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烟对心血管和呼吸系统的伤害很明确”

郑挺颖 宋潇阳

烟草中有7000多种化学物质

《环境与生活》：我们现在不断地宣传戒烟控烟，但是很多人不仅不听，甚至举出身边的一些反例，说身边有老烟民，吸烟到八九十岁，呼吸系统也没什么事，最后还是因为其他疾病去世。另外，还有一些人并不吸烟，可年纪轻轻就得了肺癌，早早去世。您从事控烟科普工作已经很多年了，您认为其中最大的认知障碍在哪里？

支修益：烟草对健康的危害，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烟草中有7000多种化学物质，几百种有害物质，明确的致癌物质有69种。吸烟和疾病存在一种剂量-效应关系，我们称之为“吸烟指数”。对于一个吸烟者而言，每天吸烟超过20支以上，连续吸烟超过20年以上，我们就用20乘上20，吸烟指数就是400以上。

我们把这些“吸烟指数”超过400以上的吸烟人群，定义为肺癌的高危人群。假如说一天抽两包烟，连续抽了20年以上，这位烟民的吸烟指数就是800以上。同样，如果一天抽一包烟，抽了30年以上，吸烟指数就是600以上。更有甚者一天抽两包，抽了30年，吸烟指数就是1200了。随着吸烟指数的增高，患吸烟相关疾病的几率就会不断增高，并不是说抽烟就必然会得病。

另一方面，科学研究的结果和老百姓的传说，有本质的差别，我们是用队列临床研究来论证。比如说吸烟者和不吸烟者各500、5000或5万人进行队列研究，通过这种长时间队列研究，科研工作者在2000年就发现，有80%以上的肺癌和吸烟密切相关。

现在，我们在临床上发现，很多不吸烟的女性也患上了肺癌。造成这种情况的因素有哪些，通过我们医务工作者的临床研究发现，女性患上的肺癌，更多都是腺癌，这和女性吸烟人群增大、长时间吸食低焦油烟女士香烟有关系，也和长期遭受二手烟暴露有关系。当然，现在的环境中，肺癌的高危因素不仅仅是吸烟，也包括环境，我们叫做“三霾”，也就是室外的大气污染-雾霾、室内的空气污染和环境-烟霾，每个人内心的阴霾。针对不吸烟女性患上肺腺癌的现状，全世界医务工作者都在关注，研究除了吸烟之外，还有哪些致病因素存在和吸烟同样严重的影响效果。

肺癌分为小细胞肺癌和非小细胞肺癌两大类病理类型，其中小细胞肺癌是和吸烟密切相关的。非小细胞肺癌与吸烟的相关性，就不如小细胞肺癌的相关性那么高。按部位区分，肺癌可分为中心型肺癌和周围型肺癌。中心型肺癌是指气管管腔、气管、支气管、肺段支气管、肺叶支气管这些腔内发生的肿瘤，中心型与吸烟密切相关。

周围型的肺癌，比如说腺癌，和吸烟的关系就没那么大。总之，对于吸烟人群而言，如果吸烟指数超过400，年龄超过60或55岁，烟龄超过20年以上，患上肺癌的几率就会很高。随着烟民年龄的增加，机体免疫力在下降；一方面“敌人”的杀伤力在累积性地攀升，另一方面我们机体的免疫机制又开始逐年下降。可以说，随着烟民年龄的增长，如果不戒烟患上肺癌的几率会不断上升。

其实，吸烟不仅和肺癌有关，和其他慢性疾病也有关。我是中国抗癌协会科普宣传部部长和中国控制吸烟协会的副会长，我们希望更多的烟民朋友能够尽快戒烟。因为吸烟不仅与肺癌相关，还与心脑血管疾病和其他一些疾病相关。我想对这些烟民朋友们说，你所听说的谁不抽烟、不喝酒，却患上肺癌去世，谁又抽烟、又喝酒，却没患上肺癌，这些传说讲的都是个案，每个人都存在个体差异。以整体流行病统计数据而言，吸烟人群患上各种与吸烟相关疾病的几率，明显高于不吸烟人群这是有明确的循证医学证据和科研数据的，因此不能盲目听信所谓的“传说”。

