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松涛
“你看,咱们像不像《西游记》里去西天取经的师徒。”
警卫班班长胡长保在前面走着,后面是身材高大的毛泽东;毛泽东后面是饲养员余达木,他牵着一匹土黄色的马,马上驮着毛泽东的办公用品和行李;马后面,黄应和挑著挑子,两头的铁箱子里装的是文件;挑子后面跟着卫生员钟福昌、勤务员陈昌奉……
胡班长对马夫老余说:“我们跟唐僧不一样,我们是北上抗日。”
“说得好。”毛泽东说,“唐僧他们是‘西游取经,我们是‘北上抗日,他们是‘游,我们是‘上,不一样哩。”
“还是有点像,唐僧有匹白龙马,咱们也有一匹土黄马。”老余饲马,说话离不开马。
毛泽东说:“唐僧这个人,一心一意去西天取经,遭受了九九八十一难,百折不回,他的方向是坚定不移的。但他也有缺点:麻痹,警惕性不高,敌人换个花样就不认识了。孙猴子很灵活很机动,但他最大的缺点是方向不坚定,三心二意。猪八戒有许多缺点,但有一个优点,就是吃苦,臭柿胡同就是他拱开的。你们别小看那匹小白龙马,它不图名,不为利,埋头苦干,把唐僧一直驮到西天,把经取了回来。这是一种朴素踏实的作风,是值得我们取法的。”
听毛主席表扬马,老余打心眼里高兴。他负责的这匹土黄马,是毛泽东自1927年发动秋收起义以来骑的第二匹马。
秋收起义受挫后,毛泽东对部队进行三湾整编,随后领着一群衣衫破烂的队伍上了井冈山。他赤脚穿着草鞋,破破烂烂的草鞋把他的脚磨得血迹斑斑。团长卢德铭看在眼里,调来一匹战马,供毛泽东使用。马是好马,名号黄彪马,是毛泽东的第一匹马。“书生”毛泽东打马上山,开始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马背生涯。1929年1月,“朱毛”红军离开井冈山开辟新的根据地时被敌人袭击,毛泽东的弟弟毛泽覃腿部中弹,毛泽东就把黄彪马送给了弟弟。毛泽覃长征中被留在了苏区……
这第二匹马,是闽西根据地的领导人傅柏翠赠送的。1929年3月,毛泽东带领红军从井冈山来到闽西,与傅柏翠一见如故,毛泽东称他“闽西傅先生”。在闽西上杭,傅先生看毛泽东行军打仗,连匹马都没有,就将自己的坐骑让给毛泽东。毛泽东高兴,翻身上马。那匹马认生,一下子把毛泽东掀翻在水塘里,傅先生连忙把毛泽东从水塘里拉上来。从此,这匹马,还有马夫余达木,便跟随毛泽东转战闽西赣南。1930年2月,毛泽东骑马行军,想起赠他战马的傅柏翠,哼诗《减字木兰花·广昌路上》:“漫天皆白,雪里行军无柏翠。头上高山,风卷红旗过大关。此行何去?赣江风雪弥漫处。命令昨颁,十万工农下吉安。”其中的“雪里行军无柏翠”,是说傅柏翠留守闽西,不能和他在行军中互相酬唱,谈古论今。二十多年后,毛泽东在人们的建议下,将《减字木兰花·广昌路上》中的“雪里行军无柏翠”改为“雪里行军情更迫”。
长征前,毛泽东交代老余:“把马掌钉好,要走远路了。”
山路上,马蹄的铁掌清脆响亮。没想到,这一走,走得这么远,马蹄铁都磨薄了,马蹄声变得沉闷。老余想,天天行军,得赶紧给它钉上新的马掌。
“竹杖芒鞋轻胜马”,毛泽东很少骑马,更多的是徒步行走。战事不紧张的时候,道路平缓的时候,毛泽东镫鞍上马,从上衣的大口袋里掏出一本书。马鞍是木头做的,前面有一块隆起的木头,看书时就把缰绳挂在那个隆起的木头上。马跟毛泽东时间长了,好像懂得毛泽东的习惯,每当毛泽东把缰绳挂在木头上时,它就不疾不缓,稳稳地走,让毛泽东平稳地看书。马喷着鼻息,四蹄带着节奏,毛泽东有时就吟起诗来。
张闻天(洛甫)骑马时,不小心摔下马来。毛泽东急忙上前,把张闻天扶起来。一看,张闻天没有摔伤,毛泽东就哼了一首打油诗:“洛甫骑马过湖南, 四脚朝天滚下山,人受轻伤马没死,菩萨保佑你平安。”走了一会儿,又哼一首: “洛甫洛甫真英豪,不会行军会摔跤;四脚朝天摔得巧,没伤胳膊没伤脑。”
星夜行军,夜黑得很,怕暴露目标,部队不准打火把。摸黑行军的时候,指战员边走路边打瞌睡,这是长期战斗生活磨练出来的本事。大家一边睡,一边一个跟着一个,深一脚浅一脚地行军。毛泽东怕大家掉队,过一会儿,一个一个地招呼大家:“老余。”“在呐。”“黄应和。”“到。”“钟福昌。”“到。”“陈昌奉。”“到。”老余说:“陈昌奉,你走不动了,就拉着马尾巴走。马放屁你也不要松手。”土黄马这时候恰巧放出一声响屁,大家一听,都笑起来,不瞌睡了。
老余一天到晚跟马在一起,伺候马伺候得周到,连吃饭都和马一块,平时一鞭子也不舍得打马。行军休息时,马静静地站在那里,他忙着饮马,给马理鬃挠痒,抚摸马的鼻梁和嘴唇。晚上,老余给马说话,给马讲故事,每天都是把马安置好了,他才在马旁找个地方躺下来休息。他从来不脱衣服,一晚上给马喂几次草。敌人飞机轰炸时,马容易暴露目标,还容易受惊,老余总是早早把马拉到大树底下隐蔽起来,如果没有隐藏的地方,他就抱着马脖子就地掩护。毛主席骑马时,他总是把马鞍子放得平平帖帖;山路颠簸,马鞍子容易倾斜,他很注意看看鞍子正不正,防止马鞍子磨破马背马肚子。
