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岂容伤害！软暴力欺凌女友也需担责

复林

年轻女孩被恋人言语暴力，因情绪失控竟跳楼身亡。事发后，女方家长向对方讨要说法，却被以意外事件为由拒绝。法院对此事件会作出怎样的判决？

深漂女孩被感情欺骗

江苏省兴化市女孩朱勤，2019年大学刚毕业，应聘到深圳市一家广告公司做文员。她与同来深圳工作的闺密陈萍合租了罗湖区的一套公寓房。朱勤在单亲家庭中长大，性格敏感内向。2019年12月末的江苏同乡聚会上，她认识了餐桌上与她相邻而坐的李俊。李俊频频搭讪朱勤，他知晓朱勤刚刚工作，便吹嘘了一通自己在深圳打拼的履历。李俊比朱勤大8岁，本科学历，在深圳一家互联网公司做网管，“深漂”9年，已经有房有车，至今尚未婚恋。

散席后，朱勤正准备乘坐地铁回公寓，李俊的车停在了她身边，热情邀请她搭顺风车。朱勤推托不过，便上了车。一路上，李俊谈吐幽默风趣，朱勤觉得很放松，下车时，李俊表示，以后用得着他的话，他会竭尽全力，两人互加了微信并互留了手机号码。

此后一段时间，朱勤每天早晚都会收到李俊的问候信息。面对暖男型的“大哥”，朱勤也以礼相待。有时甚至会跟他微信聊天到凌晨。渐渐地，朱勤对李俊心生好感。

朱勤的室友陈萍谈了男朋友，经常不在公寓。2020年2月的一天，李俊约朱勤外出吃了“海底捞”，送朱勤回公寓时，见陈萍不在，李俊强行与朱勤发生了关系。事后，李俊信誓旦旦地向朱勤发誓永远对她“不离不弃”，朱勤同意确立恋爱关系。

交往初期，李俊非常关心朱勤，朱勤时常加班做广告文案，哪怕再晚，李俊都等着她下班，请她吃夜宵，还开车把她送回宿舍。朱勤感到很幸福，她跟李俊讲了自己的经历。朱勤父母离异，母亲赵玉芬对自己的学习抓得非常紧，稍有松懈，母亲就哭哭啼啼地不停数落她。李俊说：“这是她在用情感绑架你。”两人聊天时，李俊还让朱勤远离父母，不要受家人控制。

朱勤很快对李俊产生了心理依赖，就连工作上的琐事也事无巨细地告诉他。然而，朱勤渐渐发现，李俊经常干涉自己的生活。一次，两人约好去看粤港澳大桥，朱勤穿了一件黑色上衣，李俊嘲笑她不会穿搭，没见过世面。朱勤生气地要下车，李俊说：“我这都是为你好，以后不准耍小性子。”

在没有认识李俊之前，朱勤经常与闺密陈萍逛街购物，自从与李俊恋爱，朱勤只要單独外出，都必须向李俊请假。2020年5月下旬的一个周末晚上，陈萍的男友临时有事，她硬拉着朱勤陪她去听音乐会，晚上10时多才回来。李俊在公寓门外等候，看到两人回来，他当着陈萍的面咆哮了起来。李俊把朱勤拉下楼，大骂了她一通，还对她拳脚相加。发泄了怒火后，他又对朱勤百般安慰，然后说：“谁让你不听话的，外出要给我请假，知道不？”他逼着朱勤点头认错。在李俊的要求下，朱勤递上手机，李俊打开她的微信及地图导航软件，设置了手机位置共享，说：“你的行踪我要第一时间知道，去哪儿，做什么，必须经过我同意，否则就是不爱我。”他还要求朱勤明白，像她这样单亲家庭成长的孩子，必须有他这样的男人保护。

朱勤回到公寓，陈萍见她左眼部位有块淤青，便愤怒地说：“你趁早离开这个渣男，他竟然动手打女人。”说着，还要打电话质问李俊，朱勤竟哀求道：“不要找他，都是我不好，违反了纪律。”陈萍诧异地问：“你是不是被他打傻了？”经再三追问，朱勤给陈萍讲了李俊定的各种规定。陈萍错愕，她提醒朱勤说：“你是不是遇到了PUA男？”朱勤困惑地问：“什么是PUA？”

陈萍向朱勤科普了PUA男的几个典型特征，比如“男友”通过伤害女友的自尊建立绝对权威，从精神上、生活上处处控制女友等。朱勤表示虽然有的特征与李俊的行为相符，但她相信李俊不是这样的人。陈萍劝告道：“你赶紧离开他，不要成为第二个‘包丽！”她打开百度，把包丽被PUA后自杀的事件搜索出来给朱勤看，朱勤却认为类似的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

