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柘余
夏天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悄迈进门槛。窗外,太阳在裸奔,阳光或深或浅地披在我们身上,把每个人的身体烘得暖暖的,烘成金黄色,仿佛还带有烤面包的香。蝉声聒噪,教学楼里,学生们紧张地复习着,用炙热的心日复一日温习指尖碾碎的阳光。
时间从未对这个世界动过恻隐之心,高考在一天天逼近。只有三天了。回到寝室,我惊奇地看到寝室门口那块鲜少动用的大黑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走近一看,是宿管老师熟悉的字迹,算不上美观,但看得出比平时更加工整,每一个高三学姐的名字都被认认真真地抄录在上面。
“6月8日下午5点,我们等你们凯旋。”黑板的最下方这样写着。
我心里一怔,原来宿管老师还有这样温柔的一面。我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好俗。每一个宿管老师其实都是最最温柔的人。她们也是别的孩子的母亲,只是这样的工作,让她们在大部分时间里不得不把自己的温柔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她们也很想把这份温柔留给我们,但她们怕给多了,我们会放纵,会堕落。
我住校,最不喜欢的就是夏天。时常一打开宿舍门或是杂物柜,就看到一只又大又黑的蟑螂从眼前慌乱地溜走,溜进你再也无法找到的黑旮旯里。空调会提前打开,但好不容易培育出的并不充裕的冷空气,被六七个人的进进出出掠夺得荡然无存。每天每个人都要洗澡洗头,洗漱间的地板上,永远有一摊水四仰八叉地躺着。
我们宿舍人很多,不仅吵,卫生也不如人意。快一年了,我们一次文明寝室也没评上过。有时学校规定回寝室大扫除的时间,班主任却要我们在教室自习,晚上再挤出时间去打扫,我们为此挨了宿管老师不少骂。而我们为第二天的检查辛辛苦苦劳动一晚上,换来的也最多不过是不扣分。宿舍门口的小黑板上,我们从来没有出现在表扬的那一栏过。姐妹们总怀疑宿管老师对我们有偏见,大概在宿管老师的眼里,我们班的人只会读书,连基本的生活技能和常识都没有,甚至被列入了永久性不被表扬的“黑名单”。
这天回宿舍时,我突然发现门口的黑板旁边多了一块崭新的小黑板。走近一看,上面有张便条,写着:“快要高考了,欢迎大家以留言的形式给高三的学姐们加油。”
后来每天回去的时候,都会看到那块小黑板上又多了几张便利贴:
“你们的名字那么好听,应该被写在心仪的录取通知书上。”
“真希望出成绩那一天能听到你说:‘我终于成了那个不负众望的人。”
“一起努力,相约九月,顶峰相见。”
那分明是一颗颗炽热的心,在盛夏交融的痕迹。
“明天你们应该给学姐们加加油,后天就放假了。”宿管老师轻柔的声音在耳邊响起,原来大厅已只剩我一人。我的思绪被拉回现实。学校年年是高考考点,后天我们就放假了,明天是和学姐们共处的最后一晚。
第二天我才知道,宿管老师说的“加油”,指的是我们女生宿舍特有的“喊楼”。高考前两天的“喊楼”,据说是前几年开始兴起的。那天晚上只听见有个人在外面吼了一嗓子“高考加油”,便有越来越多的声音在外面此起彼伏 ,一浪盖过一浪,从一个人变成一层楼,再到整栋楼。所有人都拿出自己的台灯到走廊上,一个人起头喊一句,整栋楼便一起应着。“高三的学姐们,我们爱你们!”楼下传来学妹们的真情告白。“我们也爱你们!”楼上的学姐一齐回答。大家唱起了校歌,整栋楼淹没在激情澎湃的歌声中,明明只有两百来人,却好像比全校齐唱时的声音还要响亮。我看到大家对学校的感情了,不像薄雾中的晨光般朦胧安静,而像石阶旁的夏花热烈清晰。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突然很想流泪。
还有学姐去了宿管老师的广播室,带着我们一起唱歌:
“夏天的梦是什么颜色的呢?是列车远去的白烟,是不再开启的信箱,是关门轻轻的背影,是离开悄悄的你……”
“蝉鸣是窗外渐渐倒数的钟声,考卷的分数是往上爬的树藤……”
“相框里的那些闪闪发光的我们啊,在夏天发生的事,你忘了吗?”
一向不喜欢唱歌的我,在这样的气氛的带动下,也跟着轻轻哼了起来。大家都把自己的台灯拿出来,本是一点一点渺小的萤火,聚集起来,却点亮了整片夜空。在这样一个夜晚,我们用呼吸,点燃了星辰。
“我们一定会在北京见面的。”
“嗯,到时候要一起去白洋淀看荷花。”
我想,很多年以后,或许我已经不记得每一个宿管老师的样貌和名字,甚至记不全和自己同窗三年的同学,但我一定会记得那个晚上,炙热的我们站在走廊上,为学姐们呐喊着,欢呼着。任夏天的风穿过头发,穿过耳朵,穿过背上的汗珠和浸湿的T恤。整栋楼的女孩们,用炙热的心点亮了原本寂静的校园,点燃了那一个个五彩斑斓的梦。
风把天刮净了,几颗星星、弯刀般的月亮,斜钉在天上。
“孩子们,快熄灯了,大家准备休息了哦,别学习到太晚。”
广播里又换回了宿管老师熟悉的声音。
我回到房间,躺在床上。这个夏天,学长学姐们满载爱和希望,即将从这里启航,去追寻他们的远方。我们也将追赶着,一路不停地奔赴前方。这会是一场志在必得的辉煌,因为我们无惧似火骄阳,因为我们炙热的心比骄阳还要热辣滚烫。盛夏注定是一个,属于我们的节日。(指导老师:甘健)
编辑/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