毛泽东指挥红军四渡赤水,一边“调动”敌人,一边消灭敌人。老余说:“咱这匹马,把赤水河的水都快喝干了。”毛泽东说:“好!饮马赤水。”毛泽东跟老余说话的时候,土黄马正深深地低垂着头,用嘴轻轻地拂了一下水面,开始喝起来,像红军战士品尝茅台一样。老余看到,土黄马的肚子逐渐圆了起来,他扯起马缰上路,马肚子里咣当咣当响着。
从安顺场到泸定桥之间,经过一条河。大部队正在过桥,一看是毛主席来了,战士们都站在桥两边,请毛泽东先过。老余不由分说,牵着马上了桥,马一踏上小桥,受到惊吓,大声嘶叫着,高高地跃起,桥上的队伍就乱起来。毛泽东连忙让老余把马牵回来,给部队让路。毛泽东对老余说:“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我们要想到部队,想到大家。你们想,为了我们一匹马,误了那么多同志行军,多不好呀!”老余听了这话,内疚了许多天。
过夹金山时,风雪交加,还下着雹子。雹子打在马身上,马受了惊,四蹄乱刨,想挣脱而去。老余死死地抓着缰绳,任凭它乱蹦乱跳,也不松手。暴风雪停下来后,老余的手被雹子打肿了,额头上也打了几个乌青疙瘩。
红一方面军跟红四方面军会师了。四方面军兵强马壮,一看就比一方面军阔气。老余悄悄地对陈昌奉说:“你看,他们的警卫员都骑着马。”张国焘的一群警卫员,个个骑着高头大马,有的马脖子上还挂着铜铃铛。领导人开会去了,首长的警卫员在一起聊天。张国焘的一个警卫员问:“你们没有马吗?”陈昌奉说:“毛主席说了,年轻人老骑马,就不会走路了。”
十七勇士飞夺泸定桥后,部队在铁锁链上搭上木板,供后续部队通过。铁索桥摇摇晃晃,桥下白浪汹涌,涛声震天,令人目眩。土黄马走到桥前,先用鼻子嗅嗅试探,然后屁股向后坐,吓得不肯上桥。老余把自己的上衣一脱,给马蒙上眼睛,牵着它,慢慢地走上去。
战事一歇,毛泽东不是看书,就是哼诗。他说:“许多诗是在马背上哼成的。”长征一路上,毛泽东写了不少诗,诗句中还多次涉及到马,像《十六字令》中的“山,快马加鞭未下鞍”“奔腾急,万马战犹酣”,《忆秦娥·娄山关》中的“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毛泽东说:“在马背上,人有的是时间,可以找到字和韵节,可以思索。”他自称“马背诗人”。其实,他骑马的时候并不多,他不过是借“马背”形象地说明革命的异常艰辛和诗人的豪迈情怀。
在陇东高原,毛泽东指挥红军与敌人的骑兵打了一仗。勤务员陈昌奉站在山上,看见在红军的打击下,敌人乱窜乱逃,敌人受惊的马、没有人骑的马,在山间乱跑乱蹦,仰着脖子嘶叫着。陈昌奉兴奋地说:“主席,我们两条腿的把敌人四条腿的追得满山乱跑。”老余说:“谁说是四条腿?人家是六条腿。”“怎么是六条腿?”老余说:“连马带人不是六条腿吗!”毛泽东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仗,光是清一色的枣红马就缴获了一百多匹,这些马又高又大,又肥又壮,甚是喜人。不少首长在这里换了马。马夫老余一看,沉不住气了,他左选右挑,牵来一匹比枣红还红的膘肥体壮的大马来,高兴地对毛泽东说:“主席,咱们也换一匹吧?”身边那匹土黄马好像听懂了老余的话,把头拱在老余怀里,一副留恋的样子。毛泽东看了看那匹高头大马,它颈上披散着垂地的长鬃,身上还散发着热烘烘的马汗味,果然是匹骏马。毛泽东回头看看土黄马,说:“不要换了,咱们这匹马从上杭跟到我们现在,走了不少路,也算是经过考验的了。”老余听了毛泽东的话,抚摸着土黄马说:“老伙计,咱俩一起到陕北吧。”
老余见毛泽东不让换马,就从战利品中抱回来一个皮马鞍子。这皮马鞍子,皮子又光又亮,两旁还有两个口袋,底下的肚带也是皮的,往土黄马背上一放,土黄马倒增添了几分精神。老余把配上新鞍的马牵到毛主席面前。“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毛主席话题一转:“不过,还是别换了,那个木头马鞍挺好的。”老余又把那个皮马鞍子送了回去。
六盘山是中央红军长征中翻越的最后一座高山。1935年10月7日,红军又打了一个胜仗,毛泽东心情舒畅,诗兴大发,哼了一首《长征谣》:“天高云淡,望断南归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同志们,屈指行程已二万!同志们,屈指行程已二万!六盘山呀高峰,赤旗漫卷西风。今日得着长缨,同志们,何时缚住苍龙?同志们,何时缚住苍龙?”后来,毛泽东把《长征谣》改为《清平乐·六盘山》。