“三霾五气”伤害大，勿让自己加倍受伤

《环境与生活》：一些比较固执的烟民朋友，还有这么一个理论，说他们在心情抑郁沉闷的时候，抽一根烟可以大大地缓解他们焦虑不安的情绪，可以放松神经，抵消掉因为这种心理阴霾给健康带来的损害。您认为这种说法是否有道理？

支修益：其实正相反，我們知道人在受到外来刺激影响的时候，身体会有一套很好的应急机制和应对系统。就好像如果你要拿东西打我，我会很自然地伸手去挡。在烟民吸烟的过程中，人体的气管、支气管黏膜，还有气管内壁上的纤毛细胞和纤毛组织会对外来的刺激性异物，通过咳嗽反射进行排斥。如果烟民的心情处于很好的状态，大脑也处在正常的活跃思维中，全身免疫系统可以正常调动起来并发挥作用。就像消防队灭火一样，发现哪里着火，就能很快冲过去对准火源进行灭火。但是，当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可能也只有嘴在工作，只有吸烟的行为，气管粘膜、支气管黏膜、正常的免疫机制没有完全启动，体内的免疫功能没有充分调动，再加上处于一种抑郁、焦虑状态下，免疫机制就不可能或根本没有发挥出正常效果，这时候烟草烟雾烟气就会沿着气管支气管官腔长驱直入，进入到肺泡组织并通过肺组织进入血液到身体的各个器官。我们也注意到，在心情舒畅的正常情况下，许多烟民吸烟也许还会有个小循环，吐个小烟圈，并不是将所有烟气都吸进肺里。如果烟民心情不好的时候，大口地吸闷烟，就全都吸到肺深处的肺泡组织中去了。因此，心情不好时，吸烟频率增加，吸烟深度增加，再加上气管和支气管黏膜的防御体系没有正常工作，就会给烟民造成更大的健康伤害。

再说第二点，我们把易导致肺部疾病和肺癌的因素称为“三霾五气”。前面说到三霾——室外的雾霾、室内的烟霾和内心的阴霾；那么“五气”是指——室外的大气污染、室内的烟草烟气、中式烹饪产生的厨房油烟气、房屋装修和装饰材料带来的VOC（可挥发性有机物气体），再加上长时间爱生闷气。归结起来就是“三霾五气”。

如果一个人长期工作生活在雾霾频发的地区，还是一个老烟枪一天一二包烟，再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这“三霾和五气”相加，不得病才怪呢。你想想，这些致病因素在一个人身上相叠加，患病的几率肯定会上升。不要总拿心情不好，抑郁、焦虑为抽烟找借口，试想一下，一个人在生着闷气时吃饭，就只有嘴在上班，食管、胃肠、肝脏、胰腺、胆囊都不上班工作的时候，谁来帮你消化食物和吸收营养？人在抑郁、焦虑状态时连饭都吃不好，抽闷烟、喝闷酒，健康危害会更大。这样的“心霾”状态，时间长久了，什么病都得找上门来。所以我想说的是，保持好心情好心态对于健康是非常重要的。

《环境与生活》：有一些烟民朋友，在雾霾天很严重的时候，说通过吸烟“以毒攻毒”，当然这可能是句玩笑话儿。但我们也确实发现，烟民朋友在雾霾天似乎照吸不误，甚至变本加厉。这样做对身体的健康伤害大吗？

支修益：这样做对身体的伤害效应是叠加的。不过，据我了解，这样的烟民似乎并不多。随着我们对室外雾霾的认识不断加深，随着对PM2.5可吸入颗粒物的认识不断加深，特别是世界卫生组织所属的国际抗癌联盟将可吸入颗粒物PM2.5定义为“一类致癌物质后。大家对雾霾给健康带来的危害有了更高的警惕。

