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巴与森林

王勇英

蓝布奶今天要洗头。

阿妈提着一桶水走下木梯，到蓝布奶身边放下。蓝布奶挨着一处矮石墙站着，墙上放着一个木盆。阿妈把水装到木盆里，用手试试水的温度，合适了，再往盆里放块毛巾。

“好了。”阿妈说。

蓝布奶的头发全披下来了，像白色的瀑布。

蓝布奶把头发浸湿，拿过来一只洗发果，捏碎，用手掌搓搓，洗发果冒出泡泡再抹头发上，轻轻地揉搓着。

河边有几棵巨大的树，那些树结出的果子可以洗头发，村里人都把那种果子叫洗发果。很久很久以前，住在蓝花山中的人们都用这种果子洗头发。这种果子，有一种天然的香味。

蓝巴也帮蓝布奶轻轻地揉搓头发。阿奶的头发有些硬，放在手掌中搓起来，发出来的声音让蓝巴想起人们在水里洗麻。

阿妈在第二盆清水里放了几片薄荷叶，顿时，满盆水散发着清香。泡过这盆清水，头发就洗好了。蓝巴和阿妈帮阿奶擦干头发，然后用木梳子梳理头发。阿妈把梳理过的头发分成一小股一小股，搭在旁边的竹竿上。蓝花山的人，从一出生就蓄发，从不剪头，蓝布奶的头发长了将近一百年，很长很长。

阳光好，也有风，把头发抖开来晾晒，很快就会干了。

蓝巴钻到竹竿底下，仰望着晒在竹竿上的头发，一股一股的，像缠在竹架上的南瓜藤。

蓝巴坐在石头墙上看，阿奶晾开的白头发就好像一棵伸展开来的白色的树。

“阿奶，你是一棵白色的树。”蓝巴说。

蓝布奶笑了起来。

“小时候，我阿奶告诉我，森林里有一个白头发的树婆婆，她每次洗了头，就会把头发铺在树木上晒。树婆婆晒头发的时候，森林里就全是她的白头发。”蓝布奶说。

“哦，那些白色的树，难道就是树婆婆的白头发？”蓝巴看着远处的白树问。

“是的。”蓝布奶说，“传说呀，树婆婆就住在蓝花山上，她的房子和衣服都是蓝靛色的，就像我们蓝靛布的颜色。可是，她的头发却是白色的，就像我们用白棉线在蓝靛布上绣的花儿、树叶、果子、树枝……”

蓝布奶的头发晾干了。她把头发盘起来，包好头巾，提起篮子，准备到森林里采摘一些草叶，然后提取草汁染纱线，用来绣花。

蓝巴也跟着阿奶到森林里去。

“树婆婆是不是正在晒头发？”蓝巴问阿奶。

蓝布奶看看树，微笑着说：“可能哟。你去问问树婆婆。”

蓝巴一边数着森林里的树，一边往森林深处走。哎呀，树婆婆的头发真多呀，蓝花山那么多树上都晒着她的头发。

可是，树婆婆在哪里呢？

“树婆婆，你的头发要晒多久呀？”蓝巴站在白色的树下问。

白色的森林里，风儿在吹着，鸟儿在叫着，溪水在流动着，花儿在开着……

没听到树婆婆的声音，可能树婆婆忙着晒头发，也可能树婆婆睡着了。

蓝巴在森林里走呀走，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谁在说话？是树婆婆吗？

蓝巴朝着声音来源处寻去，一边走一边喊：“树婆婆，你在哪里？”

“不是树婆婆。”蓝布奶从白色的树丛中走出来。她的篮子里已经装了半篮草叶，还有一把野花。

“阿奶，你就是树婆婆。”蓝巴说。

蓝布奶笑了，小声说：“树婆婆可能正在看着我们，听着我们说话呢。”

“谁见过树婆婆？”蓝巴问阿奶。

“传说，一个善良的女孩见过。”蓝布奶看着森林，跟蓝巴讲了一个传说中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蓝花山还没有人居住。有一天，一个苗家女孩来了，她到这片森林来寻找一种植物，想提取一种特别的染汁，染出银丝质地的纱线，在衣裳上绣出银色的花朵。森林里有一条小河，她看到一個老婆婆在河边洗头发。老婆婆的白头发铺在河水中，随着水流漂荡。女孩觉得老婆婆一个人洗那么长的头发，应该需要有人帮忙。