勤务员陈昌奉在前面走着,后面是毛泽东;毛泽东后面,饲养员余达木牵着一匹土黄色的马;马后面,黄应和挑着挑子,挑子后面跟着卫生员钟福昌。班长胡长保牺牲在长征途中,没能跟着到达陕北……
1937年1月,毛泽东骑着马,出了保安,走向延安,走向领导全国人民争取独立和解放的中心。
在延安凤凰山,土黄马老死了。毛泽东看到马夫余达木一下子老了许多。老余四十多岁,从1929年调到毛泽东身边负责喂马,一门心思都在马身上。毛泽东就托人给老余找了个对象,老余说什么就是不见。他说:“我的任务是什么?是喂马。我这辈子,能把毛主席的马喂好,不耽误毛主席的事,就心满意足了。”“马不影响找媳妇嘛。”“公鸡叫了,人老了,没有那个打算了。”老余一直为毛泽东养马,却没有看到抗战的胜利,于1944年去世了。
延安没有公共交通工具,革命者办公访友时,或者以步当车,或者用骡马代步。土黄马死后,中共中央西北局派人到三边(定边、靖边、安边)一带给毛泽东等领导人选马。他们买回来两匹马,一匹是小青马,一匹是小红马。这两匹马,个头都不大,但力气大,速度快,跑起来平稳,性情又温驯老实,特别适合在山地骑行。小青马给了毛泽东,小红马给了周恩来。
一二○师师长贺龙骑着他的乌龙驹来看毛泽东,恰好看见毛泽东窑洞前的小青马。他觉得小青马跟“毛大帅”(毛泽东到陕北之初自称“毛大帅”)的身份不相称,就把自己的铁青乌龙驹送给了毛泽东。
乌龙驹是贺龙的心爱之物。它身材高大,浑身乌青,一尘不染,毛色闪闪发亮,两耳尖挺,野气十足。据说,这匹马曾被敌人抢走,为了它,贺老总还率兵打了一场恶仗,硬是把它夺了回来。
毛泽东说:我岂能夺人所爱。
毛泽东在延安,开会,上课,拜访各界人士,路程近的,徒步而行;距离远的,就骑上小青马前往。
1938年4月28日,毛澤东骑马到鲁迅艺术学院,鲁艺的莫耶(歌曲《延安颂》的词作者)看见:“主席骑马来了,马就拴在山下的石牌坊上……”毛泽东在鲁艺讲话,他说:“鲁迅先生在《毁灭》的后记中说到,《毁灭》的作者法捷耶夫是身经游击战争的,他描写调马之术写得很内行。像上马鞍子这类细微的动作,《毁灭》的作者都注意到了,鲁迅先生也注意到了……《红楼梦》是一部很好的小说,特别是它有极丰富的社会史料。比如它描写柳湘莲痛打薛蟠以后,便“牵马认镫去了”,没有实际经验是写不出“认镫”二字的。事非经过不知难,每每一件小事却有丰富的内容,要从实际生活经验中才会知道。……艺术家固然要有伟大的理想,但像上马鞍子一类的小事情也要实际地研究。”“牵马认镫”是《红楼梦》中小得不能再小的细节,出自第四十七回《呆霸王调情遭苦打,冷郎君惧祸走他乡》,被驾驭者毛泽东看个仔细。
贺龙留下的乌龙驹,成为江青的坐骑。毛泽东的秘书叶子龙在《叶子龙回忆录》中说:江青骑着乌龙驹,曾经闯了一场大祸。那是1939年7月10日傍晚,周恩来骑马去中央党校讲课,江青骑着乌龙驹同行。马过延河,江青扬鞭策马,乌龙驹四蹄腾起水花,夺路而去,周恩来骑的小红马受惊,高高扬起后蹄,继而狂奔,把毫无精神准备的周恩来掀翻马下,撞在河滩的石头上,造成右臂骨折,虽然经印度医生柯隶华治疗,后又去莫斯科医治,但还是落下了残疾—右臂再也伸不直了。
1940年前后,海外爱国人士捐献两辆汽车给延安。相关部门准备分一辆给毛泽东使用。毛泽东提出:“一要考虑军事工作的需要,二要照顾年纪较大的同志。”结果,一辆给了分管军事的朱德,一辆供“延安五老”使用。毛泽东依旧是骑马出行。
鞍马劳顿,毛泽东骑马时也摔伤了。那天,毛泽东骑马去枣园开会,返回时,马儿受惊,他从马上摔下来,左手被摔伤,好在无大碍。在有关部门的干预下,从此毛泽东外出很少骑马了。小青马的主要任务是给毛泽东送信,送电报,送文件,到新华印刷厂取报纸等。小青马静立的时候,像一位思想家。
毛泽东小时候的同学萧三从苏联回延安了,毛泽东将小青马借给萧三。萧三骑着小青马,荣耀得不行,逢人就说:“这是毛主席的马。”
一天,毛泽东约诗人艾青谈话,忽然想到延河涨水了,过河不方便,连忙写信给艾青,“河水很大,派马来接你”。小青马领命而去。
1947年3月,中共中央主动撤离延安。毛泽东转战陕北,指挥西北和全国的解放战争。毛泽东撤离延安时乘坐汽车,不久这辆车就坏了。毛泽东说:“看来这个铁家伙不愿意跟我们钻山沟了。好么,就把它留给胡宗南吧。没了它,还省得拖累,我们还是老办法,走!”小青马又成了毛泽东的交通工具。一天,毛泽东看见马撅起尾巴拉屎,粪团一声一声沉重地落在地上,他便对警卫员说:今年的马粪,就是明年的粮食。
毛泽东转战陕北,鞍马烽尘,与敌人周旋一年。离敌人最近时,可以听见敌人的说话声、叫骂声。战士无哗衔枚走,小青马的嘴巴也给绑上,以免它嘶叫暴露目标。一天,毛泽东骑马横渡五女河,小青马刚到河中央,山洪呼啸着奔袭过来,警卫人员正手足无措,小青马一跃而起,冲上岸来。人们惊叹:好险!
