以通过提高信息生产者与使用者双方的媒介素养,加强人机协同以及推进技术升级予以改善。作为以虚拟与现实状态同时在场的主体,人类与机器的关系以及对自身存在的反思都将是新媒体时代需要思考的命题。
关键词 信息在场;具身在场;虚拟现实;身体传播
中图分类号 G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0360(2021)10-0001-04
纵观人类传播活动的起源与发展,会发现人本身在传播方式的进步中呈现一个渐渐远离信息现场的趋势:口语传播时代,人们需要面对面才能交流信息;文字出现后,信息传播的距离加大,印刷术更赋予信息强大的复制能力,从而促进了大众传播的诞生;电子传播和互联网技术的出现使“地球村”成为可能,这个阶段中信息传播范围实现了急速扩大,且信息的内容大于形式,维度较为扁平,调动感官相应较少,这也意味着人们不必在场便可实现信息获取,身体性被消解,成为大众传播中无差别接收信息的受众。
但随着Web2.0时代的到来,新媒介技术赋予了传播者在内容之外探索形式的可能性,也使受众在理解和参与形式建构的过程中向用户转变:从通过网络账号进行互动与表达实现信息在场,到使用智能设备将物理层面的人体存在投射到信息空间达成虚拟在场,对人体更多器官的调动决定了在当下的信息传播与接收过程中人的主体性拥有更高的存在感,同时以身体为媒介回归传播中的在场也将会成为一个不争的趋势,当今新媒体用户基于以上两点展开的新媒体实践或将引发一系列对于现实与虚拟边界、人类存在状态延伸的思考。
如果与现实层面上的在场状态相对应,人的在场意味着存在且起作用,即人的能动性的发挥,那么数字空间内的信息在场同样需要在特定虚拟空间中达到可感知和可交互的要求[ 1 ]。在此定义下,新媒体时代用户的在场状态可归纳为以下三点。
2.1 在场观看
與电视观众在各自的屏幕前观看不同,新媒体时代的用户得以通过种种技术手段在互联网空间实现与其他观众的共同在场,达到相互之间可感知的效果。以弹幕视频网站哔哩哔哩为例,其用户可通过“弹幕”这一功能实现集体观看。弹幕可以简单理解为发表在屏幕上,并随着视频播放进度滚动的评论[2],不同时间留下的弹幕会在视频屏幕中一直留存,之后观看视频的用户也能看见之前留下的弹幕,并且弹幕出现的时机与视频播放内容节点相对应,呈现出“实时反应”观感,形成一个可以像在剧场里鼓掌喝彩一样进行“众声喧哗”的网络空间。
2.2 在场互动
新媒体背景下网络空间内的在场互动可以视作实体在场和传统数字互动的结合与延伸。首先是现实生活中的互动场景网络化,用户可以在网络直播这个典型的现实集会场景重现中以积极的回应者形象出现,同时基于网络直播的低网络延迟,主播可以对特定的留言进行实时答复,增强用户参与直播的现场存在感;其次是新媒体技术使用户在场互动的疆域得到扩大,人在一定意义上能够超越时空而在场,更符合新媒体时代个人在场“去中心化、分散化和多元化”的特征[ 3 ]。
2.3 在场传播
新媒体技术的发展使互联网用户能够获得无差别的信息传递渠道,短视频平台的兴起又让用户信息被影像化,实现了用户表达形态的延伸,呈现出一种更鲜活的观感。对于传播者来讲,这种无视地域限制的传播手段使其在在场疆域扩大的同时,通过多样化的信息表现手段展现了更强的主体能动性。这在新媒体时代是一个常态化现象,作为个体的网络用户或许会缺席某一特定场景,但作为总体的“网民”群体却时刻在场,并且在大人群基数和广地理分布的加持下,形成了比专业化媒体更具时效性与信息量优势的UGC(Users Generated Contents,用户生产内容)。