“婆婆，我来帮你。”女孩走过去，跟婆婆说。

其实，洗头发的就是树婆婆。她有好几只像树枝一样的手，还可以自由伸缩，那时，树婆婆可以自己洗。

树婆婆在这片森林里住了上万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有人进来，而且这个好心的女孩还要帮她洗头发。

“好的。谢谢你。”树婆婆说。

女孩放下背篓，走到水中，帮树婆婆洗头发。她洗了很久很久，才把树婆婆的头发洗好。

树婆婆的头发洗好了，要晒头发。可是那么长的头发，要搭到哪里去晒呢？女孩四处张望着，想给老婆婆寻找可以晒头发的地方。

“以前我的头发都是晒到树上。”树婆婆说。

“好办法，树就是最好的晒发架。”女孩把树婆婆的一股头发搭到自己肩上，再绕到腰上，然后爬到树上，把树婆婆的头发搭到树上去。树婆婆的头发太多了，女孩来来回回爬了上百棵树才把树婆婆的白头发搭好。

“婆婆，我先去寻找可以作染料的植物，等你头发晾干了，我再回来帮你收头发。”女孩说。

“谢谢你。”树婆婆把一束白发放在女孩手中，“用它能在你的衣裳上绣出银光闪闪的花朵。”

女孩接过头发，就在这转眼间，树婆婆已经不见了。

而森林里的那些树上，还垂挂着她的白发。细看，那些白发变成了白色的树枝。

“婆婆——”

女孩到处寻找那个婆婆。

“我是树婆婆。谢谢你，好心的孩子。”树婆婆的声音在白色的森林中回响。

女孩带着那束白发回去，果然，她在衣裳上绣出了银光闪闪的花朵，永远不褪色。

后来，那个女孩带着她的族人搬到蓝花山居住。女孩再也没见过那个晒头发的树婆婆，但是，森林里有些树时不时会变成白色，女孩知道，那是树婆婆在晒头发。女孩发现，从那些变成白色的树脱落的树皮里，能提取出染色的树汁，还能提取出天然的树纤维，做成白色的纸。

人们说，这是树婆婆赠给好心女孩和她的族人的礼物，也是森林馈赠给蓝花山人生存的宝藏。

“感谢树婆婆。我们提取染布汁的原料，也有这种树皮。”蓝布奶摸摸篮子里的几块树皮说。

蓝巴看着白色的树林，感觉传说中的树婆婆就在不远处。

“森林好着呢。”蓝布奶说，“小时候，我阿妈抱着我去放羊。羊儿在山上吃草，我阿妈抱着我坐在草地上，摇着我阿爸做的拨浪鼓。阿妈在这清脆的鼓声中轻轻哼着歌谣，我咿咿呀呀也跟着唱。阿妈说，森林里的每一棵树都会唱歌，每片树叶都会唱歌，每朵花都会唱歌，每个果子都会唱歌……绿色的树摇曳着，白色的树摇曳着，黄的树叶、红的花朵哟，全都摇曳着。森林开心地唱着歌。阿妈说，森林喜欢我，喜欢孩子，喜欢我们每一个人。我们也喜欢森林，爱着森林。”

蓝布奶看着不远处的一片青草地，回忆她小时候的故事。

风吹过森林，树木摇动。

“听，森林又唱歌了。”蓝布奶侧耳倾听，陶醉着。

“阿奶，听到你小时候唱的歌谣了吗？”蓝巴问蓝布奶。

“听到了……”蓝布奶轻轻哼唱起来：

阿咕阿咕哟

鸟儿在树里做窝窝

阿呼阿呼哟

风儿吹过来

树轻轻地摇着床

宝哟宝哟

你好好地睡哟

…………

蓝巴也轻轻地哼唱起来。这是她熟悉的歌谣，小时候，阿奶经常摇着摇床，唱着这首歌谣哄她睡觉。

森林里也一定有树婆婆、树宝宝。树婆婆给树宝宝唱歌谣，哄树宝宝睡觉。蓝巴觉得，森林里一定是这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