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涛
学文科,也是报国
茅盾的母亲陈爱珠是浙江乌镇著名中医陈我如的女儿,自小被送到没有儿女的姨家生活,跟姨母学会了做菜及缝纫等女红,还跟随身为老秀才的姨夫读书写字,因此自幼知书达理。14岁时,因为母亲得了脑病,陈爱珠回到自己家里接管了家务,将一大家子管理得井井有条,母亲对前来探望的姨母感慨道:“现在,我这能够享几天清福了。想不到爱珠比我还能干。”
因为管理家务,直到19岁时,陈爱珠才嫁给茅盾的父亲沈永锡。沈永锡16岁时中了秀才,思想进步做事务实,婚后让陈爱珠读《史鉴节要》《瀛环志略》等史书。陈爱珠应该是当时最早接触世界历史的现代女性之一,因此思想开明格局开阔。
茅盾5岁时,沈永锡因为想让茅盾学习新教材,便让陈爱珠亲自来教他。于是,陈爱珠便挑选了《字课图识》《天文歌略》《地理歌略》等作为教材,还根据《史鉴节要》用浅显文言自编历史读本来教茅盾,开启了茅盾的心智和视野。茅盾后来说:“我的第一个启蒙老师是我的母亲。”茅盾10岁时父亲病逝,在遗嘱中嘱咐茅盾和他弟弟沈泽民学理工,临終前还勉励他们“大丈夫要以天下为己任”。陈爱珠则在茅盾父亲遗像前,书写挽联一副:“幼读孔孟之言,长学声光电,忧国忧民,斯人斯疾,奈何此才未展,死不瞑目;良人亦即良师,十年互勉互励,雹碎春红,百身莫赎,从今誓守遗言,管教双子”,从中可见她的不凡志向及与丈夫的深厚感情。
茅盾父亲去世后,陈爱珠希望茅盾做个有志气的人,希望茅盾能对弟弟起到榜样作用,“俗语说‘长兄如父,弟弟将来如何,全在我做个什么榜样”,因此陈爱珠对茅盾要求极其严格。茅盾直到晚年还说:“幼年禀承慈训而养成之谨言慎行,至今未敢怠忽。”下课后,如果茅盾没有及时回家,陈爱珠一定会查问原因。有一天,茅盾回家路上碰到一个同学非得缠着要和他玩,茅盾不肯,他便在后面追,不料自己却摔了一跤。于是,这个同学拉着茅盾去向陈爱珠告状,这时在场的茅盾二姑母说了几句讥讽陈爱珠的话,陈爱珠便把茅盾拉到房间里拿起戒尺要打。茅盾害怕,便跑出了家门,找了一个目睹那个同学自己摔跤的证人,去向母亲说明情况,陈爱珠哽咽着拉起了跪着准备挨打的茅盾。
茅盾小学毕业时,陈爱珠认为茅盾父亲的遗嘱是让茅盾和弟弟学理工搞实业,而让茅盾就读了湖州中学而非免费的初级师范。茅盾中学毕业后,陈爱珠看到订阅的上海《申报》上刊登的北大预科招生广告,决定让茅盾去那上学。但茅盾数学较差,便报考了北大预科的第一类文科志愿,得知情况的陈爱珠并没有怪责茅盾,而是说:“你父亲要你学理工是为了振兴国家,今天你要学文,也是为了振兴国家,目的是一样的,不能重理轻文。你考文科,我支持你。”
教儿媳识字,读《西行漫记》
1916年8月,茅盾北大预科毕业时,陈爱珠写信给茅盾表叔卢学溥,请他帮茅盾找工作,但特意声明不要给找官场和银行的工作,于是卢学溥便推荐茅盾去了商务印书馆编译所。从读书、上学到就业,茅盾的人生道路基本上都是陈爱珠所铺垫,工作后的茅盾刚开始也一直和母亲通信,寄去自己发表的文章或译文,汇报自己的工作情况。陈爱珠回信给茅盾,希望他安心读书做学问,不要急于赚钱。
茅盾参加工作的第一年回家过春节时,陈爱珠问茅盾有女朋友吗。原来,父母早就给茅盾定过亲,女方和茅盾家是世交,陈爱珠对茅盾说:“从前我料想你出了学校后,不过当个小学教员至多中学教员,一个不识字的老婆也还相配;现在你进商务印书馆编译所不过半年,就受重视,今后大概一帆风顺,还要做许多事,这样,一个不识字的老婆就不相称了。所以要问你,你如果一定不要,我只好托媒人去退亲,不过对方未必允许,说不定要打官司,那我就为难了。”茅盾不想让母亲为难,觉得结婚后母亲可以教她读书识字,于是便在第二年春节和定亲对象结了婚。结婚第二天,茅盾家才发现新娘只认得个“孔”字和从一到十的数字,且还没有正式的名字。于是,茅盾根据沈家一辈的排行给妻子取名孔德沚,陈爱珠亲自教儿媳识字,后来又送她到女校学习。孔德沚因此读书明理开阔视野,后来成为中国早期妇女运动等领域的社会活动家,并和茅盾相伴终生。她后来常说:“要不是因为自己有福气,遇到了这样一位贤明的婆婆,恐怕这一生就将在愚昧中度过,也不可能建立起这样一个幸福的家庭。”
茅盾家有了孩子后,因为茅盾忙于商务印书馆及共产党的工作,孔德沚忙于妇女运动,陈爱珠便照管着茅盾家的两个孩子,而没有太多时间再看她一直订阅的报纸。她经常给孙子讲《西游记》,用孩子能理解的语言讲述,并经常在门口等外出的茅盾回家。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被通缉的茅盾隐居一段时间后赴日本,并和同行的秦德君产生爱情而同居。1930年4月茅盾回到家后,陈爱珠劝说茅盾早点和秦德君分手:“这个家少不了你的。况且,现在你也正要做事业的时候,纠缠在这种纠葛里面,恐怕今后的路更难走。”茅盾听从了母亲的意见和秦德君分手,陈爱珠则回到老家乌镇定居,每年冬天再到上海过冬。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陈爱珠独自留在上海:“我这把年纪了,你们这一去千山万水,我会拖累你们的。你们别管我,只管放心去吧!”茅盾的妻弟孔另境当时经常去看望她,他在《一位作家的母亲——记沈老太太》中写道:“每次我去的时候,她显得很兴奋的样子,和我谈着许多政治问题。这一点,说起来仿佛不容易使人相信,以六十五岁的高龄,而且是一位乡镇中长大的女性,居然有兴趣于政治问题……她平日每日必读报纸,而且看得非常仔细……她这次来沪以后,问我要书看,我给了她两本《西行漫记》和《中国的新生》,她看了非常高兴,她认为《西行漫记》是她从来所读的书本中最有意义有兴趣的一本书,她说从这本书中晓得了许多从前所不知道的事情。她大概看得很仔细,后来向我提问了许多我已经不能记忆的琐事,看完后又把这本书要她的几位堂侄去看,她说一个青年不看这种书实在是很可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