我建议，在雾霾和重度污染天气的时候，能不外出就不外出，如果不得不外出，建议您戴上口罩，尽量减少在室外停留的时间。雾霾天气外出回家后，要对身上的毛发、外衣、头巾等做好清洁处理，再进居室或卧室。

烟草是世界卫生组织定义的一类致癌物质。烟草中含有几百种有害物质，其中69种致癌物质。您在雾霾天气不戴口罩外出，吸入大量可吸入颗粒物PM2.5的同时，回到家还在室内吸烟或遭受二手烟暴露，室外雾霾+室内烟霾“1+1”，把两种一类致癌物同时吸送到我们的肺里。这个肺还是您的亲肺吗？这还是您自己的肺吗？

这次新冠肺炎疫情，更多人开始关注肺的健康，外出戴口罩、尽量少外出参加聚会、回家后勤洗手。我认为在后新冠时代，或者说是在新冠肺炎防控常态化机制下，我们应该把这些在新冠疫情期间养成的卫生好习惯，把在新冠疫情期间对肺健康和肺保健的重视，一直保留下来。

实际上，这次新冠疫情也让很多烟民戒了烟。很多烟民在家人的劝诫下，在孩子们的呼吁监督下，把在家吸烟的习惯戒掉了。现在，全社会对肺健康重视明显增加。其实家里还有厨房油烟污染，特别是一些新居所，室内残留超标的VOC污染，真的是“三霾相加，五气相叠”，这种叠加效应会对健康带来更大的伤害。

戒烟措施很重要，多方面结合才能彻底戒掉

《环境与生活》：不瞒您说，我们身边的朋友也有吸烟的，我们也希望通过您的介绍，让他戒烟。但是，我们其实也很好奇，是逐步减量戒烟比较好，还是一次性戒掉比较好？一些正在戒烟的朋友也会说，原本天天吸烟，突然一下子不吸了，身体会不会面临很大的冲击？有人甚至说，长期吸烟者突然戒烟容易导致老年痴呆。这里面的是非对错，您能和大家说一说吗？

支修益：目前，世界卫生组织已经把吸烟导致的尼古丁依赖定义为一种疾病—“药物依赖性疾病”。如果吸烟者的烟龄很长，每天吸烟的支数很多，吸烟指数很高的话，已经产生了尼古丁重度依赖，这个时候在没有戒烟门诊医生的帮助下突然戒烟确实很困难，会产生一些戒断症状，就和戒毒一样。为什么我们要把吸毒的人送进戒毒所强制戒毒？因为他们已经对毒品成瘾了。老煙民朋友，其实已经对烟草中的尼古丁重度成瘾。一方面是躯体依赖，另一方面是心理依赖。已经养成空闲下来就吸烟的习惯了，到哪儿都随手掏出根烟，社交场合递一根、早晨醒了还没起床先叼上一根、酒足饭饱再“饭后一袋烟，赛过活神仙”，这都属于不健康的生活习惯。有生活习惯，再加上躯体依赖，如果这个时候你突然戒烟，确实很难戒掉。

我们要先把定义弄清楚，什么叫戒烟，戒烟就是把烟草完全戒掉，就跟戒毒一样，英文叫“stop（停止）”或“quitting（退出）”——停止吸烟。至于说你把吸烟量从两包变成一包，一包变成半包，那都是减少吸烟的量，不叫戒烟。

当然，如果吸烟指数很高，尼古丁依赖程度很高，确实要有一个戒烟前的准备过程，比如说先从减少吸烟量开始，降低对尼古丁的依赖，然后慢慢地通过改变生活习惯，早晨醒来先去跑步、冲个淋浴，尽量避免醒来就吸烟。北京、上海等近30个城市都出台了控烟立法，室内公共场所工作场所全面禁止吸烟，烟民吸烟必须去室外，办公室在高层的想抽烟还得下楼，这些法规措施都有助于烟民减少吸烟量。

我建议，要想戒烟，选择一个重要的时间点彻底停止吸烟，可以从哪月哪日开始，比如自己夫人的生日、孩子的生日、或者世界无烟日、健康日。选择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广而告之地宣布戒烟，这也是成功戒烟的一个重要措施。

