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阳村,华北中原晋南地区中条山麓下的一个小村子,因战国时期曾为晋国中军尉祁午将军练兵校场而得名。村东边紧邻一条崎岖的沟壑,由北而南,蜿蜒而下;村西村南是一块块绿油油的庄稼地,错落有致;村子里绿树环绕,炊烟袅袅,典型的一幅黄土高原风貌。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淳朴勤劳的村民们在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还算是方圆几十里最热闹的村子,可似乎一夜之间人们都如候鸟迁徙一般离去,现如今村子里几乎见不到青壮年人,只有不能离去和不想离去的老人们步履蹒跚地穿梭于禾苗嫩绿的田间地头和碧树成荫的村巷中。
村中的老人们最爱做的事,就是午后相聚在村中心十字路口袁家老大门口的几块石板上闲聊、打盹。或者,老头子们抽着纸烟,老太太们手里做着针线活儿,坐在石板上聊着东家长西家短,天南海北,古今中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虽然没有什么逻辑,但那也是他们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唯有张老汉显得很特别,他今年有七十有余,个头不高,还算健壮,头发几乎都已经雪白了,剪得很短,像是那荆棘树上的刺,四方黝黑的脸上满是沟壑,没有老人的随和或呆滞的表情,反而透露着一股子坚毅倔强的味道。
其实,说他倔强,也真是全村名副其实的最倔的人。他的倔强,虽然对大家现在来说,有的好,有的不一定好,然而确是影响至深。在祁阳村里,你若跟村民们直呼其名去找他,那还真不一定能找得到,但若你说要找“倔毛驴”,不论大人小孩都会热心地拉着你到他家里。
他很少参与老人们的“集体活动”。每天都会一大早到地里劳作,就算是不种什么也要翻翻地,这在以前大家都如此,也不感到特别,只是这些年村里的年轻人大都去外面闯天下,顾不上精耕细作了,老年人岁数大了,都耕种不了了,几乎没有人再那样去照料这些庄稼地了。
张老汉却从没改变过,日复一日,孩子劝过,村里人也劝过,可张老汉依然没有改变。在老人们相聚十字路口石板上共度欢乐时光的午后,他扛着锄头到地劳作依然从这里路过。
“老倔驴啊,你这又去地里刨啥去了?不撒种的地有啥宝贝呀?”一个坐在石板上的老人见到扛锄头的张老汉打招呼问道。
“这地呀,不翻翻就荒了,就像人一样,不动弹动弹,可就要废了。”老人瞥了眼石板上的老人们说道。
虽然张老汉的声音有点沙哑,但语气干脆利索。张老汉几十年如一日,他总是不苟言笑,说话做事总是要有理有据,也特别爱较真,较起真来的时候天王老子都不怕,不管你是谁他都不让,一句话能噎你个半死,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啥都大不过个‘理字”。
有一件事能说明这个张老汉有多倔强。
那还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某个深秋,生产队里按人头和工分给每户发放秋收后的红薯。在当时,红薯也是村民们的主要秋粮之一。张老汉和妻子在生产队里干农活是出了名的行家,耕锄犁耙,摇耧赶车,样样是好手,再加上两口子月月全勤,那年分了好几百斤红薯。那时候,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有一个地窖,都是自己或者在四邻好友帮助下,一筐土一筐土挖出来的。别看这土地窖简单,不起眼,却不得不佩服农民们的聪明智慧。垂直而下的地窖筒子直径大约有不到一米,五、六米深,筒壁左右两边均匀地竖挖着两排碗口大的土窝,入门用脚踩着土窝能上下自如。下到筒子底,横着是个一人来高的地洞,宽窄有两三米不等,十几二十平方大小,冬暖夏凉,始终恒温保持在15~18度左右,用于储存食物。夏天放一些像新鲜蔬菜之类怕热的食物,保鲜十天半月没问题。冬天储存像红薯、土豆、胡萝卜这些怕冻得食物,一直可以储放保鲜五六个月。特别是红薯,存放在地窖里,长达一年后取出来,依旧跟刚挖出来一样,生着咬一口,又脆又甜,咬破的地方还能浸出点点乳白色的薯汁。所以,每年分发下来的红薯、土豆、胡萝卜、大白菜等秋食,村民一般都储存在这样的地窖里过冬,然后慢慢地一点一点取出来食用。
