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鑫
在中外文化交流史上,我国先后经历了四次翻译高潮,为世人留下了大量的翻译作品。不仅如此,众多翻译活动的亲历者还以多种形式将自己翻译时的心得、体会,或经验、教训,或针对翻译问题而产生的争论等记录下来,并不断总结、提炼,形成了数量可观的、有关翻译方法或对翻译认识的文献资料。此类文字,经年累月,如条条涓涓细流,逐渐汇聚成中国传统译论文献的海洋,展现着中国译论的发展轨迹,为翻译研究积累了丰富的宝贵资源和财富。进入20世纪后,国内学界开始有意识地对中国传统译论进行较系统地梳理、汇总和研究工作,成果纷呈。然而,这些译论文献所收相关文献存在数量有限,有些重要篇什缺漏严重;缺乏统一主题,所收文献内容杂乱、零散,缺乏系统性;文献出处信息有不实或讹误等现象。因此,目前的成果不足以反映中国传统译论的总体面貌,而文献盲点、讹误会直接导致传统译论研究在观点和结论上的偏颇,也影响到传统译论文献的外译工作。
庆幸的是,由朱志瑜、张旭和黄立波合编的《中国传统译论文献汇编》(以下简称《汇编》)于2020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上述诸多不足和缺憾。《汇编》共六卷,搜罗海内外相关文献900余篇,呈现了从三国时期至1950年中国传统译论的发展脉络和主题特征,是目前规模最大的中国传统译论文献汇集。
内容框架简约,体例明晰
《汇编》整体结构分“导论”“凡例”“目录”“正文”和“致谢”五部分,架构简约,体例明晰。其中,“导论”首先对《汇编》标题中的“译论”进行了界定,并归纳了中国传统译论的生成方式、主题分类、分期、主题内容及演变特征、译论发展特征等,统筹兼顾,统领全编。须指出的是,《汇编》中归纳的主要译论主题是每个阶段最集中、最突出的讨论内容,如果孤立地看每个时期的译论主题,很难发现各阶段之间的联系。因此,编者秉承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的关系原理,用联系的、发展的辩证观点来分析,并借鉴图里(GideonToury)、勒菲维尔(AndréLefevere)、诺德(ChristianeNord)等相关翻译研究理论,试图描述和厘清中国传统译论的发展脉络,以加深对中国传统译论的认识,进而在与西方翻译理论进行交流中,更好地把握自身,寻求适宜话语,传递特色,以促进双方的有效对话。
“凡例”列出了详细的“选条标准”“选条范围”和“编排方式”,条分缕析,规范有序。《汇编》选条遵循的统一标准“主要收录讨论翻译理论或翻译方法的中文文献,力求材料全面完整”。在此原则下,编者列出了十条“选条标准”,可称为“三录七不录”。同时,编者还针对每一种“录”与“不录”情况,辅以实例说明。选条原则明确,标准统一,既可最大限度地保证译论文献的类别齐全,又能凸显某些译论文献的重要性。
“选条范围”包括译论内容的范围和文献时间的范围。圈定范围,关键在于圈定的方法和依据,涉及编者对中国传统译论的界定、译论文献的搜集、甄别、遴选过程。“编排方式”从宏观和微观两方面表现了汇编体例的特点,隐含着编者的编选目的、学术训练、甚至审美倾向等。这种编排风格,意在再现“原文”当时的语言特色和生态,彰显文献的史料价值,这与三位编者的编选目的和所受历史学、文献学、目录学训练密切相关。此外,简体横排和新式标点,既便于读者辨认和阅读,也显现了编者的审美倾向。
