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格雷马斯行动元模式及符号矩阵理论为视角解析《生死疲劳》

吴韩菊

一、《生死疲劳》的“行动元模式”分析

法国的叙事学家格雷马斯以语言学为模式，力求先找出故事内部基本的二元对立关系，再据此推演出整个叙事模式，并提出了“行动元模式”与“符号学矩阵”理论。

在格雷马斯看来，“行动元是谓词结合的产物，它存在于每一个微观的世界”。在此基础上，他提出三组相对应的行动范畴：主体和客体、发送者和接受者、辅助者与反对者。任何模式都是经过简化的，在实际的叙事文本当中，情况远比呈现的模式复杂得多。

在故事当中，主体和客体是最重要的功能关系，其是第一组行动元。主体和客体关系的语义赋值都是“欲望”，根据“欲望”衔接起来的这一组行动元的对立能够“生成一系列具体叙事，而其中‘欲望表征的形式便同时是实用的和虚构的‘追求”。主体是对某一事物充满向往的客观物，即故事的主人公，客体是被向往的客观物，即被追求者，其可以是人物，也可以是期望达到的某种状态。小说展现的是西门闹轮回转世，先后以驴、牛、猪、狗、猴、人的形象回归西门屯的过程。因此，主体是含冤而死，期望重回西门屯的地主—西门闹，客体是由被追求者—重生回到西门屯的信念承担。

第二组行动元是发送者和接受者。主体要追求目标，就可能存在着促使他去行动或者为他提供实施条件的力量。这种力量被格雷马斯称为“发送者”，而获得对象的则是“接受者”。在小说中，西门闹在面对阎王殿的酷刑和几世的轮回所遭遇的不幸时，他仍然靠着重生、洗刷冤屈的强烈信念坚持了下去。这些是促进故事进一步发展的重要因素，属于发送者的范畴。这时，西门闹身上肩负着主体和接受者这两重行动元功能。正如格雷马斯在书中写道，“行动元的表征常常是综合性的，在句法分析阶段笔者已经遇见过类似情况：在一个角色的形式下，往往会掩藏着合为一体的两个行动元。”因此，西门闹既可以是小说的主体，也可以是接受者。

第三组行动元是辅助者和反对者。主体在追求客体的过程中可能受到来自敌对势力的阻挠，也可能获得来自朋友的帮助，这样才使故事变得丰满。从叙述结构角度来看，每一个辅助者都是主体达到或完成某一目标的必要不充分条件，在故事进程中，辅助者被一一消灭或驱逐，并且随着故事的继续发展，又不断出现新的反对者，引发新的冲突。在小说当中，围绕着西门闹重生回到西门屯这一条主线，阎王爷、蓝脸是西门闹的主要辅助者，他们为西门闹提供了重生的机会，也为西门闹在西门屯重生后的生活提供了一定的保障。另外，帮助西门闹继续在西门屯生活的蓝解放、西门金龙、刁小三、黄合作、蓝开放等也是辅助者。而小说的反对者，在西门闹的每次轮回转世都会出现不同的情况，故笔者认为反对者应该分为直接反对者和间接反对者两大类。直接反对者，就是西门闹在数次轮回转世，仍然无法洗刷冤屈，抱有遗憾不甘的想法。间接的反对者是如洪泰岳、西门金龙等阻碍转世的西门闹安心生活的村民。西门金龙既是辅助者又是反对者，所以西门闹在面对西门金龙时呈现出的复杂情绪，也是帮助笔者理解人物形象的重要窗口。

《生死疲劳》的关系结构图如下：

综上所述，三组“二元对立”的行动元清晰地勾勒了小说角色之间的人物关系，方便读者了解作品的基本情节。这有助于笔者更加清晰地了解作品的结构，进一步揭示作品的主体和意蕴。

二、《生死疲劳》的“符号矩阵”分析

（一）格雷马斯的“符号矩阵”

在格雷马斯看来，一个有意义的能指S可以在语义轴内容层面上展现为S1和S2，那么与S相对的，也会在语义轴上出现矛盾项和，由此四个要素就构成一个意义的基本结构，即为“符号矩阵”图。

图当中的S1和S2、S2和S1是反义关系，S1和S1，S2和S2是矛盾关系，S1和S2，S2和S1是蕴含关系。在结构关系图中，对一个事物进行分析时，如果确定了其中一个意义，就可以借由这个意义看出该事物的其他侧面。下面，笔者以格雷马斯的“符号学矩阵”理论为基础分析《生死疲劳》，为故事中要素构建相应的关系模型，揭示角色和角色之间的相互关系。

（二）《生死疲劳》的“符号矩阵”

1.西门闹形象分析

对小说的主体西门闹的整体形象进行分析，得到如下的“符号学矩阵”：

通过上图笔者发现，在西门闹不断轮回转世的过程中，他洗刷冤屈的信念越来越弱，并且在投身为动物的轮回中，他逐渐丧失了人的“理性”，开始以动物的视角和方式进行生活。呈现出鲜明对比的是他第一次转世为驴时，拼命地想要重新回到人的世界，在西门白氏被当众受审羞辱时，西门驴挣脱了缰绳，“要坐我的太师椅，要捧我的水烟袋，要端我的小酒壶，喝四两二锅头，再吃一只小烧鸡”，在目睹西门白氏的惨状后，“忘记了自己已经是驴的嘴脸驴的身体”，想要上前亲吻白氏。可是到了第五次转世为猴子时，西门闹纯粹沦为人所圈养卖艺的工具，与人类难以产生深层次的情感交流。行文过程中，作家的笔调冷静客观，并且不再有更多情感上的波动。在西门闹一次又一次的轮回转世中，他洗刷冤屈的信念逐渐减弱，对于人类世界的向往也逐渐减弱，他渐渐安于畜生道的生活，学会忍耐。

2.西门闹与社会环境

西门闹一次次转世中，从动物的视角旁观了20世纪后半叶中国社会的巨大变迁，化身为动物的西门闹，从一开始“意气风发”的西门驴斗护主到“憨厚倔强”的西门牛被西门金龙烧死在土地中，从到“暴烈狡猾”的西门猪救孩丧生于河流，再到“忠诚谄媚”的西门狗老死于土地，最后是“机警调皮”的西门猴惨死于蓝调枪下。在变为动物的转世中，西门闹对“生”的欲望渴求不再强烈，复仇的心态也渐渐平和，接受并融入了这物欲横流的世界，和西门屯周遭的一切在欲望中挣扎着。

3.西门闹与小说主题

随着西门闹“洗刷冤屈”信念的逐渐丧失，他坦然接受這物欲横流的世界的喧嚣，不再渴求重新回归人类世界。笔者发现作者最后是为了表现一个主题—欲望的膨胀与幻灭。

从西门闹轮回转世所经历的生活可以看出，每个人都在苦苦执着追求某一事物，个体在自我生活中不断追求希望，企图寻得心理上的满足。但是当人的欲望达到顶点，人性便开始泯灭，“生之苦”开始出现，人人开始寻求解脱—死亡，芸芸众生都在生死之间纠葛与痛苦，在欲望中获得满足并膨胀，最终走向幻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