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发了,展开他那双浓密而浑实的翅,沿着东方的曙光,飞啊飞啊,飞啊飞啊,记不清已经飞过多少片森林,多少座山峰了。
他现在飞抵的是一片桦树林,浓郁的桦盖和洁白的桦干错落叠置,他就立在那棵最高最壮的白桦梢上。极目俯瞰,他觉得他也很高很壮了。
他注意到她了,在那条溪里,在那条潆绕着白桦林的溪里。那溪,似一条纤柔的漂浮的绿带。她正自由自在地游着,像一位舞者款款地扭动着身姿。
一看到她,他那涣散的眼神一下子就聚成了一個点。
他快速向她飞去,不管那些与他打招呼的柔声细语。飞到一半,他又缓下来。他怕吓到她,怕他尖尖的利爪吓到她。但他还是吓到她了,她一个激灵打了个旋,钻到一叶绿蒲下。
她怕得瑟瑟发抖。他却想,她的惊慌失措也是那般楚楚动人。
“不……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他冲她喊,竟有些吞吞吐吐。
“真……真的?你不抓我?”她蜷成一团。
“真的,不信你出来看看。”他使劲地收缩着他的利爪,恨不得将其砍掉。
她慢慢地探出头,又慢慢地探出整个身子。她太美了,鳞光闪烁。他想,这不就是他日思夜想的梦中人吗?她也愣住了,他英姿飒爽,羽翼稍一翻动便直入云天……
只一次电光火石般的四目相触,她那惊恐和畏惧便消失无踪了。
他们相爱了。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水里。他滞空在水面之上,她浮停在水面之下。他的嘴唇和她的嘴唇缓缓地亲吻在一起,水面立即漾起一圈圈美丽的唇纹。
他请她等他,他要飞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他的母亲。然后他就飞回来,与她长相厮守。
他和她恋恋不舍,惜惜道别。
他飞啊飞啊,拼命地飞啊飞啊。他不能让她等太久,也舍不得离开她太久。他终于回到了家,兴高采烈地将他和她的事与母亲娓娓道来。
“孩子啊!你不能跟她好!”母亲听了大吃一惊。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很不开心。
“她……她跟咱们不一样,她生活在水里……她……”
他打断了母亲的话,说:“生活在水里又能怎样,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不是的,孩子,她是咱们的猎物,她……”
“我不管!反正我爱她,她也爱我,我不会吃她,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他再次打断母亲的话,纵身一跃,扬长而去。
他面带愠色,不敢相信一直和蔼可亲的母亲竟会这样对他。她那么完美——他开始满脑子都是她了,扇动翅膀的频率也明显加快。
他很快又飞回来,飞得比之前都快。他决定趁她不备现身在她的面前,给她一个惊喜。但这之前,他需要做一件事情。
他来到一堆乱石间,仔细寻找着什么。突然,他眼前一亮,发现了一块锋利无比的石头。他抓起这块石头猛地向他的利爪砸去……
“啊!”伴随着一声彻骨铭心的呼喊,他的一只利爪断成了两截。
他不禁跌在地上。那曾是一只多么健壮多么令人震慑的利爪啊。现在看上去,像一只鸡爪一样软弱无力。但为了她,他不后悔,他愿意这么做。
他笑了笑,再次抓起那块石头,向他的另一只利爪砸去。这一次,他甚至连一声“啊”都没有发出来。
他变得虚弱,可他满心欢喜。他缓缓地悄悄地向她靠近。他愣住了,他发现她正在和另一个家伙有说有笑。那家伙生着四只肥壮的腿,就嬉皮笑脸地蹲在河岸边,与她眉目传情。
天哪!她要干什么?他看见她向溪岸边游动,而那家伙也趴在岸边,还撅起了他那张可怕的嘴……
他不能再看下去了,拼尽浑身的气力扑了过去。那家伙肯定没发现他的伤,一溜烟吓跑了。她也吓得躲进了绿蒲下。
“你在干什么?你难道不爱我了?”他歇斯底里地冲她喊。
“你……你说什么呢?你别过来,我根本不认识你!”她探出头,一脸疑惑。
“你怎么能这么说,几天前我们还……你是不是爱上那个家伙了?他会吃掉你的!”他心如刀绞。
“什么那个家伙,是你想吃掉我吧!”
他傻眼了,气愤了。
他仰天长啸,想展开双翅逃离这里,可无论如何都使不出力气。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残废的利爪,真想告诉她,为了她,他做了什么……可是,那河水里,又哪里有她的影子啊!她已经游得无影无踪了。
(李景泽,戏剧与影视学硕士,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小说散见于《四川文学》《红岩》《山东文学》《小说选刊》《短篇小说》《小小说选刊》等刊,编剧有《蝴蝶忽闪》《拯救蘑菇》《绝壁之巅》等戏剧影视作品。)
编辑:耿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