中国传统译论主题多元,文献形式多样,零乱、分散,搜集工作极为耗时耗力,逐篇细读,甄别,筛选,归纳,确定体例和编排方式实为不易,编者及相关协助人员历时近20年,克服诸多困难,最终汇成皇皇六大卷。
鲜明特色:博精兼顾,取舍有度,分合自如
《汇编》全套六卷,设计考究,包装精美:墨绿仿皮面精装,三面烫金,搭配精美函套,更显厚重、典雅、大气。文字舒朗,阅读舒适;简体横排,便于查考,利于收藏。《汇编》特点鲜明,表现为博精兼顾的编选范围、取舍有度的编选标准和分合自如的分卷原则等。
《汇编》的编选范围呈现出广博与精专兼顾的特点。中国传统译论文献浩如烟海,如何遴选出有代表性的、重要的文献,首先要做的是对“中国传统译论”做出界定,进而从主题上圈定选编的内容范围。通过圈定编选范围,凸显“中国传统译论”的本土化特色。
《汇编》编选标准的“取舍有度”体现在诸多方面,如上文所述编者对中国传统译论文献搜集范围的圈点、对译论文献语种的选择、对译论主题(翻译理论或翻译方法)的甄别等。此外,在对中国传统译论文献的编选标准上也有体现,这在“凡例”中的“选条标准”中表现尤为明显。在中国传统译论文献中,早期保留下来的有关翻译讨论的文字记载尽管非常有限,但其中有关佛经翻译的内容相对较多。因此,编者在编选过程中做了适当取舍,只是节选了有关佛经翻译的史实、翻译家的评论等内容,目的在于“净化”传统译论内涵,以确保译论“纯度”。另外,编者对已有的传统译论汇编本中的相关译论篇什,或不再重复收录,或只选录一些重要部分,这一方面是为避免无意义的重复劳动,另一方面也体现了编者对已有译论汇编本的尊重与认可。
《汇编》的特色还在于其“分卷不分期”的尝试,即编者对所收录的译论文献进行量化统计,按文献数量多寡,将此阶段的传统译论文献分成六卷。这样,不但规避了以往按历史朝代或重大历史事件为分类依据而招致的诸多争论,而且按历时顺序排列译论篇目,有助于读者把握各个译论主题的发展与演变,读者在应用这些译论分析、解释某些翻译现象或问题时,也可以根据不同研究视角做出自己的分期,从而使这种“分卷不分期”的做法极具开放性。
综上所述,编者不囿于已有中国传统译论汇编本的惯常做法,积极消除“影响的焦虑”,善于发现新视角,敢于尝试新思路,勇于探索新路径,从而使这洋洋六卷本的大部頭中国传统译论汇编,不拘一格,独具特色。
意义非凡:流传译论,嘉惠译学
一般而言,汇编书籍、文献极为耗时耗力,特别是汇编具有史料价值的文献材料。而且这种汇编工作,稍有疏忽,便被冠之以“材料多有遗漏”“二手文献居多”“体例杂乱、格式不统一”等“罪名”。这些都是史料文献汇编中难以完全避免的。但是,如能本着宽容与学习的态度,按照编者的编选目的、编选原则、编选内容及编选标准等,来检视某一汇编本,会发现其独有的亮点、特有的价值和意义。
纵观已有的有关中国传统译论的论集或汇编本,该《汇编》所辑录三国时期至1950年中国传统译论文献,无论从篇什数量、文献类别上,还是在主题涵盖、内容价值上,都可算得上目前国内规模最大的、关于中国传统译论文献的汇编本之一,具有极其重要的史料、学术和收藏价值,以及实践意义、理论意义和学科意义。
史料和学术价值
编者耗时近20年,搜罗海内外有关中国传统译论文献材料近2000篇、专著和论集数部,从中遴选出原始第一手文献1000余篇,后按与翻译理论或翻译方法相关的收录原则,再行甄别,最终辑录《汇编》近900篇。这些文献,从年代上看,时间跨度1700余年,基本再现了中国传统译论的发展脉络和演变历程;从文献形态看,包括早期报纸杂志和出版的翻译类书籍序跋、后记、以及有关翻译机构公布的章程乃至朝廷的奏折等,其中很多都是原始资料发表后在国内首次以简体横排呈现,对广大读者了解20世纪50年代以前的中国传统译论概貌,弥足珍贵,价值非凡,极具收藏价值。此外,《汇编》文献中有关翻译理论或翻译方法的论述,为我国乃至世界有关佛经翻译、文学翻译(尤其诗歌翻译、小说翻译、戏剧翻译等)、科技翻译(译名翻译)等领域的学术研究,提供了独具特色的中国译论话语形态,有助于中西译论之间的交流与对话,以及新时代翻译学术共同体的构建。
