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霖
我是一个相信缘分的人。我很喜欢的一部小说里有一句台词: “她向我表白了九分钟,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你只对我说了三句话,我就决定跟你走了。”
我与古琴的结缘,要追溯到十来岁的时候。那时我还在上小学,周围的女同学大都被偶像团体F4、琼瑶阿姨迷得七荤八素,课间热聊的话题都是《流星花园》《情深深雨濛濛》,唯独我沉迷于金庸的武侠小说,每天放学都直奔学校旁边的旧书店,坐在角落翻开一本书,沉浸到刀光剑影的世界中,直到夜幕降临才起身回家。那几日,我正在读《笑傲江湖》,出身魔教的曲洋和衡山正派的刘正风,本是水火不容,但二人志趣相投,在音乐上心意相通,有如高山流水的伯牙与子期。为了成就这段大不韪的友情,刘正风决定金盆洗手退出江湖,无奈图谋统一五岳剑派的左冷禅想借机铲除衡山派,在刘正风金盆洗手当日,残忍杀害其全家,血溅三尺。天地之大,竟容不下刘、曲二人,他们最后一次琴箫合奏《笑傲江湖》,之后便共同赴死。金色的夕阳落在泛黄的纸页上,尘埃仿佛静止在空气中,我深受震撼,内心久久不能平静。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知己。书中,任盈盈在绿竹巷教令狐冲弹琴,在令狐冲受伤时抚一曲《清心普善咒》为他疗伤,在小说结尾,二人归隐山林,琴箫合奏,何等的潇洒恣意,只羡鸳鸯不羡仙。这一幕幕在我脑海中清晰地放映,从那时起,古琴在我心中就是淡泊深远的代表,像一颗种子,逐渐生根发芽。
我也爱读诗词,学生时代读到喜欢的诗词就工整抄下,久而久之变成厚厚的一本,回过头翻看时,才发现很多与琴有关。“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当我闭上眼睛,就能感受到每一首诗中的画面和意境,体会到诗人当时的心情。琴和诗,是世间美好的存在。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从连年的繁重学业中解放出来,我终于可以开始学习古琴,从那时起,我才真正走进古琴的世界。一张琴的构造包含了天地、山川、五行、阴阳,可以说是集中华传统文化的精髓于一身。抹挑勾撮,吟猱撞复,指法变换,余韵悠长。古琴是磨炼自我、获得自我解脱的一种方式。在你自得或消沉时,随性地弹一曲,都能让心绪平静。
我曾经以为,古琴是属于少数人的雅趣。直到一年前的一次台湾金门之行,才让我有了更深刻的理解。红砖古厝是金门建筑的一大特色,我被吸引着走进一家民宿,庭院中初夏的花草青翠可爱,进了大厅,竟看到窗边的木桌上摆着一张古琴,是琥珀色的“落霞”,色泽温润、一尘不染,可见是被精心照顾着。桌上有一枚精致的铜炉,青烟袅袅,让人瞬间沉静。旁边的书架上整整齐齐摆满了书,有我最喜欢的台湾作家席慕蓉、简媜的作品集。没想到在这湾海峡的对岸,还能有这样的缘分,令人欢喜。随手翻开席慕蓉诗集,映入眼帘的是我再熟悉不过的那首《乡愁》, “故乡的歌是一首清远的笛,总是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离别后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此情此景,读这首诗又有了不一样的感悟。抬眼环顾四周,可惜未见民宿主人,不知道这背后有着什么样的故事?
后来经特意了解,我才知道一水之隔的两岸,古琴文化早已深深交融。北京著名的琴馆“如是山房”就是来自台湾的叶书含先生所开,接纳八方客人在此习琴品茶。他说,古琴具有安静的力量,每个现代人都能在古琴中安顿自己。而台湾著名的斫琴师林立正老先生,祖籍山东,幼年时随家人来台,本是一名漂泊海上的渔工,却机缘巧合开始做琴,摸索了三十余载,研究木材、潜心打磨,只为制作能奏出“钟鼓之音”的好琴。正是他们搭建起了两岸交流的桥梁。
有人说,古琴的魅力在于你不知它從何而来,却仿佛你与这个声音在相互等待,它永远是“蓦然回首”的“灯火阑珊处”,只一声余音,你就被它瞬间击中,似是故人归。我相信,无论你身在海峡的哪一端、哪个角落,只要一曲琴音响起,就能引起内心深处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