但是,那时候生产队里每年除了向国家上缴公粮以外,给每户分的粮食很少,基本不够一家人吃。像张老汉家这两个劳动力养四个孩子六口人,年年都得四处借粮食吃。那年,为了能给孩子多换点粮食吃,老张和妻子白天积极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一饷也不敢缺勤。晚上不睡觉,连续熬了三个通宵,把分到的红薯经过清洗、粉碎、过滤、沉淀、晾晒等数道工序,加工成了一百来斤红薯粉面,准备拿到集会上,大概能兑换成三百多斤玉米,用以补贴家里粮食的缺口。可没想到,红薯粉刚加工好正在晾晒的时候,有个邻居竟然把张老汉举报给了村革委会,村革委会又上报到乡革委会。乡革委会一个姓曹的主任亲自带领十几名有关干部和民兵,浩浩荡荡地向张老汉家冲来并挤满了张老汉家的院子,说张老汉这种行为是偷偷搞资本主义,要作为典型来抓。尽管张老汉和妻子一再解释说他们白天都积极参加生产队劳动,从没有缺过一饷勤,是牺牲了晚上休息时间,加工红薯粉想多换点粮食给孩子们吃。乡革委会曹主任根本不听,眼一瞪,手一挥,脖子一耿,说道:“你这白天干的是社会主义,晚上干的是资本主义勾当!”然后,一声令下,让两个民兵把百十斤红薯粉面全部抬走没收了。
事后,有好心的村干部给张老汉提了醒,说他家这事情有可原,赶紧去跟曹主任认个错,服个软,求个情,兴许能把红薯粉条要回来,村民们和妻子也一直劝张老汉,那可是一家人近三四个多月的口粮啊。可张老汉倔劲上来了,脖子根上青筋暴起,头一拧说:“我没错,凭啥给他们低头求情?饿死我也做不出来这事”。
结果是没收的红薯粉那天被打成了一大锅凉粉,曹主任和那些头头脑脑们热炒凉拌大吃了一顿,大摇大摆地走了;张老汉的妻子搂着几个张口要吃饭的孩子委屈得嚎啕大哭了一场;张老汉和孩子们一家子吃了半年的高粱面窝头,喝了半年的红薯叶子红薯杆煮的玉米面糊糊。
就因为这样的性格,大家都称呼他“倔毛驴”。
“你说你这老倔头,那地就像你这老头一样一样的,老得没啥用处了。你家四个儿子都那么有本事,能缺你吃缺你花?你放着舒坦日子不过,非要去和那黃土坷垃较啥劲呢。”石板上的老人回道。
“这老倔头啊,是想评先进呢!那年轻时候老张就是咱村里的骨干啊!”石板上另一个老人接过话茬说道。话音刚落,石板上打盹的老人们都嘿嘿地笑了起来。
“嗨,你说对了,咱还就是骨干,你说说咱们那时候有一个鳖怂嘛?咋的,老了老了一个个思想滑坡了呢?就晒太阳,唠闲嗑,咋还不如老娘们儿的?”说着张老汉把锄头放在脚边站定下来。
“老倔头,你说这话就不对了,现在是啥时候了,这日子好了,咱劳苦了一辈子,虽说没啥大成就,但也都尽了自己的一份力了。你看看咱这村子不也变了嘛,后生们都走南闯北去干大事了,咱也都能吃饱穿暖,给自己照顾好了,那不就是给儿女省事儿嘛。一把年纪了,在地里摔了咋整?”一个闲坐的老头说。
“你这是被享乐思想腐蚀了,居安思危懂不懂呀,发挥余热懂不懂啊?日子好了,那不还能更好嘛,一个个的胳膊腿儿都不能用了还是怎么,走路还怕摔了呢,你们还能都不走路了?”说着,张老汉扛起锄头就走开了。
石板上的老人们也是摇摇头没再说什么,继续享受着午后的时光。也都没有将这插曲当一回事儿,似乎早已成习惯了。
