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红耳兔小姐姐
A
22岁毕业后我开始了第一份工作,那时我挣的每分钱,都已经在几个月前就分配好了去处。比如大学的助学贷款,比如老家盖房子用的砖、瓦、水泥,比如生活必需品。至于衣服、鞋子和手机,那得计入我的年度预算里。
就是在那样窘迫的日子里,我遇见了大灰。他穿着普通的灰色夹克外套、洗到发白的牛仔裤,加上一双旧旧的球鞋。他跟我一样穷,一切都很不起眼,一切都很朴素,除了眼神明亮、轮廓分明。
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最开心的就是回忆各自在大学卖苦力的场景。
大灰说:“我干过一份你绝对猜不到的兼职。”
我说:“你加入某犯罪团伙了?”
大灰气笑:“你想哪儿去了,我是说我以前干过家政。以后你跟我结婚,那可是附赠‘优质煮男’和‘职场精英’的双重大礼包哦。”
“那有什么奇怪的,我可有着天生丫鬟命,却没难治公主病。以后谁跟我结婚,那简直赚双份儿好吧。”
然后我们一起哈哈大笑,一起吃着公司免费发放的迷你苦柚和袖珍香蕉。大灰很细心,每次都帮我把皮厚肉薄的柚子全部剥开,肉瓣分好,才递给我。他通常不吃,就看着我吃,还特满足。
我们在恋爱一周年的日子里,不是举杯庆祝我们的恋爱迈入新阶段,而是庆祝我们终于还清了各自的负债,一切从零开始。大灰眼睛亮晶晶地说:“以后有我一口饭吃,绝对有你一碗肉吃。”这句情话其实一点儿都不动听,但为什么我还是掉眼泪了呢。
B
可是让人掉泪的情话,并不能当饭吃。
那会儿,我的领导正逢乔迁之喜,发了请帖办酒席,并指明可以带家属。我们包了一个红包,签名的时候,大灰细心地把我们俩的名字写在一起。我第一次感觉到我们之间,除了爱情之外的某种紧密联系,像是命运共同体。
吃饭间隙,我们几个八卦小能手轮番打听领导房子多大、首付多少。领导嘿嘿笑着,挺不好意思地说:“不贵不贵,首付也就四十来万吧。”我和大灰非常有默契地看了对方一眼,不再吭声。那是2011年,我和大灰两个人加起来,存款不到3000元。
参加喜宴回来,我们百无聊赖地走在深圳的大街上,他突然转过头问我:“你想留在这里吗?”
“想啊。”我心虚地答道。
“那我们就一起留在这里吧。”大灰说。
我不知道是不是梁静茹给了大灰巨大勇气。留在深圳,意味着什么,就凭我们两个穷光蛋?我狐疑地看着大灰。大灰没看我,他看着前方漆黑不见底的路。
那晚回来,大灰破天荒地更新了QQ签名。他写道:夜很长,前路漫漫,我心急如焚。于是我也改了签名,比他矫情百倍。我写: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
23岁的我们,爱得傻气而天真。很多年后,我再也写不出这种“琼瑶附体”的签名,但我知道,爱情已经不在彼此紧握的手里,不在小心翼翼的吻里,不在早安、午安、晚安的日常情话里,而是在我们的信仰里、血液里和灵魂里。即使往后,大灰不再幼稚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跟我紧紧相拥,但我知道,大灰爱我,我爱大灰。这件事毋庸置疑。
C
后来的日子,我们像移山的愚公,一点一点地填补留在这座城市的底气。
我的工作相对轻松,但大灰加班到半夜是常态,有时候我会带上夜宵在公司门口给他一个惊喜。大灰从下班的人流中灰突突地钻出来,眼神焦急地在人群里搜索,定位到我后,他就大步流星走过来,迅速接过我手里的袋子,心疼地摸摸我的头说:“这么重,以后不要再带了。”
大灰很少说“我爱你”这样惊心动魄的情话,但他抚摸我的头发时,我能感觉到巨大的幸福,铺天盖地将我淹没。我真的好爱他啊。我想,爱情就是满心欢喜地受委屈吧。
两年后,我们终于攒到了人生第一笔“巨款”,加上东拼西凑的一些钱,总算有些底气和路边散发小广告的售楼小哥搭话。
装修得富贵逼人的售楼处里,到处是熙熙攘攘、争先恐后的人群,举着一大沓售房资料,对着户型图,挑肥拣瘦。售楼小哥把几张户型图“啪”地一声拍在我们眼前,“确定要买吗?要哪种户型?”他一边接电话,一边见缝插针问我们。
“最小的。”我和大灰异口同声。
“那先交两万块钱意向金。”小哥又说。
大灰递上银行卡。售楼处小姐轻巧一划拉,大灰的手机就响了。那是转账的通知信息。大灰没有表情,但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我知道,他只要一紧张或者激动就容易出汗。他的情绪总是不动声色潜伏在每一个汗腺里。
一个月后,我们又光荣回归到“负产阶级”的大本营,但我们在深圳的容身之处不再是一张1.2米的床,而是几十平方米的水泥壳子。
办理完贷款,大灰和我坐在路边摊吃10块钱一碗的兰州拉面,跟店主要了两杯白开水,碰了碰杯,算是庆祝。大灰说:“我终于有家了,谢谢你。”“跟我这么客气干吗?”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像一个老铁。
有时候,爱情需要像友情那样,有风雨同舟的坚定。
D
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们的爱情顺利交接给了婚姻。婚礼朴素,过程仓促,现在回想起来一点都不浪漫,也不梦幻,甚至又累又饿。但大灰在新婚之夜偷偷溜出去,买了我最喜欢吃的酸辣粉。
他买完酸辣粉回来,我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大灰没吵醒我,相反,把胳膊垫在我的脑袋下面,看着我睡得形象全无。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了,发现大灰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他的胸口有一圈水渍。我说:“跟我结个婚而已,怎么还痛哭流涕了?”
“没有,是你口水。”他贼笑。
我气得打了他一拳。他顺势接过我的拳头,又把我揉进他的怀里。“乖,再睡一会儿,我一会儿去把酸辣粉热了端过来。”大灰拍着我的肩膀,轻轻哼起了摇篮曲。对,是摇篮曲,超级难听,但效果显著,困意很快再度袭来。
迷迷糊糊间,听见大灰低声说:“我爱你。”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应,只记得那晚的梦里,我吃了好大一碗的酸辣粉,无比满足。不过大灰后来纠正我,那晚吃酸辣粉的其实是他,因为我睡得像一头猪。
我立马起身,一把薅住他。他赶紧求饶。我大喊一声:“大灰,我也爱你啦,我就是一头猪,也听懂了人话哦。”
大灰愣住了,不一会儿眼睛里有潮水上涌。他背过身,装作随意地擦了一下脸,然后打开窗户,拉开窗帘,外面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来。
“媳妇儿,从明天起,我们要做一对幸福的人,劈柴、喂马、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们有一座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也瞬间泪目了。有一句矫情的话怎么说来着,两个相爱的人,彼此的心才是最好的房子,盖在哪里,哪里都是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