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
我的家乡在长江北岸,那里雨水较多,尤其是每年的梅雨季节,常常是连月不停。
总是下雨,当然令人讨厌,尤其是我们这些顽皮的小孩子喜欢“闹野”,一旦大雨倾盆,遍地泥泞,更不方便出去玩了,心情自是很郁闷。我把家里的几本书都翻烂了,那可真是百无聊赖啊!只好趴在窗户上看外面的行人如何撑着旧伞在雨中伶仃而行,或在泥泞里艰难跋涉;甚至一滑一跌,现出种种让人感到滑稽的怪象,也能开心一下,但稍久仍觉枯燥无趣。
是不是雨天都这样单调苦闷呢?也不是的,也有许多开心的事儿只在雨天才有。比如夏天暴雨如注的顷刻,我们会冒雨出去,把奔流的溪水拦起来,用泥巴建一个“水坝”,还用瓦片做个闸门,水蓄积到一定时候提起闸来,看到一片“洪水”喷出老远,自是欢呼雀跃。但最热闹乃至可称为“狂欢”的并不是在夏季,因为夏天村里人常常都很忙,无暇顾及玩乐尤其是集会——而“狂欢”总是需要许多人聚集在一起才会有的。那么是什么时候呢?那是在所谓“春寒料峭”的日子,田间农事已了,而天气已然或仍然寒冷,适合许多人聚集在一起取暖,欢乐地度过一天时光。
这样的聚会一般是在村里的某间宽敞的公屋里进行。公屋又叫作“大厅”,实际上是聚居在一起的几家的过道,平时搁放一点杂物,一到下雨天,人们不自觉地走来闲谈,一开始或许只是几个妇女来此做针線,接着好热闹的孩子们来这里捉迷藏,追逐打闹,又有几个大人来寻孩子,便站下来袖手而观。于是人越聚越多,以致整个大厅里很快就挨挨挤挤,人群中不时爆发出响亮的笑声,从天井口直冲向云霄——布满雨云的天空。
这时候不知不觉形成这样的局面:许多大人站在一边“观场”,而人群中空出的一块地儿便做了“舞台”,孩子们登场展现种种身段和能耐。那便有点儿类似杂技表演了:有的做空中翻,咫尺之地,竟能原地接连翻出十几二十个跟斗,最后还能稳稳地站立;有的表演倒立,甚至倒着用手行走;有的几个人或一个人踢毽子,那自己扎的羽毛毽子漫天飞舞,让人眼花缭乱,却总是不会落地……总之是各尽其能,各施其技,以博得一声喝彩、一阵欢呼。而那些大人站在那里果然也看得兴致勃勃,频频点头,有时还加以指点议论。孩子们便玩得更来劲了,欢声笑语不断,仿佛正在欢度某个盛大的节日。
不知不觉中,我们就长成大孩子了。当然不好意思再过分玩闹,不好意思总表演滑稽可笑的动作,但又还不够格跟大人站在一旁观望。我们成了“边缘人”,有点儿无聊了。忽然有一天,有一个大孩子呼一声:我们换个地方玩吧!便从大厅里抽身出来,往村头上跑。越过村路,就是打谷场,跑进打谷场,斜插过去,就来到东头的几间队屋,这在冬天主要是生产队储藏农具的地方,哦,这是个好地方!
门是简单地锁着的,我们很容易就弄开进去了,里面当然没有人,只有一屋子农具,一间堆得比较满,另两间空地多,正好成了新的游乐场。这时,大孩子看着满地的农具,显然有了主意,便问:这些家伙谁会使呀?有人说:我们开年就要拿它们种地干活了!于是各个都不自觉地拿起农具操练起来。这个扶起一张犁,模拟着插入土地,推着向前;那个拖来禾桶,拿着掉了柄的大扫帚在桶沿攒起来;又有人摇起风车,扇出巨风;而我则和几个年龄小些的孩子趴到大水车上,踩着脚踏,车起水来……这一切仿佛都从未做过,多有趣呀,队屋里也腾起了一阵阵欢声笑语……
这也可以说是一种狂欢,可是我们至多也就玩两三次就不再玩了。因为我们渐渐长大了。大孩子从游乐场上抽身出去,披上雨衣,戴上斗笠,消失在门外的雨中,帮父辈放水、护苗去了。雨天的狂欢,童年的狂欢,是多么短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