张老汉,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辈子和黄土疙瘩打交道。你叫他干啥都行,就是不能舍下这生他养他的黄土地。张老汉有四个儿子,是他自己一个人拉扯长大的。因为在张老汉三十来岁的时候,妻子对他说要回南方的娘家看望他老岳父岳母,这一去就再没回来。他一个老爷们、一个农民在那个时代带着四个不大的孩子,过的是什么日子遭的什么罪可想而知。好在四个儿子都长大了,而且孩子们都很争气,张家也从以前十邻八村最穷的贫困户,成了现如今村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要说起来村里的人也都是羡慕又佩服的。张老汉的大儿子有文化,考上了公务员,如今还是政府机关里的领导,知书达理,为人谦恭;二儿子是城里的个体户,日子过得也算是富裕;三儿子在市里经营着两家大公司,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是有名的企业家;四儿子为人诚实,勤劳肯干,也在外地一家大公司当部门经理。而且,兄弟几个也都相互照应、齐心协力,相处得和和睦睦,十分融洽,也懂得对受了一辈子苦、恩重如山的老父亲十分感恩,百般孝顺。按理说这样的家庭情况,张老汉该享清福了,可是张老汉就是舍不下这劳作了一辈子的二十多亩土地和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小山村。
就说前两年几个孩子商量着父亲年纪渐渐大了,让他一个人在村子里没人照顾实在是不放心,于是决定让父亲轮流到城里住一段时间,这样大家都能照顾到父亲。一开始张老汉是死活不答应,说他走了这地可咋办?儿子们费尽了唇舌也没什么用。后来,一天突然下起大雨,张老汉在地里干活时不小心摔倒扭伤了脚。儿子们又提起让张老汉进城的事,没办法张老汉只能答应了,于是就先去了大儿子家里。大儿子很开心,大儿媳也是贤惠持家。张老汉到大儿子家,儿子儿媳工作忙,不能常陪着他,但是儿媳总会提前将饭菜准备好。怕父亲不习惯城里的生活,还总挤出来时间甚至请假带着张老汉在城里走走看看,逛商城,吃美食。到周末儿子儿媳也会带着张老汉出去游玩,到黄河边散步,到湿地公园享受天然氧吧,到天鹅湖边看看成群结队的天鹅等等,一家人其乐融融。可是好景不长,张老汉总是不习惯城里的生活,每天早早起床,总想去地里走走看看,可是看看周围哪里有地可翻啊。张老汉对儿子提起想回村子里,儿子还以为哪里做得不周到让张老汉委屈了,后来一番了解才知道了张老汉的心思,原来他,一是闲不住,就愿意有块地翻腾着;二是想着自己已年逾古稀,马上奔八十啦,年纪大了,无论怎样都得落叶归根,好赖不能死在外头。虽然人常说哪里黄土不埋人,倔老汉就是主意正,死活不能离开故乡的这片黄土地。
“爸,您看啊,这城里面确实是没办法让你种地,你说你回去种地,可现在家里那些地,你哪儿还能干的了啊?灌溉啊,施肥啊,都很不方便,您年纪也这么大了,说种地您又能做多少呢?”任凭你说破嘴,张老汉非得让大儿子开车给他送回村里,大儿子只好哄着他,说这两天工作忙,过了这两天不忙了再送他回去。
过了两天,张老汉又催大儿子送他回村里,大儿子又跟张老汉商量说:“爸,我知道您是闲不住,那这样,咱去买点花草,在家里搞几个大点的盆,装上土,您也可以种点小菜什么的,您看可以嘛?”
儿子一番话总算是暂时安抚下了张老汉要回去的心思,于是第二天就买回来好多的花盆和一些蔬菜种子,张老汉每天也开始有事情做了。日子又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儿子觉得父亲已经开始适应城里的生活了,而且家里这天吃到了父亲种的小葱和豆芽,一家人都说父亲很厉害,父亲种的菜比买来的好吃,张老汉也是一脸的笑意。可是几天后大儿子下班回来发现父亲并不在家,刚开始想着是他父亲去街上散步去了,后来等了好久也不见父亲回来。大儿子到父亲的卧室一看,发现张老汉的很多东西都不见了。预感到不对劲,大儿子急忙给张老汉打电话讯问,才知道张老汉趁着他们上班去了,倔犟劲一上来,把自己的衣服、日用品收拾好装在两个蛇皮袋子里,找了一根木棍,挑着走了十多公里的路回村里了。大儿子又急又气,实在是不能理解老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不是都好好的嘛,为什么突然就走了?