中重度尼古丁依赖的烟民朋友戒烟之前要到戒烟门诊或医院看一看。人体对尼古丁的依赖可分为三个程度，尼古丁轻度依赖、尼古丁中度依赖和尼古丁重度依赖。计划戒烟的烟民朋友可以先在戒烟门诊咨询一下自己尼古丁依赖到了哪个程度，如果是轻度依赖，可能靠自己的决心和毅力，靠女朋友的帮助，靠孩子的监督还有整个家庭的环境氛围，就可以成功戒烟。现在单位的办公室内不让抽烟，影院、出租车、酒店室内也都禁止抽烟，已经立法的城市室内公共场所工作场所全面禁止吸烟。回到家里，孩子不让你抽烟，老婆不让你抽烟，你自然就会强化戒烟意识。

但如果是尼古丁中重度依赖，一天抽两三包、一两包烟的时候，还真没法轻易成功戒烟。需要一个很好的戒烟计划，在门诊医生的帮助指导下才能成功。中重度尼古丁依赖时，突然戒烟会产生戒断症状如烦躁焦虑。对于这种情况，戒烟门诊医生会给出一个戒烟计划，先逐渐减少吸烟，然后再找一个很重要的时间节点，对所有人宣布，我今天开始戒烟了。

宣布戒烟的同时，把烟、打火机、烟灰缸和其他所有能看见的烟具都扔掉，断了抽烟的念头。现在有很多成功的戒烟方法，国家也出台了临床戒烟指南。我还要强调，只要是戒烟，就是停止抽烟，如果只是慢慢减量，那不叫戒烟。

随着更多的城市开始出台控烟立法措施，在室内公共场所工作场所全面禁止吸烟，会让很多吸烟者有戒烟的想法。不管你是多大的领导，室内不让抽烟，吸烟都要到室外去吸。这样一来，在高层写字楼办公楼上班的同志也不能一天上下电梯进出单位十多趟，专门跑出去抽烟吧？

在一些高层写字楼，坐电梯下楼三分钟，再上来又三分钟，一次的路程就是六分钟，一天得因为抽烟占去多少工作时间？城市控烟立法能帮助许多烟民改变吸烟习惯。还有，就是要有公共道德观念，比如说当着儿童青少年不应该抽烟，当着妇女孕妇不应该抽烟，当着老人病人不应该抽烟，还有公共场所不允许抽烟。当控烟立法的条款为烟民设置了这些吸烟障碍，并得到大众认可时，也会让烟民的吸烟行为有所改变。

我建议，将吸烟导致患病（烂脚趾头、烂肺）的图片，连同“吸烟有害健康”醒目地印在烟盒包装上，掏出烟盒，这些触目惊心的图片会影响你的吸烟行为。如果再把印有警示图标的香烟作为礼物送给别人，就显得更不合适了。

按照世界卫生组织提出的控烟策略，通过立法保护不吸烟人群免遭二手烟的毒害，通过戒烟门诊帮助想戒烟的吸烟者成功戒烟，通过警示图标警示吸烟者，全面禁止烟草广告，逐步提升烟草价格。如果这些措施都做到，确实是可以使一个地区或一个国家整体的吸烟人数逐渐下降。

我們在建设健康中国，如果做不到无烟中国，怎么能做到健康中国？大气污染治理放心地交给国家，控烟立法交给各级人大，吸烟这个行为，当然是要烟民自己来把握好。

我还要建议，老烟民朋友坚持年度健康体检，如果通过健康体检，发现颈动脉有斑块了，发现大脑内快有血栓了，发现心梗前兆了，自然也就会重视烟草对人体的危害，就会有戒烟的念头了。