赛博格(cyborg)一词最早出现于1960年的《赛博与空间》一文,作者曼弗雷德·克林斯(M.E.Clynes)和内森·克兰(N.S.Kline)将“控制论的”(cybernetic)和“有机体”(organism)组合为新词“赛博格”(cyborg),意为向人类身体移植辅助的神经控制装置以增强人类适应外部空间的生存能力[ 4 ];后来赛博格被引申为人类经由机械改造而获得的超越人体原本机能的新身体,美国学者堂娜·哈拉维(Donna Haraway)在其1985年发表的“赛博格宣言:20世纪晚期的科学技术和社会主义的女性主义”中提出, 赛博格是“一个控制有机体,一个机器与生物体的杂合体,一个社会现实的创造物,同时也是一个虚构的创造物”[5]。结合今天人类与技术结合的实际看来,尽管人机耦合还未真正在现实生活中出现,但人工智能设备对人体的延伸和对现实和虚构界限的模糊正使“赛博格化”在媒介领域发生。
3.1 具身化使虚拟体验拓展
智能设备以及可穿戴设备的兴起赋予了人类更多层次的感官体验,人的认知范围及维度得到了突破:与传统的直播方式相比,从前电视赋予观众的“亲临现场”感在VR及AR技术的加强下更具有立体感,智能手机和VR眼镜的普及使人们可以轻松实现跨物理空间的在场,且场景不仅局限于二维的屏幕,调动用户更多身体参与,实现人类多感官的沉浸式感受。
3.2 具身化使生存空间拓展
智能手机、智能手环等可穿戴设备捕捉到的位置、步数、心率等数据对普通用户来说不具可虚构性,使这种“虚拟实体”更多地与现实实体绑定在一起,贴近凯瑟琳·海尔斯(Katherine Hayles)与哈拉维对后人类的理解——身体的局限能够通过连接作为辅助的与延伸的信息技术走向各式各样的本体状态[6]。这一方面可以说是人类实体的各项指标被设备抓取形成虚拟化身,另一方面是人在虚拟空间的实体化。人在赛博空间的在场将不再仅仅是意识的主观创造,而是包含了更多身体客观信息的镜像式再现[ 7 ]。
3.3 具身化使人类智慧的存在方式拓展
信息技术的发展催生了更赛博格化的人工智能,一定程度上印证了哈拉维对赛博格“社会现实同时也是虚构的创造物”的定义:作为一段人工编写的程序,人工智能在现实中并没有自然人作为映射来处,完全是虚拟世界造物。但同时,其学习功能赋予了它与人类交流,并从中完善自己知识结构的能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它也是现实世界中众人智慧的延伸,是一种“集体文明”的集合。人工智能将信息植入日常场景,使人不必将自我信息化就能实现与信息的直接连接[8],在这个过程中,人类自身的赛博格化也得到进一步拓展。
随着对传播与身体关系研究的深入,许多学者发现新媒介技术所致力打造的摆脱身体桎梏,既能离身又能获得在场体验的技术神话,恰恰是一种具身性的传播实践[9]。因此本文认为,与其讨论用户的虚拟在场中身体缺席所带来的种种问题,不如注重人们在赛博空间具身在场时现实与虚拟边界消弭所引发的技术与伦理问题。
4.1 信息在场——虚拟与现实之间的伦理思考
现实与虚拟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决定了信息化在场与现实在场的存在关系无法被割裂看待,信息化在场状态下主体能动性提高也让所谓“网络效应”在现实中产生巨大影响。因此,信息在场所存在的问题,更多是由在场与不在场状态界定中引发的伦理思考。
4.1.1 信息场域分割导致不同语境冲突
目前,随着获取信息渠道逐渐被互联网所掌控,我们已经进入了“平台社会”:即平台已经成为人们生活的基础设施,且对当下的社会运作与制度安排实现了深度渗透[10],平台形成了人们认知、交往、表達的另一个社会。然而,平台的算法分发制使用户主要被暴露在与他们价值观相似的环境中,大多数人并非在场于完整的网络环境,而是由算法制造的狭窄场域,这就使当前用户对自身所处环境易产生“身边即真实”的错误感知;同时信息化赋予了用户更便捷的来往于不同虚拟场合之间的通路,因此不同“信息茧房”中的群体在同一信息场域进行互动与观点输出,更容易导致对异见者甚至仅仅是不知情者上升到人身攻击,网络的开放性反而更加抑制了多元化观点的表达。