毛泽东十分爱惜小青马。一天,他发现马蹄铁掉了,怕伤了马蹄,就坚持徒步行军。摄影师程默说:“陕北山区沟溪水道特别多,跋山涉水又多是在夜间,拍毛主席骑马的照片特别不容易。”有一天,他终于抓拍到毛泽东骑马的形象。这张照片叫《毛主席转战陕北》。
马蹄飞过春风生。革命的春天快要到来了。
1948年3月23日,毛泽东骑马来到吴堡县川口村,东渡黄河。毛泽东坐在船上,回首陕北高原,思绪万千。陕北十三年艰苦奋斗,革命胜利的时刻就要来到了。船到黄河中心,毛泽东突然看见,不远处搭载牲口的那只船剧烈颠簸,马和骡子互相挤撞,他的小青马身影一闪,掉进浪头汹涌的黄河中。望着在水里挣扎的小青马,毛泽东十分着急。谁知那小青马竟会游泳,它在激流中挣扎着往回游,一直游到西岸。同志们把小青馬送到另一只船上,让它回到毛泽东的身边。
1949年3月23日,毛泽东坐着车,进了北京城。他说:“今天是进京的日子,进京赶考去。”小青马跟随毛泽东一起进了北京。
马上打天下,马下治天下。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不再骑马。小青马作为军功马被安排在北京动物园,由老红军周根山精心饲养。周根山当年和毛泽东的马夫老余认识,也是爱马如命的人。周根山对马说:你知道吗?我从前就是一匹战马。他每天给马说话,抚摸马的鼻梁和嘴唇。他一天一天地给小青马理鬃挠痒,小青马老了,毛色渐渐由青变白,它走路的声音已不像当年哒哒响亮,更像一个老人扶着拐杖走路的声音。1962年,小青马老死。1964年8月,延安派人运回小青马标本,作为国家一级文物,陈列在延安革命纪念馆。
凭阑静听潇潇雨,千里波涛滚滚来;犹记当年烽火里,铁马从容杀敌回。
“备马!”马下治天下的毛泽东豪情万丈,他要饮马黄河,饮马长江。
1959年4月,在中共八届七中全会上,毛泽东说:“如有可能,我就游黄河,游长江。从黄河口子沿河而上,搞一班人,地质学家、生物学家、文学家,只准骑马,不准坐卡车,更不准坐火车,一天走60里,骑马30里,走路30里,骑骑走走,一路往昆仑山去。然后到猪八戒去过的那个通天河,从长江上游,沿江而下,从金沙江到崇明岛。……我很想学明朝的徐霞客。”1959年,没有成行。
1960年,毛泽东的专列过济南,他对舒同、杨得志说:“我就是想骑马沿着两条河走,一条黄河,一条长江。如果你们赞成,帮我准备一匹马。”马备好了,1960年,仍没有成行。
1961年3月23日,毛泽东在广州说:“我很想恢复骑马的制度,不坐火车,不坐汽车,想跑两条江。”1961年,毛泽东骑马的想法仍没有实现。
1962年,毛泽东的秘书高智调到陕西工作,他对高智说:“你先打个前站,我随后骑马就去。”高智等着,毛泽东没来。
1965年1月,高智到北京见到毛泽东,毛泽东说道:“我还是想回延安、陕北看看,吃陕北的小米,骑马沿黄河走一遍。”
马匹早准备好了,毛泽东还试着骑了几回,似乎马上就要上路了。
最终是,马鞭生青苔,马鞍落尘埃。毛泽东没能实现骑马考察两河的愿望。
一个时代的马蹄声嘚嘚远去……
长征中,革命队伍中的马极少,骡子、驴子也不多,供给老弱病残使用。往往是,骡马背上驮着伤病员,尾巴上还“牵”着一个人。骡马以巨大的忍耐力达成人的愿望。过雪山,刘英说:“蔡畅、刘群先都是拽着马尾巴上的山。”刘群先是博古的夫人,她风趣地说:“行军中骡马比老公好!”这可不是调皮话,是生死之经验。
过草地,詹才芳看见几位士兵准备把担架上的一个病人放弃,翻身下马询问,士兵说:救不活了。詹才芳说:不要扔,这么年轻,个儿又大,扛机枪应是把好手,你们给他一个马尾巴试试。病人乃尤太忠,尤太忠拉起马尾巴,深一脚浅一脚走出草地。詹才芳、尤太忠皆授开国少将。
长征中,杨勇负伤,骑马前行,忽听有人叫他小名,循声望去,一小个子红军倒在路边水沟里,面目憔悴。定睛一看,是小学同学、姨表兄弟胡耀邦。杨勇问:“是不是病了?”胡耀邦无力地点头。杨勇将胡耀邦扶上马来,自己带伤牵马,两人如此走出茫茫草地。胡耀邦后来担任党的总书记。
长征中,敌人骑兵呼啸而来,呼啸而去,令红军头疼。为了增强红军同敌骑作战的信心勇气,便于指战员熟记同敌骑作战的战术要领,红军政治部宣传部长陆定一写了《打骑兵歌》,杨尚昆的爱人、时任宣传干事的李伯钊谱曲。《打骑兵歌》很快在部队流传开来:“敌人的骑兵不可怕,沉着勇敢来打他。目标又大又好打,排子枪快放齐射杀。我们瞄准他,我们打垮他,我们消灭他,无敌的红军是我们。打垮了敌人百万兵,努力再学打骑兵,我们百战要百胜。”红军还排练了《打骑兵舞》,生动活泼地克服了一些战士怕遇敌人骑兵的心理。
还有一首《打骑兵》(佚名词、陆友曲)唱道:“敌人的骑兵来了,交叉火力组织好,要交叉火力组织好。目标越大越好打,集中火力打垮他,机关枪哒哒哒哒,排子枪快快放啊,手榴弹扔出去啊,杀!管叫他人血马血染黄沙。”
傅连暲医生随部队长征,组织上知道他不善于骑马,又走不了长路,就给他配了一顶轿子。傅连暲不愿坐轿子,赶紧学会骑马。毕竟他是新骑手,马术一般般,一天经过湘南的一条狭窄山道,一边是山,一边是河,他骑在马上,看见部队从后面赶来,连忙让道,哪知马一失蹄,他和马一起掉进河里。马被激流冲走,他被战士们救起。毛泽东得知消息,把自己的被子送给他,蔡畅给他送来一匹骡子。
贺龙长征中有匹大青马。贺龙说:这匹马“不但跑得好,它还很有德义呢!比如你前面有人这样躺着,它就停下不走了。翻大雪山的时候靠它救了多少条命啊!至少有五六十条。每次总是好几个人,尾巴上颈项上都拖着,我自己还要一手提一个。就这样往返了好几回,要不然死的人会更多。你们想,山又高,又大,又冷,空气很稀薄,身体坏一点儿的,还没喘口气就倒下去死了”。后来,这匹马被猴子偷走了。这在西康是常有的事情。
黄新廷长征途中缴获一匹大白马,双耳尖立,骑行平稳安然。他割爱送给贺龙,贺龙视为珍宝。行军间隙,大白马被一群猴子牵走。部队前行数日,忽见大白马自行追赶部队而来。人叹曰:“真神马耶!”
