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元太
罗道良懂阴阳,会风水,到哪儿都带一个罗盘,是我们村方圆几十里有名的“阴阳仙”。可惜从小左眼失明,只剩一只眼,人们都叫他“罗瞎子”。
可别小瞧这罗瞎子,看风水看得灵。人们都说,老天爷只给他留了一只眼,要是两只眼,还不把天戳个窟窿。
山子从小就没了娘,是山子爹一手带大的。转眼,山子到了结婚的年龄,可还跟他爹挤在两间破茅草屋里。山子爹急了,得盖房起屋啊。生产队已经指了一块宅基地,山子爹心里没底,就把罗瞎子请来,让他看看风水。
罗瞎子在宅基地上来回走,拿着罗盘摆这儿看看,挪那儿瞧瞧,也不说话。吃饭的时候,也不往这上面扯,山子爹急了,就试探着问,您看这宅基地咋样?罗瞎子说,今天的菜有点咸了。
第二天,罗瞎子照例拿着罗盘看,山子爹紧跟在后面。罗瞎子开口说话了,他咂咂嘴,对山子爹说,这地基硬得很哩。山子爹看看罗瞎子,又看看地,嗫嚅着说,地基硬是好还是不好?罗瞎子说,地基太硬的话,住上去会降不住的。山子爹说,那可咋办?罗瞎子没说话,收起罗盘就要走。
山子爹急了,说,您无论如何得破破啊。罗瞎子沉思一下说,宅基地硬,也不是没有破解的办法,说着,顺手把别在腰里的旱烟袋掏出来,圪蹴在地边,摁一锅烟。山子爹赶忙点着。罗瞎子猛吸一口,吐出一个大烟圈,说,你去找一头黑牤牛,记着一定是纯黑色的,最好带着犄角,再扯上半匹红布。
这是立秋后的一个下午。秋老虎仍是威风八面,直逼得人喘不过气来。山子爹为找这一头纯色的黑牤牛,跑了三个生产队,好说歹说人家才同意牵过来,但人已经晒得跟木炭似的。再看那黑牤牛,目光明亮,两眼大如乒乓球,头上两只尖角,利如锋刃,“国”字头上的鼻子,“呼”着粗气,尾巴还不停地甩打着。
罗瞎子似乎很满意,试图靠近牛的时候,牛警觉起来,一直盯着罗瞎子看,那鼻息更响了。罗瞎子心里胆怯,不敢靠近,就对山子爹说,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样的牛。牛好像听懂了他说的话,示威似的朝罗瞎子望,打了一个响鼻。
本来,罗瞎子是想把红布挂在牛梭头上的,但一看牛那眼神,就命山子爹用红布把牛眼蒙上,再把剩余的布搭在梭头上。套好犁,一切准备就绪,罗瞎子告诉山子爹,这地基硬,至少得把四个角的土翻上三遍。山子爹遵命,一边喊着“打打”“咧咧”口令,一边扶着犁,在宅基地里翻腾。
夕阳已经西下,余晖洒在罗瞎子的脸上,当然也晃着牛的脸,牛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依着牛缰绳和扶犁者的口令。那被翻出的黄土,见了光,就被赋予了另一种特质。它们散发着泥土气息,且土色黄润,黏度适中,将被用来打墙,人们居住在土墙之内,就把世界挡在了外面,这土墙也就有了灵性。
按照罗瞎子的指导,对地基处理后,又定了界桩。这时,天已经黑了。山子爹把牛牵到牛棚,好生伺候。
晚上,山子爹照例要让先生喝两杯,山子则坐在旁边招呼着茶水。也许是天气太热,三杯酒下肚,罗瞎子就困了,要睡觉。家里只有山子的床还算好一点,就让罗瞎子睡在山子的床上。山子见罗瞎子要和衣躺下,赶紧帮他把汗衫脱下,顺手搭在床前的一根铁丝上,自己则铺张席子睡在外屋。
第二天罗瞎子早早醒来,要去茅厕,找汗衫的时候,却找不到,就问山子,山子循着昨天搭汗衫的铁丝找,也没有找到。这时,山子爹在牛棚里大喊,汗衫在这儿。
罗瞎子的汗衫怎么会在牛棚里?山子飞也似的跑过去一看,果然是,汗衫已经被撕扯得稀巴烂。
原来山子爹喂牛的时候,发现牛圈里有件衣服,他没有在意,听到罗瞎子和山子的对话,赶紧捡起来看,才发现是罗瞎子穿的那件汗衫。
山子爹拿着那件不堪入目的衣服,怔怔地站在那儿,脸上本来就不多的肉,也不听使唤,周围的空气凝滞了,静得可怕。
山子也一直纳闷,他就睡在外屋,牛怎么可能进来?他又看看地面,并没有牛蹄印啊。
本来罗瞎子是要吃完早饭再回家的,但显然没了心情,执意要走,山子只好将自己出门喝茶时穿的衣服,送给了罗瞎子。
后来,房子盖好了,山子也娶了媳妇,生的五个孩子没有一个带把的。山子爹看着一个个丫头片子,唉声叹气。人们都说,罗瞎子看得真灵,也有人说,罗瞎子让那黑牤牛把地基翻过头了。
罗瞎子的衣服被黑牤牛扯烂后,回家得了一场大病,从此,再不看阴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