4.1.2 信息在场的权责认定困难
人们通过创造信息而实现的信息化在场使互联网空间充满了一种新的权利主体——信息化主体。作为现实人在信息空间的延伸,信息化主体一样拥有义务及权利,但其与现实主体的关系同一而又割裂:一方面,信息化主体是由人操控产生,它尚未独立于现实主体而存在,因此在法律层面上,信息化主体的所有行为都能追溯到现实主体的法律义务;另一方面,由于各主体在网络空间以文字、声音、图像等信息化方式完成在场,在肉身的缺位下,存在被他人操控的可能,与现实主体并非直接而排他的关联。因此随着信息技术手段飞速发展,信息化主体的肖像权、名誉权、隐私权等各项权利也正因网络空间的“被在场”而遭受侵犯。
4.1.3 不在场人群的实践困境
当前,网络平台成了许多新生代人类了解社会、发出声音的主流甚至唯一平台,2020年第46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指出,截至2020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达9.40亿,较2020年3月增长3 625万,互联网普及率达67.0%[ 1 1 ]。如今网络舆情和网络民意的发展受到多方重视,但网民在整体民众中仍非绝对优势群体,当目光局限于网络,被数字鸿沟隔绝在数据世界之外的人群(即“不在场人群”)便被迫陷入“沉默的螺旋”,在网络上“集体被失声”,陷入不被关注而更加艰难的境地;而对于决策者甚至普通网民来说,也容易依赖网络获取信息的便捷性,忽视了解现实情况的信息渠道从而丧失对世界的整体观感,导致认知及观念的片面性。
4.2 具身在场——身体回归引发对人类本能讨论
4.2.1 身体回归使传播要求更高身体素质
当今人们在赛博空间的具身在场似乎通过智能设备回到了口语交流的面对面场景,但需要注意的是当下的虚拟现实比起真实现实更加复杂,其场景的呈现形式也因物理性质(如光、声、电的传播介质)的不同而与自然有着非常大的差别,这种差别对人类目前的进化构造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智能手机和电脑发出的蓝光对视力的损害就是其中一个较为典型的例子。
进一步而言,一旦身体条件跟不上,只能选择退场,这对许多以赛博空间为主要生活工作阵地的人的打击是毁灭性的——2020年6月3日,游戏《英雄联盟》领域的知名选手Uzi宣布因长期熬夜、压力、饮食不规律等原因患上Ⅱ型糖尿病,经过半年治疗仍无起色,无奈选择退役,这对一个年仅23岁的电竞选手来说,意味着职业生涯的结束,也昭示着人的身体素质将直接决定其在虚拟空间的活动质量。
4.2.2 具身沉浸或致理性思考缺位
在尼尔·波兹曼“媒介即隐喻”的表述下,具象化信息的充斥会导致人们放弃理解大段抽象语言,从而弱化大脑对抽象信息的分析及思考能力,但抽象信息在人类社会中是至关重要的,一些抽象化的概念,如哲学、法律、主义、价值观、意识形态等只有通过语言文字的表述才能存在,从而使人类文明得以脱离动物本能的原始性获得发展。因此在如今媒介技术日新月异的背景下,我们不得不重新重视过于具有感官刺激性的媒介表现手段对感知与理解能力的抑制。
5.1 信息在场的伦理约束
由于线上空间与线下空间的对立,信息主体在场状态难以确定,这就带来了语境冲突加剧、权责认定困难、群体失声严重等问题。因此本文认为,降低信息化在场与实体在场的“割裂感”,在信息场域中代入实体在场的种种特点,回归现实交往的伦理准则,或是缓解以上问题的有效途径。
5.1.1 加强媒介教育,培养高素质媒介用户