高楼飞身而下

朱勤虽然不相信男友是陈萍所说的那种“渣男”，但还是试探着跟李俊聊了聊PUA，李俊追根问底：“你头脑简单得很，从哪里听来的这个新名词？”朱勤如实相告了陈萍对他的怀疑。李俊勃然大怒，立刻用朱勤的微信辱骂了陈萍，指责她蓄意挑拨离间，并单方面宣布朱勤与她断绝来往。

第二天晚上，朱勤回公寓见到陈萍，向她表示了歉意，陈萍直言不讳地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朱勤却摇了摇头说：“我离不开他。”

此后一段时间，两人都在公寓时，朱勤总是回避讨论李俊的话题。陈萍好几次看见她情绪消沉，多次询问是不是被李俊欺负了？然而，朱勤总是沉默不语。

2020年6月下旬，天气闷热，陈萍下班回到公寓时，看见朱勤躺在床上，室内空调却没有打开，不由觉得奇怪，遂关切地问朱勤是不是生病了。朱勤脸上挂着泪珠，转过头没有吭声。陈萍更加不放心了，轻声说：“我现在就陪你到医院去”。她到床前拽住朱勤的胳膊要把她拖起来。朱勤“哇”地哭出了声，她断断续续地讲了李俊的种种行为。

自从李俊不许朱勤与陈萍交往后，他几乎每天都要盘问朱勤，陈萍有没有再挑拨他们的恋爱关系？是不是两人一起出去逛街了等等。朱勤均给出了否定回答，但李俊仍然不放心，非要朱勤发誓起愿才肯罢休。朱勤劝他不要对陈萍有意见，李俊却大发雷霆，他说：“陈萍心机重得很，你跟她交往会吃苦头的，只有我才能保护你。”一次，朱勤陪同事到购物中心选衣服，李俊从手机定位上看到了她的行踪，立即打进电话吼道：“叫你不要跟陈萍来往，你终究还是不听我的！”朱勤解释道：“单位的女同事快结婚了，我在陪她选衣服。”但李俊根本不听，断然挂掉了电话。30分钟后，李俊竟然赶到了购物中心，当着朱勤女同事的面，对她又是一通数落，责怪她外出不报告。他还对朱勤的女同事说：“她不太懂事，要好好调教。”

与李俊相处，朱勤觉得越来越累，她也试图摆脱这样的处境，但都被李俊连哄带吓打消了念头。5月中旬的一个周末夜晚，朱勤在李俊的住处过夜，无意中从李俊的手机看到一条聊天记录，对方称呼李俊为“老公”，朱勤追问李俊是怎么回事，李俊解释说那是他的前女友。朱勤表示不相信，也想着借机离开李俊，遂心平气和地表示：“既然你早已有了别人，我们就当没认识过，”起身收拾东西要走人。李俊怒不可遏地拦下她，并用力抓住她的手腕说：“分手得由我说了算，我不准你离开！”朱勤拼尽全力挣脱，却被李俊逼到角落里动弹不得，他还掐住了朱勤的脖子。之后，李俊又是下跪又是保证，朱勤心软了，同意继续和他相处。

朱勤还哭诉说，李俊会打着为朱勤好的旗号，规定朱勤应该吃什么，必须几点睡觉，几点起床，甚至连朱勤应该穿什么衣服，看什么剧，与什么样的人交往都有严格的要求。他还经常通过伤害朱勤的自尊显示自身的优越感，经常挑剔贬低朱勤，朱勤长相漂亮，李俊却故意说她长得很一般。有一次，上司对朱勤做的广告文案不满意，要求她返工，她感到很委屈，向李俊诉苦。李俊却以蠢、没脑子、窝囊废等侮辱性词汇骂了朱勤。

陈萍听了李俊的这些行为，觉得他更像PUA了，遂因势利导，劝她趁早结束这场恋爱，朱勤微微点头。然而，此后半个月，朱勤沉浸在伤感的情绪中走不出来，时常在深夜哭泣，甚至通宵失眠，陈萍对她百般安慰，朱勤仍郁郁寡欢。陈萍的男友在深圳做心理医生，认为朱勤的状态需要心理干预，建议朱勤去医院看看。经陈萍再三鼓励，朱勤去精神卫生中心进行心理测试，结果显示是中度抑郁症。

几天后，李俊知晓了朱勤看心理门诊的事，他径直冲到朱勤的公寓大吵大闹，当面指责陈萍故意带偏朱勤，这天，陈萍的男友也在公寓，他与李俊发生了肢体冲突。陈萍报了警，派出所进行处理，陈萍的男友和李俊互相赔礼道歉，陈萍临时搬出了公寓。