远离“三霾五气”，对于防治女性肺癌更重要

《环境与生活》：中国的烟民人数最近几年是增加了，还是减少了？

支修益：目前，我国有3.15亿烟民，有7.4亿人遭受二手烟暴露，近10年或20年来，成年烟民的数量有下降的趋势。

但是，有另一个趋势也引起了我们的高度重视——女性烟民的数量有所上升，青少年的吸烟比例也有所上升。这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成年烟民的下降趋势。青少年吸烟和女性吸烟人数上升是一个不好的趋势，对于青少年来说，他们年龄尚小，在今后长大成人生活中也许还会继续抽烟。女性吸烟也是如此，她们不仅仅是自己吸烟，女性还承担着怀孕、分娩、哺乳和抚育新生命的责任。一个女烟民，如果在怀孕期间抽烟，对胎儿发育不好。如果在哺乳期抽烟，对婴儿的发育成长也不好。

我们认为，对于女性吸烟，要引起足够的重视，尤其是在中国。女同志外出购物的频率更高，雾霾天气也得出去买菜回家做饭，在这一过程中就更容易吸入雾霾和厨房油烟气。家庭的装修时女主人通常负担超过一半的责任，负责监督施工进度质量，这个过程中又不可避免的接触VOC（可挥发性有机物气体）。我们前面说的 “三霾五气”，基本上在女同志身上都有所体现。

由于内分泌和体内的激素水平不同，女同志比男同志爱生气，特别是爱生闷气，女性会略高于男性。人都会生气，谁能完全不生气？但相对来说，女性就更爱生闷气。我认为，提防“三霾五气”带来的健康危害，对于广大女性同胞更加重要，对于居住在北方地区，容易遭受雾霾天气影响的烟民朋友更加重要，对于担任家庭主厨，每天煎炒烹炸的女同志就更加重要。

《环境与生活》：您刚刚提到了妇女肺癌的发病率上升，这是否也和我们越来越多的使用燃气灶有关？有专家提到，也要提防燃气中的致癌物质。

支修益：女性肺腺癌患者的上升，有以下几个因素。首先就是我们前面说过的，女性烟民的人数上升，人的寿命或寿命预计值在延长。随着寿命延长，患上各种慢性疾病的几率就会越大。从整体上来看，多数国家的女性寿命均比男性寿命要高几岁，寿命越长，患病的机会就越多。

第二就是，女性吸烟者一般会选择所谓的低焦油烟，不吸烟女性又容易受到二手烟、三手烟、厨房油烟的伤害。其实不仅仅是燃气，煤气、燃煤都有可能产生影响肺部健康的有害物质。加之现在一些人不重视厨房通风，在烹调过程中没有一直使用抽油烟机，仅仅在烹饪过程中出现油烟时才开抽油烟机，炒完菜就关上了。这些不好的烹饪习惯，也是影响女性肺癌发病的重要因素。

第三就是“心霾”，我认为在这一点上，女性受心情影响的概率会比男性稍高一些。女同志心细，更会关心人体贴人，热爱生活，当遇到一些烦心事的时候，不愿意和别人说。一些女同志特别要强，家庭琐事烦事儿也不愿和闺蜜说，老公下班回家很劳累，也不愿和老公说。尤其是人到中年，不能什么烦心事都和父母倾诉，也无法和子女倾诉。就是因为都不能说，不方便说，所以只能闷在心里，因此远离“三霾五气”，对于防治女性肺癌更为重要。

