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味的形式

2021-08-11 04:37程鑫
美与时代·下 2021年6期

摘  要:中国的写意花鸟画是中国画的重要表现形式之一,蕴含了丰富的审美理想和文化内涵。宋孟秋的水墨写意花鸟画灵动诙谐、清丽透逸、天质自然,他的绘画以“诗性精神”表现“生命情态”,在婉约和豪放中不断转变自己的风格。明清美学和包豪斯的艺术课程对宋孟秋的绘画产生了很大影响。他在中西方艺术元素中,找到了自己的独特形式。

关键词:宋孟秋;水墨写意花鸟;美学分析;形式意味

罗丹曾说:“艺术最主要的是感受、爱憎、希冀、吟咏、生活。要做艺术家,先要从人做起。”笔者在拜访宋孟秋老师的时候,欣赏他的“三钵莲舍”,绢素盈室,蛐蛐低唱,寒梅兀立,给人一种心灵上的放松,品玩他的藏书、他的音响、他的锔瓷、他的画案,以及他骨子里的清逸、平和,这些都形成他独具特色的书画风格。正如宋孟秋作画的核心思想,贵在兴致忘乎所以,在绘画创作过程中不断实验水墨的变化,从而表现胸中意趣。

“三钵莲舍”斋主、西安美术学院国画系老师宋孟秋笔下的花鸟清雅明丽、天质自然,这是他豁达爽朗的性格、淡泊明志的修养、朴拙宁静生活的真实写照,更是他胸中逸气的抒发。中国古代文人花鸟画讲究一個“逸”字,逸笔草草,同时画家的感受也非常重要。罗丹说:“世界中从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艺术之源,在于内在的真,你的形,你的色,都要传达情感。”艺术即情感,这样的感受和审美与明清文人水墨花卉的理念有异曲同工之妙,尤其是白阳青藤、八大山人的作品及观念对宋孟秋先生的花鸟有很大影响。

一、缘起——明清以来美学对宋孟秋写意花鸟的影响

明清时期,吴派画家的花鸟大都在宋元文人水墨花卉上将题材加以扩展,表现技巧也多有创新,而在水墨写意花卉方面,贡献最大的还属陈淳、徐渭。陈淳受到吴门画派秀雅蕴藉的画风影响,在婉约美中,融入了浪漫洪流。他受到李贽的影响,李贽提倡讲真心话,反对一切虚伪、矫饰。也是从他开始,高度赞扬《西厢记》《水浒传》,并把这些作品与正统文学经典相提并论,认为文学随时势而世化,“诗何必古,文何必先秦,降而为六朝,变而为近体”。这种用“童心”即“真心”作为创作基础和方法,使得构架在现实世俗生活写实基础上的市民文艺,转化为构架在个性心灵解放上面的浪漫文艺。

陈淳的花鸟画,不论是内容还是形式都与前代画家不同,从传统奇花怪石转向常习见的花木,造型更以严于剪裁见胜,虽仅一折枝,但给人的印象却是自然而完整的,并常常借着题诗,寓寄高洁洒脱、幽香自赏、超逸绝尘的人格理想。在表现上,不贵浓妆艳饰,而重简率的笔墨情趣;不求挺劲豪放的气势,而得闲适宁静的意趣。他在熟练掌握生纸性能的情况下,巧妙把握笔墨水分在刻画时产生的微妙效果,画面中或宁静,或秀雅,从而构建了水墨写意的婉约美。

而徐渭比陈淳更为激进,画风也更为豪放,他在文学上极力反对摹古,力斥文坛上的复古风气,强调诗的形式和内容应该自然真实豪放。他性格刚烈,通过直接诉诸读者的感觉,使之激发诗人原有的情绪,避免了思索,从而直接体验了生命的痛苦、倔强与美丽的韵律。正如他的诗《谒孝陵诗》中的“二百年来一老生,白头落魄到西京。疲驴狭路愁官长,破帽青衫拜孝陵”、《墨葡萄图》中的“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他的这些诗与《牡丹亭》里面的“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韵光贱。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茶糜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的婉约美形成强烈对比。

徐渭的水墨大写意花卉,一改吴派花鸟,自然秀润、恬静优雅的格调,形成大胆泼辣、乱头粗服的画风,并结合了题诗以及苍劲奔放的书法,从中表现他倔强不驯的个性。他以草书入画,大刀阔斧,横涂竖抹,气势奔放。在笔墨之间传达一种不可抑制的情绪冲动,他的这种发愤与抒情将画面里豪放的浪漫发挥得淋漓尽致。