红军的马,八路军的马,大都是从敌人那里缴获而来。长征刚到陕北,红军与张学良的部队打了一仗,俘获几百匹马,成立了红军骑兵侦察连。后来,又消灭马鸿逵部两个骑兵团,俘获战马千匹,创办了一所骑兵学校,把俘虏过来的马术教官、兽医以及会钉马掌、会配马鞍的人补充进来,教授骑兵的基本战术和基本技能,红军骑兵队伍从此发展壮大起来。
彭德怀善骑,敢打能胜。平台山“切尾巴”战役胜利后,毛泽东写诗赠彭德怀:“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
1936年11月22日,中国文艺协会成立大会在保安县(今志丹县)举行,丁玲任大会主席,李伯钊当选为文协临时主席,毛泽东等领导人到会讲话。李殷森写了一篇报道《陕北文艺运动的建立》,其中说道,会场“隔墙有战马的嘶声传来,他们中间有好些是身经百战和走过两万五千里的‘英雄”。
徐海东的坐骑是一匹白马,扬鞭奋蹄,疾如闪电。1936年5月,红军东征返回陕北途中,他骑马碰倒一个战士。徐海东急挽缰绳,马受惊,跳跃起来,一下子把徐海东甩了出去。两个星期后,徐海东苏醒过来,发现门牙没有了—镶嵌在了一棵树上。这件事情记载于斯诺的《西行漫记》。斯诺的夫人海伦·斯诺于1937年5月在延安见到徐海东,看见徐海东“微笑起来,露出几颗金牙,特别引人注目。”
陈学昭在《延安访问记》中说:“八路军的老干部无论男女都善于骑马,这是使我最惊叹不止的。”
1937年5月,周恩来在延安南面的劳山被土匪袭击。附近的山上有个红军通信班,听到枪声连忙向步兵一连报告,电话线已被敌人割断。通信班又通过另一条直达总参的线路报告情况。总参得知消息,立即报告毛泽东等中央领导。刘伯承命令立即把中央首长使用的马集中起来,由中央警卫团团长黄霖率队驰援。毛泽东急得鞋子也沒有提上,帽子也没有戴,大声说:“什么也不要顾虑,无论如何要把副主席救回来!”黄霖率领几十个战士打马如飞,赶到劳山时,枪声稀落,土匪正在周恩来乘坐的卡车上抄拣东西。黄霖一见,收紧缰绳,他骑的是萧劲光的马,那匹马没有听从召唤,依然扬蹄奋进。黄霖撒开缰绳,飞身下马,脚未立稳,手扣扳机,眼到枪响,土匪死的死,逃的逃。警卫周恩来的官兵十几人牺牲,万幸的是,周恩来无恙。周恩来返回延安城时,毛泽东骑马到南门迎接。
1937年8月,主力红军改编为八路军。红军第一方面军第一军团骑兵团改编为八路军一一五师骑兵团(后改为骑兵营),刘云彪任团长,肖锋任政委,下设3个连。8月22日,部队召开誓师大会,600多名骑士荷枪骑马排成方阵,作为抗日先遣队开赴华北抗日前线。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八路军的战马都是从敌人手中缴获的,这是一件多么神气而快活的事情。1940年初,骑兵营扩建为骑兵团,对外称“晋察冀军区骑兵团”,刘云彪任团长,蔡顺礼任政委,下设4个营,共5000多人。这支伟大的马群,是一支集团冲锋的队伍。马的力量与革命者的智慧相融合,汇集成奔流的长城。
毛泽东、朱德衣着不讲究,衣服上打着补丁。毛泽东的口袋里常常鼓鼓囊囊装着烟荷包,像一个老农一样走在延河边。抗大的学员说:“朱德同志像马夫,毛泽东同志像伙夫。”
贺晋年等十几位游击队员被马鸿逵的马家军抓获。马家军把贺晋年等人的衣服扒光,五花大绑,脖子上再套根绳子,另一头系在马尾巴上,拖着走。天黑了,每个人被装进麻袋,只露出个脑袋,再拿绳子在脖颈处把麻袋口系死。如此残忍折磨,革命者不屈不挠。这时,马鸿逵的母亲路过,见到被绑着的十几个人,觉得不吉利,她说:“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头一次出远门,就碰上这档子事。传我的话,他们是好人坏人我不管,不要让他们死在我们马家手里。”贺晋年得以生还,后来成长为一位战将。在东北剿匪时,贺晋年骑的第一匹马是缴获的日本战马,身上没有一根杂毛,后累死。第二匹是缴获“胡子”(土匪)的枣红马,剽悍,烈性,在牡丹江岸边掉入悬崖摔死了。
晋察冀边区诗人方冰的《马》,仅有六句,写出了人与马渴望战斗的心情:“马在棚里暴叫/我披起衣服点上灯/走到马棚里去/—哧!忍耐些/我的战斗的伙伴/出击令就要下来了!”