《环境与生活》：关于您提到的“五气”，能不能和大家更详细地说明一下？

支修益：我们说的“五气”，第一是室外的大气污染，其中主要的致病污染物，就是可吸入颗粒物PM2.5。

第二是室内的烟草烟气，这是室内烟霾的一种，其中包括了一手烟、二手烟和三手烟。

第三是中式烹调产生的厨房油烟气，煎炸爆炒和室内烧烤产生的厨房油烟，再加上抽油烟机的不科学使用和定期清洗，家庭主厨会吸入厨房油烟。

第四是房屋装修材料带来的室内可挥发性污染物气体污染。例如氡气，就是世界卫生组织定义的一类致癌物。苯和甲醛等也是一样的，都属于VOC（可挥发性有机物）气体。

第五是长时间爱生闷气，人都会生气，但是生闷气，长时间生闷气，会导致机体免疫力下降，导致疾病的发病率上升。这些就是我说的“五气”。

全民控烟需要立法，无烟环境要靠大家

《环境与生活》：现在控烟越来越严，一些烟民朋友还抱怨，说自己受到歧视。有老烟民朋友就抱怨，自己想抱抱小孙女，却儿媳妇阻止了，因为老烟民身上有烟味。一些烟民说自己在家也不能抽烟，还要跑去阳台或下楼，就觉得人们都在歧视他们，所以他们内心深处对控烟宣传很反感，认为他们自己已经很注意了，却还是到处受歧视。请问对于这种怨言，您怎么看？

支修益：这种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没想到烟民朋友还有这样的借口。我想对这些烟民说，其实并没有人歧视他们。吸烟是一个坏习惯，这并不分好人坏人。好人也好，坏人也罢，吸烟这个习惯就不是一个健康的习惯。烟草中有7000多种化学物质，几百种有害物质，69种致癌物质。吸烟有害健康！

我们现在先把这些放在一边，对于烟民朋友来说，您吸烟的一千条、一万条理由借口我都可以理解。但是您如果让其他不吸烟的人在室内公共场所工作场所遭受到二手烟和三手烟的暴露，这就是不道德的行为。什么人会遭受您在室内吸烟带来的二手烟危害？首当其冲就是您的家庭成员，父母也好，爱人也好，孩子也好，这些亲人是最容易受到您的二手烟和三手烟危害的。

长时间遭受二手烟暴露同样会威胁身体健康，三手烟会影响婴幼儿和青少年成长发育，对老年人、孕妇、患有呼吸系统疾病的病人也会有健康危害，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

举个例子，我们现在采访所在的房间，在我们进入房间之前，如果之前在房间的人全是烟民，他们在室内吸烟后离开了，我们随后进房间了，那我们就会“享受”三手烟的暴露。房间地毯上、窗帘上、沙发上，烟民的衣服和毛发上都会存在烟草产生的颗粒。

像刚刚提到的，说老烟民在见到小孫子孙女之前，赶紧先完成今天的“抽烟指标”，孩子们回家了见面了就不抽烟了，殊不知老烟民身的衣服和毛发上，也都存在大量的三手烟颗粒，这对正在上幼儿园和小学的儿童就是不好。

所以，我认为这并不是歧视烟民，因为事实上二手烟和三手烟就是会对健康带来很大的影响，当着不吸烟的人的面抽烟，让别人遭受二手烟暴露的人，就是不道德的行为。

《环境与生活》：当着不吸烟的人的面抽烟，这种行为只是道德问题吗？会不会违法？

支修益：如果在已经出台了控烟立法的城市，那这种行为就是违法行为了。现在控烟在我国一些城市是地方行政法规，有的是政府令或市长令，像北京在20年前是政府令，6年前已经出台了人大常委批准的地方控烟法规。所以，我也希望能尽早通过全国的控烟立法，让更多的烟民都能自觉到室外吸烟。这并不是歧视，您自己的家庭和家人，您自己要保护，对吧？

《环境与生活》：在北京，如果餐馆中有人吸烟，餐馆负责人需要承担相应的控烟责任。这种责任到人，有力地推动了控烟的实施。一些规模较大的饭店、餐馆，在这方面就做得很好，在里面吸烟的人也少，偶尔有吸烟的人，饭店通过劝阻也可以制止住。

支修益：总的来说，现在有地方控烟立法的城市已经有30个左右了，只要是已经出台控烟立法的城市，在餐厅里就不能吸烟，餐厅工作人员对吸烟行为的制止，大多数烟民是可以接受的。另外，现在已经将控烟的执法责任交给了公共场所的经营者和负责人，比如在办公楼大厦里有吸烟行为就要罚物业，在餐厅抽烟就要罚餐厅老板，在医院抽烟就要罚院长，在学校抽烟就要罚校长，这样的责任主体认定非常有效。反过来讲，相关行业场所的运营者都有权制止吸烟者在公共场所的吸烟行为，无论是电影院还是机场候机大厅，都有专人来劝阻吸烟，在出租车、餐厅、校园、医院里都不能抽烟。所以，地方立法对控烟非常重要。

