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节（组诗）

秀枝

春天对谁都不会遗忘

河面上，固执了一冬的坚冰

日益消瘦，将要回到水的怀抱

鸟群在夜里擦拭翅膀

蚂蚁巢穴里尚存食物，正好能等到

门前出现一条春风荡漾的路

桃花从根部暗暗犯相思

躺在地上悲伤的秸秆，梦见了

自己的孩子从田里长出

种子在瓶子里说话

孤独的牧羊人，眺望天边

积雪之外呈现的一片草场

送信的人，从日暮的西山

回到东方，雪中有冻僵的双手

与柳枝一道苏醒，拨弄

东风中一度喑哑的琴弦

逝者的墓前，冻土渐渐松软

草木会返青，将人世的悲欢一幕幕

呈现给他……

春天对谁都不会遗忘

春天对什么都会有恩赐

青山

必定要有这样的仰望，或赞美

必定要停下来，风尘仆仆的一双脚

或流转的一颗心，学会沉默

让风暴涌向暗处，流经大地不动声色

五月朝阳，剪去大片黑夜的梯子

一束束、一条条光芒指引的道路

人群蠢蠢欲动，而青山不语

静观草长莺飞，雷雨电光

长风烈烈、大河涛涛的不羁是在远处

那过于粗放、激烈、跃动和铺张亦在远处

青山无恙，他静默、缓慢地生长

锤砺出一个伟岸的灵魂

他也锤砺着我——

这小小心中的闪电和岩浆

不要瞬间刺破，瞬间迸裂……

感恩节

万物温存。今日

我仍不能向你说出一块石头

她的硬，始终如此

粗粝，黯淡，无圆润的线条

也绝不伟岸，无可塑之形

和易伸易屈的弹性

她的凉，如同冰雪

生來如此冷漠

少有火能焐热，回报以深情

她的缄默，不会口吐莲花

创造一个言语的春天让人沐浴

还有她的固执，死心眼

目光短浅，只认准脚下一小块地方……

谢谢你！我们相拥这么久

你却从来没有将我从怀中

取出，丢弃

当你遇见草原上的花朵

哥，你去草原了

在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

你可能悠闲漫步

也可能骑上骏马

你可能对头上洁白的云朵产生遐想

也可能对清澈的湖水报以深情

当你遇见草原上的花朵

哥，你看她在风中伫立

那么微小，孤单，岑寂

那么素淡，单纯，倔强

占据草丛中一小块土地

风里雨里绽放出小小的花

你看她眨着星星般的眼睛

你看她轻舞单薄的裙裾……

哥，如果你遇见了她

请你替我抚摸一下她的脸颊

请你替我抱一抱她

你要告诉她

她是我前世走失的亲人

一只水车

一只水车

在河水里转动

在初秋，在白昼和夜晚

在每一时每一刻，分分钟

它背着水，举到高处，又摔下去

“哗啦——”溅起破碎的回响

碎裂的水重新回到河里，与其他水相遇

再次被运到高处，摔下来……

一只水车，它背负的是理想

举起的是心跳，摔下去的是破灭和疼痛

就这样不停地推运，高举，松手

水在高处有瞬间几欲飞翔的幸福的眩晕

却又即刻俯冲，碎裂

一只古老的水车

不停地转动，水声不息

循环往复。我看见它

在尘世里，一如看见了

我们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