罗荣桓和林月琴谈对象时,两人的住处隔着一条延河。延河一涨水,见面得绕道好几里地。人们开玩笑说:这延河简直是隔着牛郎织女的“银河”。红二十五军的王平政委得知老领导被“银河”阻隔,特意挑选一匹白马,送给罗荣桓。罗荣桓得了白马,每天晚饭后骑马而去,警卫员要跟着他,他说:我去练马,你不用跟了。警卫员心里纳闷:首长早就会骑马,怎么现在又练马起来?他不知道,罗主任是“单刀约会”去了。
史沫特莱到延安后,朱德送给她一匹马。这匹马是贺龙从云南缴获、经过长征带到延安的。史沫莱特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清晨,我在山间漫步,穿过峡谷,一路采摘野花—燕草、橘红色的大百合、鸢尾花等,在这里它们显得漂亮极了。然后,我骑上心爱的‘云南—贺龙在云南缴获的小马,朱德送我的,一阵风似地驰过峡谷,翻过小山。”
美国记者史沫特莱本来要随丁玲任团长的西北战地服务团一起去前线劳军,但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虽伤势不重,却无法上前线了。
西北战地服务团走上抗日前线,为抗日军民演出。服务团配备一匹马,供伤病员骑,马尾还常常被拔下来几根用作提琴的琴弦。配备四头小驴驮道具和行李,这是“捉着驴狗子当马用”。驴子矮小,陕北人叫它们驴狗子。驴狗子驮着服务团的行装,奔走在前线。在太原,防空警报响起,高射炮雷霆般轰鸣,四头驴狗子惊恐万状,脱缰狂奔,甩掉背上的行李,跑得不知去向。
平型关大捷后,林彪意气风发。一天,他穿着缴获的日军黄呢大衣,骑着缴获的日本大洋马,举着日本指挥刀,飞马驰骋。阎锡山部队的一个班长看见有人骑日本洋马,大氅飘起,以为是日本军官,他和一位士兵举枪射击。一颗子弹从林彪前胸进入,洞穿右肺叶。林彪一头栽下马来,昏死过去。几天之后,林彪醒来。阎锡山前来探望,肇事的班长和士兵被五花大绑地押来。阎锡山说:“我要当着你的面,枪毙了这两个混账东西!”林彪说:“枪法不错,是个好兵,饶了他们吧。”两位士兵扑通跪倒,放声大哭。
海伦·斯诺的《延安采访录》记载,她于1937年5月采访罗炳辉时,罗炳辉送给她一颗珍贵的宝石。这颗宝石呈圆形,顶端有一道白纹。罗炳辉说:“我在西藏从一个喇嘛手里得到的。这颗宝石代表黑土、蓝天和白云。我不相信它有什么效应,可是据说你要带上它骑马,就永远不会从马背上摔下来。这颗宝石非常古老,是这个喇嘛从另一个喇嘛手里弄到的,在西藏的理塘寺,他后来又把它作为礼物送给了我。这个喇嘛是从拉萨来的。”海伦说:“我把这颗宝石镶在一枚戒指上,现在依然戴着。自那以后,我确实没有从马背上再摔下来。”
海伦·斯诺骑马时,警卫员、马夫总是给马鞍子上插上几朵鲜花。
一匹又一匹马,伸着修长的脖子探向清澈的河水,那缓缓流动的水映照着马的鼻梁、马的脸。马脖子上的漂亮的鬃发耷拉下来,几乎遮住了它的眼。陈学昭在《延安访问记》中说:“傍晚,延水边又有许多的马匹在喝水,它们的姿势没有一只是相同的。‘饮马傍交河……这句诗引起我许多想象……”
粟裕将军行军途中,经常召开“马背会议”,只见他骑马在前,像张果老一般倒坐马上,与后面骑行的诸将,面对面,且行且议。讨论完毕,众将领命,打马而去……
左权开会回来,骑马前行,勤务员景伯承骑着彭雪枫的大红马跟在后面。忽然,大红马撒起野来,一溜烟驮着景伯承跑回驻地,把左权丢在后面。景伯承看到左权一个多小时候才回来,惭愧得不行。左权说:“你没有摔倒吧,把马嚼口勒紧它就不会乱跑了。今后小心点,摔坏身体是很不值得的。”
1939年1月,光未然在吕梁游击区行军时,堕马受伤,左臂骨折,转到延安边区医院疗伤。不幸中的万幸是,他趁在医院疗伤期间,躺在病床上口述了他的长诗《黄河》,这才有了冼星海谱曲的《黄河大合唱》。
苏联摄影师羅曼·卡尔曼奉斯大林之命,到延安拍摄一部反映中国革命和抗战的电影。卡尔曼一行人正要过延河时,“被一位女骑手风驰电掣般地追了上来。快要追上我们时,她一下停住了,勒紧缰绳,用一种带有野性的姿态快活地欢迎我们。她就是毛泽东夫人……”
美国医生乔治·海德姆到延安,投入到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中。他把自己的美国名字改成中国名字,叫马海德。为什么姓“马”?因为在阿拉伯文中“海德姆”是“马”的意思,而且马还是边区回族同胞的常见姓氏。中央机关专门给马海德配备了马匹,从此“马大夫”骑着马到处给人看病,他说:“我是马大夫,不是马的大夫。”一天,马海德从前方回来,大家欢迎他讲话,他说:“我是骑火车回来的……”
杨朔的通讯《英雄爱马—记劳动英雄程金明》中写了一个具有相马和养马本领的程金明。程金明介绍他的“相马养马经”:“牲口的毛色是大青,二黑,三红,四栗色,所谓先买一个装样,后买一身皮毛。”“先买一张嘴,后买四条腿,眼上晃三晃,看它吃利不吃利。晃三晃,闪眼就不瞎,能吃不能吃,要摸槽道宽不宽……天包地,吃草利,地包天,吃草厌,上下牙对齐最好。买到好口,管它瘦不瘦!马有滴泪旋(前大腿上面有旋毛),肚前旋,扛槽旋(前胸),二抹笼旋(耳根后)……性子就大,不好用。……尾巴小,太胆小;尾巴大,不害怕。……后蹄掩前蹄,能走一百里,后蹄超过一虎口,能走一百九;步打步,吃不住!……草喂饱,料喂足,水喂精神。喂麸子,皮毛发明;喂玉米,皮毛发奓(直),一天三喂三饮,牲口长膘不生病……”程金明不但会相马养马,还会治马。他的经验是:“牲口卧倒,乱摆头,便是鼓眼的症状;前蹄子刨地,是前结;后腿蹲地,是后结;耳朵直,嘴张不开,便是中风。其余的像露蹄,生黄,许许多多的病,不用兽医,他都能动手医治。”
中央管理局在城北门外开了一家马药店,药店里有两位工作人员,一位是阎医官,从前在国民党军队里当过兽医,被俘虏过来后加入红军。还有一位是给阎医官打下手的小伙子。这个马药店给许多骡马治好了病,名扬古城。