《环境与生活》：我去过我国西部地区的一些城市，发现控烟的效果就比较差。

支修益：因为西部有些地区还没有出台控烟立法。目前，我国确实也还存在庞大的吸烟人群，控烟立法需要在一些条件成熟的地区，就是整体文化、综合素养到达一定程度的地区。如果说一个地区，没有控烟立法，民众对吸烟危害健康的认识又不到位，即便立法了，也很难真正执行。我国在最近5年内，有30多个城市已经出台控烟立法，北京市出台控烟立法已经6年，上海市也有4年了，杭州、深圳、大连、秦皇岛等地都有地方性控烟立法，进而推动整个省市自治区的控烟立法。当然，我们更期盼全国性控烟法规的早日出台，希望有朝一日，只要是在中国的土地上，在室内公共场所能全面禁止吸烟。中国已经进入老龄化社会，同样都是长寿，有的人70多岁了还能正常工作，而吸烟人群就容易患上各种慢性疾病，生活质量也差。

《环境与生活》：如果父母辈的人吸烟，那么他们的下一代会不会更容易染上吸烟的坏习惯？或是更容易对烟草中的尼古丁成瘾？

支修益：如果父母是烟民，那子女吸烟的发生率，确实会远高于不吸烟的家庭。首先，对于子女来说，在家里香烟随手可及。还有一些家长根本不在乎，甚至还让幼小的孩子帮着父母点烟。在麻将桌上、娱乐场所或家庭聚会腾不开手的时候，会说“来，帮爸爸点上烟”之类的话。更有甚者，会让自己的孩子帮忙把香烟点着了再递给长辈，那你想想，这样长期下去，孩子吸烟的概率当然要高于不吸烟的家庭。

营造一个无烟的环境、氛围很重要。如果中小学是无烟学校，学生吸烟就不能参与评优。我们希望所有大学都成为无烟校园，大学生也都不吸烟。

现在，我们看到了很多烟草公司，宣传所谓的低焦油烟、女士香烟，还有新的电子烟。他们在不断的发掘新的烟民，这一点是需要重视的。

电子烟也具有成瘾性，青少年不该盲目跟风

《环境与生活》：电子烟和其他的一些烟草替代品，是否有危害？

支修益：所谓的第一代电子烟，就是一个尼古丁电子传动系统。普通香烟中有7000种化学物质，几百种有害物质，69种致癌物。其中能让人成瘾的成分主要就是尼古丁。那么，有一些人就想，既然戒不了烟，就找一些尼古丁替代品来摄入尼古丁，慢慢戒掉烟草，这样的出发点当时认为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这些电子尼古丁传送系统的电子烟，应该是为那些不容易戒烟的老烟民朋友准备的，而现在一些电子烟的生产商，瞄准了青少年群体去拓展消费市场，这反而是在培养青少年对尼古丁的依赖性，这一点本身就是错误的。对于那些想戒烟的老烟民朋友，他们已经对尼古丁成瘾依赖了，为了防止戒断症状，在戒烟过程中适当使用电子烟，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对那些不吸烟的青少年，让他们去吸食这种含尼古丁的电子烟，就是不道德了。

另外，现在新一代的电子烟加了很多添加剂，添加了各种不同口味的香精，这些都是人工合成的化学物质。在国外一些大麻合法销售的地区，生产商甚至在电子烟中添加了大麻成分，这还叫电子烟吗？这和吸毒有什么区别？

我认为，现在电子烟生产厂家让青少年喜欢吸烟的酷姿势，吞云吐雾，在培养青少年长大成人后成为烟草的消费者。许多电子烟里包含化学添加剂、具有成瘾性的尼古丁和其他一些有毒物质，这非常不利青少年健康成长。电子烟的一些成分现在已被认定为致癌物质了。所以，向青少年兜售电子烟肯定是不道德的。