张老汉自己回到村子的第二天,四个儿子急忙陆续赶回来了,儿子们都问他是大儿子哪里照顾得不好?张老汉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直说不是,大儿子都做得很好,儿媳也懂事,没嫌弃他一个乡下的农民。他不会用家里的电器也都很耐心地教他,上厕所总是忘记冲马桶,也没嫌弃他。是他自己总念着村里那个有棵歪脖子老枣树的家,想着那二十来亩地,老是放心不下,马上就要到播种的季节了,再不翻翻地就来不及了。
儿子们听了张老汉说的话也是哭笑不得,可是张老汉也是倔得很,不论孩子们这次怎么说也不愿意和他们走,只说自己就想住在村里,不想离开,这辈子自己值了,孩子们都很争气,该有自己的生活,他现在身子还硬朗,等将来他动弹不了了,就随便孩子们怎么安置他。
几个孩子拗不过张老汉,也就只能让他自己在村里,只是从那以后几个孩子总会轮流经常回家看看张老汉,给他带些吃穿日用品,零花钱也都是按月给。张老汉把吃的用的都和村子里的老人们分享,而且每次孩子回来看他,都会从地里摘些自己种的新鲜的蔬菜让他们带回去。说自己也吃不了,也没地方卖,还说这些乡下的蔬菜没打过农药,自己身體之所以无病无灾还这么硬朗,就是吃这些无公害食品吃的。
每当村里人说起张老汉是有福不知道享,张老汉总是乐呵呵一笑,说道:“劳苦的命啊,他们工作都忙,我去了那不是添乱吗?”
说起来,现在村子里的老人们大多情况都和张老汉差不多,孩子们都在外工作打拼,也有接出去生活过一段时间又要回来的。村子虽然小,人也不多,但都是老伙计。虽说年纪大了,已经做不了农活了。可是,无论怎样都觉得这飘溢着沁人心扉的泥香味儿的黄土地,总是比那城里的风景好看得多,惬意得多。就连在这石板上晒太阳,打盹儿,都觉着要安逸舒坦得太多太多了。
时代变了,像张老汉生活的这样的村子很多,这样的家庭也很多,张老汉这样的老人更多,用时髦的叫法,这就是“空巢老人”。看着孩子们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却不能共享天伦。以前热闹的村子也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有点生气,老人们那黝黑褶皱的脸庞,只有孩子们回来的时候才会泛起一点点的涟漪。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啊,冬去了,又要到一年的结束,春来了,新的一年又开始了。村子里也渐渐地开始热闹起来了,十字路口那几块石板上除了打盹的老人,旁边又多了些嬉戏打闹的孩子,老人们浑浊的眸子也都像是有光一样。
张老汉的孩子们也都回来了,儿媳妇带着孙子孙女们也都回来了。四个儿子和张老汉一起去看他的地,虽然是不用做活计,可是张老汉总会每天都去地里看看。几个儿媳就在家里收拾着卫生,将那衣柜里发霉的、破旧的衣服都丢掉,放进去买来的新衣服,床单也换了新的,平时连灯都舍不得开的小院子从来没这么亮堂过。张老汉带着孩子们路过村中十字路口的石板时,还是会和老人们斗两句嘴,但大家最后都还是会夸赞两句彼此的后辈。
这天饭桌上,大儿子提议说想邀请国家农业大学和农科院的有关专家们来村里考察规划一下,由三儿子牵头,在村里做种植产业。把村里荒废的地和村民无力耕种的地都租来统一种植,做果园,做采摘园,发展乡村休闲旅游农业综合体。准备和村里外出的人商量看看有没有愿意回来的,也算是有份营生,二儿子和四儿子也都说要回来帮忙管理。
“是不是真的?”张老汉看着大儿子问道,一双眼睛瞪的圆溜溜的,像刚充满电的灯闪着光亮。
“是,谁让咱爸丢不下这片土地呢,咱不是也不能丢下爸啊,那就只好帮您把这块地照顾好喽。”儿子们都说。
“好儿男志在四方,你们该干你们的事业就好好干,我是一个黄土埋到脖子的老头子了,不要因为我耽误了你们的正事。”张老汉似乎还是不相信。
“爸啊,子孙们总有很多的理由离开,可以离开这偏远的村子,可以向往那城市的繁华。”大儿子顿了顿又说:“可是,不能丢下的是对父母的孝心,不能把父母像村子一样遗留在身后任他腐朽消散,终有千般理由也不能忘了父母还在盼望着儿女回家。”儿子们眼里噙着泪花,望着张老汉不停地点着头。
张老汉一听,猛地站了起来,“腾、腾、腾”几步,跨进了屋里。一会儿,手里拿着一个存折出来,放在桌上,看着孩子们说道:“算我一份,出力我是出不了什么大力气了,那我就从别的方面出出力,这是这些年你们给我的,我也没地儿花,都攒着呢。”
大儿子拿过存折看着上面一笔笔存款记录,少的一二百,最多的是两千多块,就这样却攒出了足足三十多万,几个儿子传着看着,都愣住了。
儿子们望着步履蹒跚的老父亲,瞬间明白了。金钱再多,对老父亲这样年龄的老人来说有什么用?出门一把锁,进门一盏灯。他想念自己的子女却远隔千里,他向往沟通却找不到诉说的对象,他孤独寂寞,却只能独自坐在家中无奈地看着日升日落云卷云舒。平时里,总以为只要老父亲吃得饱穿得暖就行了,殊不知,行动不便的老父亲那一顿顿饭做得如何艰难?那一件件衣服穿到身上得花多长时间?对我们而言,任何事情都来得及等一等,放一放,但对老人的尽孝是来不及的,等不得的。“子欲养而亲不待”,当这一天真的降临时,我们才会觉得“忙”真的不是什么借口,而会是心中留下的永远的痛!