聂荣臻缴获一匹日本大洋马,个子高大,毛色闪闪发光,要搬个凳子才能跨上马背。聂荣臻把这匹马送给朱德。一天,摄影家徐肖冰看见朱德正与一群官兵说笑,旁边的这匹战马长嘶不已,他觉得朱德的威武气质与这匹马很匹配,就提出给朱德拍一张骑马的照片,朱德同意了。一张朱德骑马的著名照片诞生。1977年7月6日,中华人民共和国邮电部发行纪念邮票《中国人民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朱德同志逝世一周年》全套4枚,其中就有这张骑马照片。朱老总尽管喜欢这匹大马,平日并不骑它,因为它走起来一颠一颠的,坐在上面很不舒服。朱德1940年从太行山回延安时,把这匹马带回了延安。
红军的好马大都在前线。许多领导同志回延安,都带着自己的马。115师第6团团长阎玉森被选为七大代表,从山东出发时,他和警卫员、马夫三人,带着两匹马,到延安时只剩下他一人一马了,其他两位同志和一匹马在路上都牺牲了。剩下这一匹疲惫之马,到延安的第三天也因劳累而死。
留守兵团的贺晋年有匹枣红马,是内蒙伊盟盟长沙克读儿札布(沙王)赠送的。这匹马,个子不大,跑起来很稳。
萧劲光有一匹“千里藏针”骏马,是蒙古旗王送给他的。
桥儿沟是鲁迅艺术文学院所在地,老乡笑话鲁艺的师生说:嗨,他们骑马回来,不知道把马拴住,不知道马会吃庄稼。
诗人卞之琳为了骑马挎枪上前线,几次借来周扬的马,练习骑马。
于光远的《一个“没用”的知识分子在延安的生活经历》中说,一个晚上,他骑马路过延安柳树沟的一座桥,对面正好有个老乡赶着两头毛驴上桥。夜黑,彼此都没有看见,看见时双方都已走到了桥中间。这桥只有两尺来宽,错不开道。于光远看见身下是四五米深的河沟,在这么窄的桥上他不敢下马,怕跳下去掉进河里,他对老乡说:“同志,你能不能让我过去?”老鄉说:“你瞧,我赶的是两头牲口,驮着这么长这么重的木头,能够回头吗?你只有一个人,一匹马,应该是你回头。”这话在理,可是于光远没有本事让马在这么窄的桥上回头。老乡气得直骂他笨,只好慢慢地从两头牲口旁边爬过来,牵上马的勒口,“喔喔”地叫着,让马一步一步地退到桥头。于光远这才从马背上跳下来。老乡看着这个公家人这么不中用,大概是心里生气,顺手拍打一下马屁股,那匹马撒腿就跑。于光远怕马丢了,急忙去追……这是一个知识分子在马面前、在老百姓面前的“洋相”。
毛泽东《在鲁迅艺术学院的讲话》(1938年4月28日)中说:“俗话说:走马看花不如驻马看花,驻马看花不如下马看花。我希望你们都要下马看花。”“下马看花”是从“走马观花”那里引发出来的。“走马观花”源自于唐诗人孟郊的《登科后》曰:“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毛泽东通过“人”“马”“花”三者的关系,说明一种思想方法。
“延安最近给匪首萧华送来一个美人,此人经过特种谍报训练,能飞身上马,双枪百发百中。”八路军115师政治部主任萧华与王新兰结婚时,国民党的电台如是播报。
延安时期,马匹有“公马”与“私马”之分。公马是大家都可以借来骑的公共马匹,“私马”是按规定配备给高级干部的专用马。
1943年,中央管理局制定颁发《马匹分配使用制度》,其中规定:一、中央委员,原则上配备每人一匹马。二、党中央各部正副部长及军委各部、局长,原则上配备每人一匹。三、处长级干部及高级技术人员,因特殊需要须配备私马者,经中央管理局审查批准。四、公用马的配备,中央、军委直属机关与学校按下列工作酌情配备:①机要通信;②行政事务;③研究性的机关、学校。五、公用马配备后,按本单位的具体情况,自行规定走多远的路才能骑马。这项《制度》还规定了用马签批手续和最低里程的限制。比如,规定“一般干部和通信员,因公外出使用马匹,至少在十里行程以上,并须经其所在单位之科长或秘书签字证明”。还规定,对年老体弱的同志使用马匹给予“优待”,如年龄在五十岁以上者,不仅允许短程用马,而且可直接告知管马号者备马。
中央管理局颁发的《马匹分配使用制度》还规定了使用马匹的注意事项:1.使用马须于出发前半小时通知,以便备马。2.不得使马匹无休止地快跑,到达目的地前二十分钟,应缓步或下马,令其休息。3.马匹出汗后,不得令其在路上饮水。4.到一地停止休息,须将缰绳放松。返回后应即将马匹交还马号。5.马匹在外留宿,须带草料票,负责喂足喂好。此外,还规定“凡违反者,给以批评或处分”。
大生产运动中,革命人拾粪种地。中央党校二部的杨立和张一琦没有拾粪工具,两个人“拿了几张报纸下山了,到公路上,放下知识分子的臭架子去拣粪,见到骡马粪,用手一抓,放在报纸里,用手捧着,不一会儿就拣了一大包,喜气洋洋地捧回来”。三部的田家英(后来改名为陈野苹)冬天拾粪,看到马粪已经冻成了块,毫不迟疑地用双手去抓捧。他说:“这时我并不感到臭和脏,而是惜之如黄金,不忍遗弃一块。人谓‘黄金如粪土,我说‘粪土如黄金。”
蔡树藩将军,独臂,可以骑马,乒乓球打得也好。
1936年12月,红五师师长何炳炎在云南瓦屋塘战斗中第六次负伤,须立即进行右肩截肢抢救。当时,无手术器械,医生找来伐木用的锯子;止痛没有麻药,医生准备用吗啡代替。贺龙在一边忧虑地说:“吃这么多吗啡,往后怎么打仗嘛。”何炳炎一听,将吗啡掷于地上,把一条毛巾塞在嘴里。手术结束,毛巾被咬烂。何炳炎配有一匹战马,他让重伤员骑在马上,让轻伤员拽着马尾,自己独臂为伤病员引缰,就这样走过了长征。
许光达前线作战,遇敌机扫射,坐骑被击中,马一头栽倒,把许光达压在身下。许光达正要从马下抽身,敌机折返回来,又一番扫射,再次击中死马。许光达在马下安然无恙。
许多骏马,钻进山野,钻进硝烟,仿佛钻进了大地的深处,永远看不见了。
“风在吼,马在啸,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1939年冼星海创作了《黄河大合唱》。他写“保卫黄河”时写到得意处,兴奋得边走边唱。他说:“我要写成四部卡农,四个声部穿插起来,象征着千军万马。”
《八路军的铁骑兵》(荒草词,贺绿汀曲)唱道:“人不离马,马不离人,白天黑夜扰乱敌人,打他东边打他西边,打得敌人四处窜,八路军的铁骑兵,机动灵活打敌人,大平川大草地,展开了游击战!/马不停蹄,人不作声,铁骑兵团搜索敌人,跨过沙漠穿过树林,要把敌人消灭净,八路军的铁骑兵,机动灵活打敌人,大沙漠大森林,展开了游击战!/跨上战马举起马刀,铁骑兵团冲入敌阵,战马飞奔,马刀闪光,杀得敌人无处逃,八路军的铁骑兵,坚决勇敢打敌人,大平川大草地,展开了游击战!”