实践与理论意义
《汇编》的成卷过程和辑录内容,为当下译学界带来一些借鉴和启发。
首先,《汇编》的实践意义主要表现在如研究方法、翻译技巧、翻译批评和翻译教学等方面。编者搜集译论文献的途径、甄别译论主题时的文献细读法和归纳法、筛选重要译论篇什及分卷原则的量化统计与演绎法等,都称得上学术研究方法应用的典型案例。《汇编》所辑录的译论文献既可直接为翻译实践者提供翻译技巧指导,又可为翻译研究者(翻译批评等)、翻译工作者(翻译政策制定者、翻译教学人员等)提供可资参考的相关标准和依据。
其次,《汇编》通过梳理中国自三国时期至1950年间的传统译论文献,编者归纳了中国传统译论的生成方式、呈现形态、主要主题及其发展特点,具有译论理论史、学术史意义。可以说,中国翻译史上每个时期的译论主题体现了当时人们对翻译的认识,而这种认识的集合便构成了各个时代的翻译规范,即翻译观。其中,译论主题的历时演变也体现了目标语社会文化对“翻译”在认识上的发展变化。对各个时期各类翻译现象的认识,需要以当时的翻译规范为依据,回到翻译规范的“历史现场”,才能对其作出客观的描写和解释。由此,我们便可重构某个时代的翻译规范。《汇编》的历史文献为我们重构中国翻译史上不同时期的翻译规范,提供了较为可靠的侧面依据,在重写翻译史、重构中国译论话语方面的学理意义深远。
跨学科意义
在全球化背景下,翻译研究的跨学科性质日益凸显,各学科领域的研究者在关注本学科发展的同时,目光也渐渐投向更广阔的跨学科研究领域,研究视界的“融合”渐趋成为学术共同体构建的必然要求。
《汇编》辑录的尽管只是三国时期至1950年间的传统译论,却是中国传统译论话语的一个缩影,也是世界翻译理论体系中不容忽视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中有关“翻译名义”的论述就直接针对各学科领域重要术语(尤其是科技术语)的翻译问题,有助于各领域学科史、学科理论史和学术史的完整构建;有关翻译原则或标准、文学翻译、翻译批评的探讨,特别是大量新的第一手译论文献的发现,则有助于我们对中国翻译史、中国翻译文学史、中国文学翻译史等进行重新审视、甚至重新书写。
在中外文化交流日益密切的当下,以中国传统译论话语英译或外译为切入点,积极构建中国传统译论的国际话语体系,进一步促进和加强中、西译学界的有效对话,不失为中国文化“走出去”的一条可探索路径,如香港翻译学学者张佩瑶(MarthaP.Y.Cheung)教授编著的《中国翻译话语英译选集(上册):从最早期到佛典翻译》,将选、译、评、注有机结合,使“中国翻译话语获得了崭新的并可以不断延续的生命。”。从表面上看,它只是一部有关中国传统翻译理论的选集,但其中涉及的内容远不止翻译理论,它的影响足以擴散到文化史、思想史、翻译文学和比较文学等方面。如果该《汇编》假以时日,也能推出“英译六卷本”,其学术价值和意义更不可同日而语,其影响必将更加深远。《汇编》只辑录了从三国时期至1950年前的中国传统译论中有关翻译理论或翻译方法的文献,我们更加期待1950年以后的《汇编》“续卷”的问世。
作者系广西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