网络空间的交互性、匿名性使其缺乏线下公共空间的一系列交流准则,这些交流准则往往需要公序良俗甚至法律规范来决定,而在实体缺席的信息在场空间中,信息主体的媒介使用素养、信息消费素养、信息生产素养、社会交往素养、社会协作素养、社会参与素养则是决定数字场域是否有序的重要因素,因此,加强媒介素养教育机制、形成谨慎使用媒介的社会氛围将会使当前的信息场域向更加理性的方向发展。
5.1.2 把控技术准入,建立完善监督机制
信息主体被盗用,与现实主体所能带来的一系列效益分不开,在利益驱使下,对技术的不当使用便使得“技术有罪论”甚嚣尘上。目前我国并未出台对相关技术的准入和使用门槛的成文规定,而当下越来越复杂的网络生态正呼唤着加强对技术使用的审查和管控,未来出台更加全面细致的法律文件,向从业主体发放执业资格许可等刚性举措将成为不争的趋势。
5.1.3 深耕新闻生产,关注现实场景与在场群体
数字鸿沟使人群越来越被两极分化,而专业新闻工作者作为连接信息不在场人群与当下数字世界的桥梁,其新闻专业主义与新闻伦理道德便更要求他们饱含对事实的信念、对人性的关怀、对真理的探究,如此新闻产品才能实现不同群体在网络舆论场中的信息在场,从而传递出专业与伦理的温度。同时,作为信息消费者与同样的在场者,网民也应当尝试走出自动分发机制下的信息茧房,学会更加关注网络无法抵达的现实世界。
5.2 关注具身在场的身体困境
不可否认的是,机器与人如今的交互已经逐渐朝更紧密的方向发展,不同的媒介介入人与世界之中,人的身体定位、时空感觉等随着不同的观看与感官比率的变化发生改变,一个不同的世界就扑面而来,不同以往的生存体验随之而生[12]。因此当下人们应该关注在肉身极大程度参与传播过程的前提下,如何用物理身体适应信息化生存体验。
5.2.1 降低機器依赖,重新思考人与机器的关系
对机器与技术的过分依赖和不当使用导致人机失衡,其本质是作为人的价值观缺位,让算法分发、信息流呈现等技术代替人进行了思考,而身体则在技术的支配下行动,难以从信息爆炸和追求刺激的本能中脱身。未来技术发展将会更快,各类新媒介在人类生活中的参与度也会更高,在媒介爆炸的社会中,防止人与技术之间出现更大落差的根本在于人机协同,即提高人的主观参与度,用人的价值观指导技术进行工作,从而重新找回身体支配权。
5.2.2 加强技术学习,挖掘用浅显方式表达深度内容的可能性
实际上感官刺激类的媒介方式并非洪水猛兽,其重点问题在于感官刺激与低浓度内容的结合降低了人的兴奋阈值,久而久之逐渐丧失了深层次思考的能力,因此作为传递社会主流价值观的新闻媒介在拥抱新技术,注重可视化的同时,也要积极探索进一步传递深度内容的方式,提升用户身体在场感与兴奋阈值和审美能力一并进行,从而倒逼内容生产者提高内容质量,以整饬信息冗杂的网络空间。
尽管交互与映射并非新媒体的划分标准,但是随着技术的发展,人类实体与虚拟边界逐渐模糊已是不可避免的趋势。不论是创造信息主体还是依靠智能设备实现赛博格化,作为用户的人的主体性在新媒体时代的地位得到了进一步的重视。可以预见的是,人类在赛博空间将会持续在场,人和机器、现实和虚拟、身体和意识的关系也将长久性地存在讨论空间。对于信息在场和赛博格式身体在场所带来的问题,尽管目前的解决路径仍停留在外部的监管和难以观测效果的呼吁层面,整个网络生态环境的运行逻辑短时间内或许不会得到明显改善,然而有一点可以明确,在当下媒介技术对人类生活的无死角侵袭下,除了具有现实性的技术和伦理问题,技术将会指引人类文明将走向何方、如何从机器和技术的角度反思人类自身存在,将会是一个更具有挑战性的哲学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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