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星桥
那年,在一个大雨磅礴的日子里,我背着一个双肩包,踏进了航高的校门。除了标志性的红砖建筑外,学校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校门前面挤满整条马路的私家车。
为了让班主任和同学们记住我,我用极度夸张的方式来做了一番自我介绍。那时在台上昂首挺胸,自信满满的我,哪能想到未来三年时间里,这段自我介绍会被他们进行各种改编模仿,作为戏谑我的依据。
同样是红日从山头慢慢落下,把一抹彩霞留在天边,学校因为有这红砖建筑应和着,美得出奇。你或许见过恬美和谐的乡村落日图,但遗憾的是你没见过航高的黄昏。对我来说,那是相册里泛黄的老照片,是渐渐被遗忘的乐曲,是流落到人间的仙境……那是我青春里最美的音符。
入学那年,军训后的我正坐在操场边享受这样一个黄昏的时候,一个学姐来到我的面前,问我要不要加入她们社团。学姐笑得那么甜美,声音那样好听,举止那么优雅礼貌,种种这些,让我对尚且陌生的校园多了几分好感。
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会持续三年都是年级、班级倒数。我也没想到我会是班里第一个被叫家长的人。第一次抄化学作业,老师把一支笔扔给我,说:“喜欢抄是吧?给我抄五十遍。”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老师已经不见了身影。我记得,那天我午饭都没能吃。
为了挑战数学老师的极限,我放肆睡觉,结果被他赶出教室。我走后,听到他说:“这样庸庸度日,人生有什么意义?”又有一次,还是因为上课睡觉,生物老师对我说:“以后我的课你都别上了。”当时,我的确被吓到了。我在走廊看到那个熟悉的学姐,我赶紧把自己隐藏起来,我知道被老师赶出教室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直到现在我才敢说,有那么一两次,不善言辞的我在宿管面前花言巧语,好话说尽,只为了让阿姨把我不服管教的事瞒下来。我还记得曾和室友在宿舍站成一排,低头被教导主任训斥的场景。我在政教处写检讨那次,校领导夸我字写得好。这些,我都记得的。
后来有人叫我“独行侠”。我知道我在很多人眼里已经成了一个自闭症患者,但谁能知道我是因为喜欢安静而故意避开所有人的?我也承認自卑也是一部分原因,但绝对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很多时候,十几岁的学生的生活,也不是简单到可以用一二三说明白的。比如说,有段时间,我发现自己对那个学姐有些着迷。我的日记几乎每一篇都有她的名字,我给她写的那些信,现在自己看着都觉得矫情,好在一封也没送出去过。
高三时,我每天都起得特别早。我从宿舍走到教室,一路上只看到食堂有灯亮着。这个习惯我差不多坚持了一年,老师还因此表扬了我。但只有我自己清楚,我只是受够了晚起时上厕所洗脸都得排半天队的生活。有几个老师给了我很大的影响,我在心底感激他们,但直到毕业我都没对他们说过一句谢谢。
当所有人在深夜开着台灯认真写作业的时候,当所有人昂着头专心致志听课的时候,当所有人把玩乐抛到一边拿起书本的时候,我知道,高三真的来了。我没有做一个高三的旁观者,开始看书写作业,开始背单词。我感受过紧张,有时候也想放弃,但我选择了坚持。
因为之前浪费掉太多时间,即便高三努力过,但我终究觉得自己到底没能尽全力去拼一次。在我觉得啥都没学到的时候,我的脚已经踏进了高考考场。最后一科考完,我才发现原来一切都那么平常——那天的落日并不比其他时候的落日更让人轻松。
宿舍的人都走了,班里的散伙宴我没有参加。没有人邀请我高考后去畅玩。那天,我一个人拿着篮球,投了几个球后就停了下来,在球场边坐了很久很久。之后,我回到宿舍洗了个澡,拖着我的行李箱,离开了那个我无数次想要逃离的校园。我头也没回就走了。
高中我把酸甜苦辣都尝过了。没有人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没有人知道我看到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我感受到了什么。甚至,我自我感觉很明显的性格变化,好像也没人察觉。我心理的变化,我绝对相信全世界只有我自己察觉到了。
别人看到的是一个傻子、一块木头、一个闷葫芦,在航高糊里糊涂地浪费了三年青春,但那个傻子、那块木头、那个闷葫芦,他说:我没有!
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学生,晃晃悠悠地度过了三年的宝贵时光。这一类人,可能在每所学校都存在,老师不爱,同学不爱,甚至自己也不爱。他们试图张扬,却常常选择活在可以掩盖一切的沙堆或深海里。他们的“不好”,写满高中生活的每一张书页,而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微小的空白处,既心虚又不甘地留下局促的心声。
但是,很多时候,他们所表现出来的,以及我们所看到的,都不是真实的他们。他们刻意与全世界保持距离,又或者全世界刻意与他们保持距离,因此,最冰冷的现实就是,其实没有人真正了解他们,除了他们自己。他们可能有些顽固,但不足够坚固,他们自我封闭的世界,一定存在缝隙,只是光忘了他们,我们忘了他们。
如果光记得,如果我们记得,他们的世界会不会有所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