“爸啊,我们不能常在您身边尽孝,给您的钱就是让您花的,您吃好点,穿好点,把身体保养得好好的,我们在外面才能放心,您这是为啥啊?”大儿子拿着那张沉甸甸的存折,鼻子一酸。
“我吃得好着呢,你们每次回来都带的那么多好吃的我都吃了,那么多衣服我也穿不了呢,钱也用不着花啊,就存起来了,这不正好用在刀刃上嘛!”老张高兴地说。
大儿子心里知道建设一个乡村休闲旅游农业综合体需要多少投资,但看看激动不已的老父亲,也瞅瞅兄弟们,笑着说:“那咱爸这可是要当大股东了!”
张老汉笑了,十分爽朗,精气神十足,一家人都跟着笑了起来。大街小巷两边郁郁葱葱的白杨树、梧桐树、银杏树笑了,小山村也笑了。
儿子们理解了,说实在话,世上有着许许多多比乡土更加美妙,更加怡人的地方。但在老父亲的心灵深处独有故乡是“我的”,它像母亲一样,无可选择。美的,不够美的,都一样,虽不会让人时时挂念,却能让人终生难以忘怀。因为故乡有所恋,而所恋又只在故乡有。若无所幸,更何所恋?那里的土,那里的人,那里的山山水水,那里的一草一木,就像沐浴的甘露,像母亲的乳汁,像身体里的鲜血,让像父亲这样的老人们,让那里的子子孙孙们,魂牵梦绕,生死难离。
转年,村里的种植园、采摘园都开了起来,外出工作的人也回来了不少。老张家四兄弟牵头,统筹了全村的地,每家每户都有一定的分成,愿意在园里工作的也会有工资,后来村里的路也修了,事业红红火火。特别是到了周末,城里的大人小孩们一对对一群群的都来到祁东村里,割新鲜蔬菜,采草莓、樱桃、瓜果,摘葡萄、苹果、鲜桃,熙熙攘攘,欢声笑语,成了远近闻名的采摘产业园村,还带动了村里其他的产业发展。越来越多外出的人也回来了,尽管村里建了敬老院、健身房等老年人娱乐场所,老人们还是会在午后相聚在村中那些石板上打盹、摆龙门。这几块石板是民宿村貌改造时特意留下的,一是保留了老人们的习惯,二是也成了村里的一道风景,只是现在十字路口比原来大了几倍,种了一些姿态各异的风景树木,點缀得十分惬意,也总会有那么几个调皮的孩子在石板旁边追逐嬉闹着。孩子们尽情地撒着欢儿,石板上本来想偷闲的老人们可偷不了闲了,一边闲聊着天,还得时刻关注孩子们一蹦一跳的身影,不时地喊一句:“娃儿们,慢着点跑。”
张老汉依旧经常扛着锄头路过,其中一个老人打招呼道:“老倔驴啊,你怎么还是这么闲不住啊,那地你可别乱翻了,不长东西可麻烦了!”
“你凉快着吧,我翻得地就没有不长东西的!”张老汉边走边说道。
“你看看你走那么快干啥,过来一起凉快凉快啊。”
“我还急着回去陪孙子呢!”说着还加快了步子。
身后传来一阵阵爽朗的笑声,划破蓝蓝的天空,张老汉那倔强的脸上也洋溢着甜甜的笑意。
作者简介:张门环(1970—),笔名“一览天下”,男,山西省绛县人。自幼寒门,怀蹈厉之志,2011年始,先后就读于清华大学战略经营总裁班、中国人民大学行政管理专业、中国科学院大学企业科技与创新振兴计划研修班;笃信“大隐于市、大智若愚”,践行“能予而无取者,天地之配也”;虽未从师过文学高人,但自幼痴情于撰文写章,先后有300余篇新闻、文学作品在中央、省、市报刊发表。喜好文艺、摄影、户外徒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