在河北唐县,一个骑洋马的日本军官向一位中国老人问路,老人听不懂日本话,没有回答,日本人一刀把老人的左臂砍断。老人一怒之下,用右手中的镰刀把日本军官砍下马来,又经过一番搏斗,终于把日本军官打死,老人也晕死过去,后来被八路军救活。作曲家劫夫遇见了这位英雄老人,专门给他写了一首歌曲。
1940年,陶勇在与日军作战中,缴获一辆摩托车,从此不再骑马,以摩托为坐骑,驰骋苏北大地。
一天,萧克驻扎河北阜平某村,警卫员把马拴在一棵小楸树上。萧克看见,急忙挥手制止:“小树上拴马,会把人家的树拽死的,拴到大树上去。”八路军群众观念之强,可见一斑。
诗人贾芝在抗大学习时,听到一位战斗英雄讲述的一件亲身经历的事情:有一天,看到八路军一队骑兵从身边飞驰而过,冲锋而去,仔细一看,其中几位骑兵的头颅已经没有了—他们在战斗中被敌人砍掉头颅,但马背上的身躯还保持着战斗的姿势。賈芝为之震撼,他和郑律成合作,创作了《抗日骑兵队》。
罗元发将军总结出阻击敌骑兵的窍门:组织三层火网,第一层为迫击炮、机关枪,见尘土飞扬即发射;第二层为手榴弹、轻机枪步枪,见马头即发射;第三层为步枪上刺刀,敌突破前二道火网后,组织步兵上刺刀拼杀,枪刺长于马刀,步枪还可射击,又射又刺,亦能阻敌之骑兵。
陈士榘负伤,转到延安拐峁医院治疗。一日,一骑马女子,英姿飒爽,风情卓越,送来一封慰问信和二百元钱。信封书“陈士榘同志启”,为毛泽东手书,送信者江青也。
抗日战争某役,周贯五骑一匹大青马指挥部队与日寇鏖战。敌一发炮弹呼啸而至,弹片击中大青马。大青马咆哮腾越,将军被抛出两三丈远,大青马当场死亡,周贯五被摔得腰椎错位。
1943—1945年,陈赓部围困日寇占领的沁源,这一围,就是三十个月。其间,先后作战2700余次,毙伤日伪军4400多人,俘获日伪军200余名。日寇及汉奸寸步难行,最后不得不杀军马充饥,于1945年4月狼狈不堪地撤出沁源。“沁源围困战”闻名全国,《解放日报》发表专门社论《向沁源军民致敬》。
陕北流行一首民歌叫《骑白马》,歌曲《东方红》脱胎于这首民歌。
毛泽东在中央党校做报告时说:“延安的女同志找对象不愿找骡马队长,这不对,这些骡马队长,将来都是我国很好的经济工作者。”
鲁藜的诗歌《老连长和他的儿子》(1944年),写了抗战中多年未见面的父子偶然遇见的情景。其中写道:“一个连长骑马在街上走/他的烟锅装满烟草/身上摸不着洋火/凑巧,对过走来一个青年农民/他正噙着烟袋/那么,连长右手扶住鞍桥/左足掀紧了镫/探出满是胡须的脸,同他对了对火/青年瞄着眼/看对方粗黑的胡茬,有点惊奇/连长很满意地吸烟/正想扬马,去赶他的宿营地/青年急忙地叫:/‘爹!你从哪来?/用力拖住了他的马尾巴……”
黄金山从延安出发开赴抗日前线时,改名黄骅,立志在民族救亡图存的洪流中做一匹“革命的骏马”。他久经沙场,出生入死,1943年6月在河北省新海县被叛徒杀害,时年33岁。为纪念黄骅,1945年新海县更名为黄骅县。
“衔枚夜度五千兵,密领军符号令明。”抗日战争胜利后,中共迅速组织人马开赴前线,连文艺界人士也带着家眷奔赴新区。孙犁在《善暗室纪年》中说:“路上大军多路,人欢马腾,胜利景象。小孩置于荆筐,一马驮两个,如两只小燕。”
蟠龙镇战役中,彭德怀指挥解放军歼灭马鸿逵军,打得他人仰马翻,缴获几百匹战马。
1949年4月,魏巍被任命为晋察冀野战军骑兵第六师第十六骑兵团政委,该团由国民党起义部队改编而来。魏巍和团长每人配两匹好马,一匹驮行李,一匹当坐骑。两年多后,魏巍发表了《谁是最可爱的人》。
马蹄敲响大地。那铜号般的马嘶,高亢、嘹亮、苍凉,迎来了一统江山。
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开国大典。骑兵作为地面方队最后的方阵接受检阅。骑兵分为两个序列行进,一个是骑兵方块队,一个是骡马拖挽的七十五野炮队。骑兵方块队一共五个,每个方块队以连为单位组成,纵向横向皆八排,64名战士,64匹马。每个方块队的马均为一色,依次为白马连、黄马连、红马连、青马连、黑马连。骑兵方队之后,是骡马拖挽的七十五野炮队。马尾后面的尘土弥漫开来。
马上打江山的时代结束了!
责任编辑:刘羿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