2020年8月5日，陈萍接到派出所的电话，朱勤从公寓坠楼身亡，勘验现场的初步结论是排除他杀。

承担侵权之责

8月7日，朱勤的父亲朱立平，母亲张秀芬赶到深圳，看见女儿的遗体，张秀芬当场晕了过去。朱立平听闻女儿谈了男朋友，且坠楼时李俊就在室内，他坚持认为，朱勤不可能自己跳楼，肯定是李俊推下去的，要求刑事立案，严惩凶手。

事发后，民警将李俊带到派出所，据李俊陈述和警方调查，李俊与朱勤自2020年2月起建立恋爱关系，期间因感情问题以及人际关系产生矛盾，两人时常有争执。

2020年8月4日晚，李俊在公司加班，他打电话让朱勤到公司附近等自己。当晚8时许，两人见了面。李俊开车送朱勤回公寓的路上，接到了朋友的电话，遂转道去酒吧喝酒。8月5日凌晨1點许，朱勤自行离开酒吧，李俊的朋友以及酒吧工作人员目睹双方脸上都充满了愤怒。

朱勤独自坐上出租车回公寓，司机从后视镜看见她在抹眼泪。李俊的朋友证实，朱勤离开之后，李俊和她互拨过电话和发微信。李俊在微信中说朱勤有背叛自己的言行，朱勤否认。警方调取的微信记录显示，李俊所发微信中有对朱勤各种不堪入目的辱骂内容。朱勤至凌晨3时30分还在拨打李俊的电话。凌晨4时，李俊致电朱勤说要去找她。5时许，李俊到达朱勤租住的公寓。通往公寓的走道上方有监控，显示李俊呈醉酒状态。大约10分钟后，朱勤从住处窗户坠楼。

陈萍认为李俊对朱勤PUA的证言，因缺少客观证据，没有被认定。李俊承认他和朱勤回到公寓室内后，两人发生了激烈争吵，因为他“喝大了”，进入房间即倒在了床上，没有注意到朱勤跳楼了。李俊还承认，自己一直另有准备结婚的女朋友，但仍然与朱勤保持“恋爱”关系，朱勤对此并不知情。

追究李俊刑事责任未果，张秀芬和朱立平将李俊告到了法院。他们要求李俊赔偿朱勤的丧葬费、死亡赔偿金、精神损害抚慰金等共计134万元。

针对张秀芬、朱立平的起诉，李俊当庭答辩称，朱勤跳楼身亡，他深感惋惜和悲痛，但自己不存在任何过错，亦无法通过合理的注意，预见到此悲剧事件的发生。朱勤的死亡完全是意外，而且极有可能是基于原生家庭的不幸以及对朱勤的影响等情况下所发生的意外事件。请求法院驳回两位原告的诉讼请求 。

本案的焦点是李俊对于朱勤之死，是否有责任，是否构成侵权。对此，法院审理认为，李俊作为朱勤的情侣，屡次发出让朱勤去死的信息，以成年人的理解程度应当知道这些侮辱性、损害性的言辞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意味着伤害，更何况作为情侣;李俊应该但并未意识到朱勤受此反复羞辱刺激有主动结束生命的可能。本案庭审中李俊对朱勤之死依然没有认识到自己的责任，对于其所发羞辱信息的行为仅仅归结于醉酒，这是不诚恳的态度。被告李俊在事发前的言行与朱勤高空坠楼之间存在联系，此行为的因果关系亦非高深智识才可以理解，而存在于普通人普遍的常识常理之中。被告李俊未构成犯罪，但并未免除其在民事上的赔偿责任。考虑到朱勤跳楼的主观性，酌定被告李俊承担30%的责任。

以深圳上年度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按2020年计，法院确定朱勤死亡形成的经济损失125万余元，李俊应承担37.5万余元。另应承担丧葬费1.4万余元。关于精神损害赔偿费，因朱勤跳楼的主观性，被告所承担的死亡赔偿金、丧葬费已对应其过错，法院不再支持。

2021年4月7日，深圳市罗湖区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李俊赔偿张秀芬、朱立平共计39万元。宣判后，李俊没有提出上诉。（文中人名均为化名）

编后：语言软暴力伤害更大

本案虽然没有实锤指认李俊对朱勤PUA，但李俊的语言暴力问题是客观存在的。语言暴力属于“软暴力”，有时会比殴打等显性暴力带来的伤害更大。朱勤坠楼与李俊当晚对其人格羞辱存在关联。李俊微信上发给朱勤的辱骂性言语，在人与人的情感关系中此类言辞实属令人寒心，言辞透露出的冷酷，以及拒绝沟通等，对被辱骂者的心理伤害是显而易见的。事发前，李俊对二人的争议没有采取降温或者解释的合理举动，未与朱勤建立有效的沟通，也没有合理注意到朱勤在被辱骂、沟通无果、丧失信任后的心理创伤，而是继续施予言语暴力，拒绝对话沟通，最终导致朱勤坠楼死亡。此结果显然与李俊对朱勤语言软暴力的伤害存在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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