《环境与生活》：那我们最后也想明确一个问题，电子烟究竟有什么样的危害？

支修益：电子烟是一个新生代产品，才推出几年，它的危害性还缺乏相关的研究和证据。电子烟对健康的危害，特别是对肺癌的影响，我们也在积极研究。但是，电子烟对心血管系统和呼吸系统的影响研究结果已经出来了。此前，一些城市控烟立法出台的时候，电子烟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流行，因此也没将电子烟纳入法律管控范畴。后来，杭州、西安等城市出台控烟立法，就把电子烟和传统卷烟都纳入了，都不能在室内公共场所工作场所吸食。我们也希望已经出台控烟立法的城市能尽快增加关于电子烟的条款，正在立法的城市能直接包含关于电子烟的条款。

再者，电子烟也存在二手烟污染，它的烟雾量也很大。作为医务工作者，我们应当继续加大加快有关电子烟对健康影响的临床研究，尽快找到电子烟对健康危害的证据。目前，电子烟才流行5-6年左右，电子烟引起慢性疾病的数据不多。并且电子烟的流行人群还以年轻人为主，年轻人的机体免疫力和对疾病的抵抗力比较好，一些潜在的健康影响还不能明确体现出来。所以，要观察到电子烟对健康的危害，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从整体上来说，我认为不论如何，都要阻止青少年吸食电子烟，避免吸食电子烟的青少年养成了吸烟动作的习惯，或是因为吸食电子烟导致对尼古丁成瘾，进而发展成为新的烟民。

【人物百科】

支修益

国家健康科普专家，主任医师，教授。清华大学临床医学院肺癌中心主任，清华大学附属北京清华长庚医院胸外科首席专家，首都医科大学肺癌诊疗中心主任，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胸外科首席专家。

从事肺癌早诊早治、外科手术和多学科综合治疗38年，擅长肺部小结节诊断与鉴别诊断、早期肺癌外科手术、CT引导下射频消融或微波消融、晚期肺癌多学科综合治疗和基因检测指导下的肺癌个体化治疗等。

支修益教授致力于推动我国胸外科学科和肺癌专科建设，创建成立中国胸外科肺癌联盟、北京医学会胸外科分会、中华医学会胸心血管外科学分会肺癌学组、中国控制吸烟协会肺癌防治专业委员会、中国医促会肺癌预防与控制分会、中国医药教育学会肺癌医学教育委员会、中国癌症基金会控烟与肺癌防治工作部，中国抗癌协会科普专业委员会。2003年创建成立首都医科大学肺癌诊疗中心，并在我国北部地区成立了15个分中心和协作中心。

中国控制吸烟协会副会长兼肺癌防治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国胸外科肺癌联盟主席，中华医学会胸心血管外科学会常委兼肺癌学组名誉组长，中国医师学会胸外科医师分会创始副会长兼总干事，中国医药教育学会肺癌醫学教育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国医促会胸外科分会副主任委员兼肺癌学组组长，中国医促会肺癌预防与控制分会主任委员，中国医师学会科普分会副主任委员，中国抗癌协会科普部部长，中国抗癌协会科普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国胸心血管外科临床杂志副主编，中华胸部外科杂志副主编，肿瘤研究与临床杂志副主编。

近二十年来，支修益教授致力于中国控烟与肺癌防治科普宣传，并创建成立了中国控制吸烟协会肺癌防治专业委员会，中国癌症基金会控烟与肺癌防治工作部，中国抗癌协会科普专业委员会。在每年2月4日世界癌症日、4.15全国肿瘤防治宣传周、5.31世界无烟日、11月国际肺癌关注月中，成功策划并组织召开几十场科普宣教、直播、访谈、义诊、咨询并出版相关的科普手册和科普书籍。

在科研教学和医学教育方面，支修益教授主持多项国家和省部级科研课题，先后取得了国家及省部级科研成果，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中华医学科技进步奖一等奖，华夏医学科技奖一等奖，全国第二届创新争先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