宋孟秋在绘画过程中,尝试兼具豪放与婉约两种气势,一方面他比较青睐陈淳那种吴派的秀丽和诗意,在婉约中着重营造形式,把控意蕴和墨色的形态变化,设色明丽,简洁生动,在画面中表现对生命的激情和热爱,透露出一种清丽透逸的格调。豪放处寄寓感情的信笔直写,在快意中得到色彩和韵律节奏,“奔放处不离法度,精微处照顾到气魄”,从而达到自己心中所感受的物象美。

宋孟秋的书法,取米芾、苏轼、徐渭的笔意,师其意而不师其迹。米芾的“每出新意于法度之中,而绝出笔墨畦径之外”,苏轼所讲的“吾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徐渭所提倡的“凡古字,初见不甚爱,再见则得到古人处,而终见妙境,愈见愈奇”,这些都对其产生了影响。宋孟秋的书风介于行草之间,以“渴笔八分”入书,通过“提”“按”“藏”“勾”加强笔势。字形奔突,刚健婀娜,虚实相生,张弛有秩,字里行间充满了画意,如跳动的音符,又似飞舞的火焰,天然之中有出尘之意,充满了浪漫主义精神。宋孟秋在自然万物中如悟画一样,领会行草在画中的延伸,他的书法有一种“非无法也,无法而法,乃为至法”。书法创作如作画一样,在感情充沛之中写出富有节奏感的线条,一种原生力量在笔尖如画般舞动奔走,“文化的因素”与“前文化因素”在一种近乎完美的动作中交汇。他的题字非常注重“经营位置”,形成和画面节奏相呼应的形式美。

二、呈像——西方美学对宋孟秋写意创作的影响

宋孟秋先生常回忆导师张之光带他们学习了解包豪斯的课程,其中,魏玛包豪斯中伊顿(Johannes ltten)关于18至19世纪之交德国浪漫主义者色彩和构成的理论影响很大。伊顿注意到歌德既主张建立关于自然界中和谐现象包括色彩的客观科学,又主张揭示色彩成为新的和谐整体的原因,从而把握心理色彩的呈像。歌德提出研究形式、节奏、色彩、比例和空间关系的对比,从感性上体验形式、色彩、节奏、比例。通过一些绘画的分析,找到视觉的形式构成规律,特别是韵律和节奏这两个方面,逐步使学生对自然事物有一种特殊的视觉敏感性。

包豪斯的课程中,保罗·克利开设的“自然形象的分析”,强调感觉和创造新的关系,对点、线、面的形态进行心理与象征的分析。康定斯基强调色彩和形式的独立价值,主张艺术家用心灵体验和创造。他的著作《论艺术中的精神因素》《关于形式问题》《点线面》《论具体艺术》等著作,都对宋孟秋在点、线、面的选择上有很大帮助。通过点线面、黑白灰元素的分布构成,在形式基础上,进行个人审美的选择,从而取舍添加。形式固然重要,但形式不能取代主体。宋孟秋认为绘画的本质来源于主观感受,来源于心灵体验,来源于主体,以我的美感选择物象,做画者要将主体放在第一位,去寻找心里面的那个点。在点线面与形式中,形成个人的独特意味,先控制构成和形式,再在形式中穿插韵律的点缀,形成“有意味的形式”。

三、形成——宋孟秋水墨写意花鸟品析

宋孟秋的作品《醉高风》(如图1)中,纯以水墨描绘竹干纵横交错,疏影横斜,布局上生动自然,错落有致。在低垂的笋芽间,一抹嫩绿映眼帘,画面中清幽的墨色与嫩绿的芽头相映成趣,浓淡相宜,表现竹的无限生机,成为画面的点晴之笔。宋老师以幽淡的松烟墨写干,意趣盎然,水墨写竹占据画面的四分之三,墨色清透雅致,幽淡自如中仿佛是在醉眼朦胧中看竹,增添了画面的风趣。竹节间隙以似书又似画的灵动线条点点写写,看似信笔挥洒又章法分明,丰富的笔墨运动轨迹与浓淡、大小、干湿、疏密相辅相成。这种意象的即兴性和不可重复性既是中国水墨大写意绘画的精粹,也是国外抽象表现主义的灵魂。整个画面给人以某种亲切之感和春天似的愉悦。

宋孟秋的组画《萧风》《野渡》《初雪》《冬阳》四条屏(如图2)描写的都是冬天的景致,注重书写的释放感,笔墨意趣非常酣厚,远观气势磅礴,近看笔墨苍劲雄浑,运笔潇洒率意,充满了禅意。禅宗与中国传統的老庄哲学对自然态度有相近之处,它们都采取了一种准泛神论的亲近立场,要求自身与自然合为一体,从自然中吮吸灵感或顿悟,以获取心灵的解放。

《萧风》表现出芦苇雨打风翻、雨疾风骤的快意,似书又似画,无一滞笔地表现惊鸿出林,非常有象征性,在水墨的圈点中,让我们感受到飞鸟奔跑后留下的水影。水影的律动更增添了飞鸟的律动,整个画面的节奏如同抽象表现主义波洛克的感觉。波洛克强调绘画本身就有自己的生命,我们只是设法让它自然而然地降生,着意于在无章法的节奏中把控韵律。宋老师在这种感觉上还强调了书写本身的情绪化,以线的变化来传达会意美。

《野渡》表现了冬天的湖面,给人一种独有的沉静感,画面上的一叶孤舟烘托出独钓寒江雪的意境,在留白中表现石头和青苔,在飞白中表现雪落的斑斓感,积雪处和雪融处的水墨变化,非深厚的水墨功底不可得。留白之处不仅是画面的点睛之处,还有效地分割了画面。这种分割将画面中的韵律和节奏呈现出来,无画处均成妙境,画面最下方的白鹅更是增添了画面的沉静和空灵,计白当黑,以少胜多,以虚代实,寥寥数笔,形神具备,在方折之笔中,给了画面另一种感觉,那是一种心灵的运动,一种简化,增加了画面的张力和静谧。

《初雪》描绘了西安美术学院太极湖上的黑天鹅,冬天湖面上结了冰,恰好那天又下了薄薄的雪,黑天鹅在雪上漫步,留下来的脚印将冰面的纹理露出来,从而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韵律。画面上端靠近湖心,未完全结冰的湖面上,天鹅的脚踩在水里。黑天鹅在薄雪上漫步,留下一连串韵律。这些对于生命美的发现,成为画面创作的灵感。正如唐代画家张璪所说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画面中运笔的轻重、疾徐、强弱、虚实、节奏韵律、转折顿挫,使线条如同音乐一般悠扬婉转。在墨色控制上,于焦墨痕中略施微染,自然超出兼素,展现出一种“逸”的感觉。此“逸”字,徐复观说:“逸即是由拔俗而把握到事物的真致。事物的真致是高出于流俗之上,所以是高逸、清逸。”“逸”体现在画面中,是“不拘工细”,是“笔简神全”。

《冬阳》里面描绘了冬日湖面的蓬草和野鸭,在三个地方表现出冬日的阳光,第一个地方是画面最上面三分之一处,在枝与叶的节奏间以水墨表现光影斑斓。第二个地方是水面的波光粼粼,第三个地方以精神性的运笔,在植物枝干、叶子的描绘中,表现一种生命的热烈,在热烈中传达冬阳的暖意。画面中以很强的书写意味画成,先刷以淡墨,逐渐转浓,笔墨苍劲而有气势,一塌直下,焦墨翻腾如野火一般,形成一种符号象征意味,这种符号象征意味又与篆隶草的书法意蕴相似。

《萧风》中的无章美、《野渡》中的纵横构成、《初雪》中线的节奏、《冬阳》的书写快意,美美与共,共同构成了整组画面意味的延伸。

四、结语

宋孟秋的作品在笔墨的变化中,达成了中国画独有的“有意味的形式”。他在写生创作中,不在描摹物象,而是通过艺术的加工,在似与不似之间,蕴含某种内在的气质,精神得以展现,在有限的画面中表现无限的生命力和诗意。这种诗性给人一种亲和感和心流体验,使得我们作为欣赏者在心灵上已临其境,增添画面的意趣性和交互性。

宋孟秋说:“我要画梅,梅只是一个代言,以物来表达我心中的意趣,讲我想说的话。”他的笔法在野逸和优雅之间不断转换,在作品中无不体现出对于绘画感受和生命状态的思考。品析宋孟秋的创作,有利于我们在国画创作中多方面理解传统的写意水墨花鸟画,并思考它的创新与传承。宋孟秋的作品给我们带来的不仅是作画经验与理念的反思,更重要的是他对花鸟画的传承和坚守自我、推陈出新的精神。在大力推崇文化强国、文化振兴的今天,中国传统花鸟画的传承尤为重要,画家之间需要交流、切磋、学习,从而使当代花鸟画艺术在传统的滋养中迸发出更加旺盛的生命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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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Arnold Hauser.The Social History of Art[M].London:Routledge,2000.

作者简介:程鑫,陕西省大明宫唐代文化艺术研究会研究员,西安科技大学讲师。研究方向:唐代文化艺术研究、美术评论、设计研究。

编辑:姜闪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