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鑫
绿色是杜拉斯部分小说中女主人公眼睛的颜色,甚至包括杜拉斯的母亲。而如杜拉斯本人所说,她希望“假借少女绿色的眼睛来看世界的尽头”。
“来吧,在这个春日的午后,来吧,我们一起穿过城市,我们一起聊聊天,这就是生活中的幸福,让我们一起透过黄色的光,看看城市,看看车水马龙……不带任何目的性,只为听听这座城市的声音,陌生的语言,喊叫,喧闹,河流的声音,还有我们的喃喃细语……她,失落的世界,她来了,你好,我们朝着她微笑,她那么年轻,那么美,莹白的皮肤,绿色的双眸。”这是杜拉斯在《绿眼睛》里致让·皮埃尔·瑟东的一段动人的告白。
《绿眼睛》是杜拉斯唯一一本讲述个人电影观的书,1980 年 6月,杜拉斯受法国著名电影杂志《电影手册》邀请,参与其策划的特刊《绿眼睛》,在这本书里,她谈论电影、写作,回顾自己作为编剧、拍摄电影的经历,评论众多导演的创作风格,也谈及文学、政治、个人生活、激进年代的流行文化,以及现代人的孤独。比如杜拉斯觉得作家是自己的猎物,在移动着的边缘地带,在无法界定且目光所不及之处,任何事物都无法解救他;“在看完电影的几小时后,有些电影会留下,有些电影会消失。正因如此,我才能知晓自己是否看过某部电影……有些电影在记忆中纹丝不动。”她又说:“对我而言,电影的成功根植于写作的溃败。”谈论女性话题时,杜拉斯认为自己从未以激进分子的身份参与任何女性运动,但推动的改变和她们一样,甚至比她们更多。
《绿眼睛》书名的由来,罗贝尔·阿尔韦(Robert Harvey)曾提到,绿色是杜拉斯部分小说中女主人公眼睛的颜色,甚至包括杜拉斯的母亲。而如杜拉斯本人所说,她希望“假借少女绿色的眼睛来看世界的尽头”。
少女,绿眼睛,世界的尽头,多么美妙又耐人寻味的一句话。或者就像杜拉斯一向深信的那样,童年的强度是永远也比不上的。即便到了晚年,杜拉斯依然有着清澈犀利的眼神,也许她也希望看到这本书的读者能够用一种少年般敏锐的眼光去看待自我与世界。
在杜拉斯的一生中,童年时期的记忆一直跟随着她,对她影响至深。“童年的特殊际遇使得某种野性的习气一直留在我身上,至今依然,我以动物般的依恋来对待生命。”晚年的杜拉斯在一次采访中这样说道。她认同司汤达那句话:童年是无止境的。在《绿眼睛》这本书里,她再次谈起童年、故乡,她说:“但是我们从未远离过童年……我从未回到过我的故乡,以后也不会回去。我的童年存在于我所有的书和电影里。”
杜拉斯最早的回忆来自生命中的前几年时光,离群索居于台地和雨、茉莉花、肉的气味之间,笼罩着他们的大自然令他们窒息,“我们这些孩子觉得印度支那恹恹的午后,好似蕴藏着向大自然挑战的感觉。我们喜爱那段时光,那时我们一群孩子时常去探险,解开缠绕不清的藤蔓和纠结的兰花。”
大自然里那种旺盛而顽强的生命力,构成了她最早写作的灵感源泉,她甚至说过自己全部的书写也许都是源自童年时代的水稻田、丛林、寂寞。“这超凡的静谧,这难以形容的温柔,环绕着我,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在她的记忆中,有的地方比别的地方更能在她身上释放出强烈激情,比如永隆省的房子,靠近湖边,杜拉斯这样形容,“那里永远都会跟愉快的体验相连接,那是我永远无法跟母亲分享的新发现”。晚年的杜拉斯觉得在巴黎生活变得几乎不可能,因為留在巴黎就意味着冒着屈服于混沌和蜷缩在自己小窝的风险,然而对她来说,写作时需要的却是嗅到空气、感受到各种声音,反正就是所有活着的一切、外面的世界。她需要的那种鲜活的生命力,就像她在童年时期与大自然在一起的那些时光一样。
而自然就是绿色的。谈到绿色,人们本能地想到自然。法国历史学家米歇尔·帕斯图罗(Michel Pastoureau)在《色彩列传》的第三部中讲述绿色的起源,从很久远的年代起,在欧洲,绿色是象征希望的色彩。在罗马帝国后期,人们经常用绿色织物包裹新生的婴儿,以祝福他能够长寿。到了中世纪,绿色象征希望的意义逐渐充分体现出重要性,一直延续到现在。待嫁的少女经常穿一身绿色的长裙,直到今天,每年的11月25日的圣加大肋纳节,年满二十五岁的未婚姑娘要戴上绿色的帽子来庆祝。18 世纪末的法国,绿色还象征着自由。欧洲人的生活中充满了对绿色的追求,米歇尔·帕斯图罗写道:“如今,人们对绿色的追求和渴望达到了历史的顶峰,以至于上升到了伦理的高度。一切都应该是绿色的,它代表着宁静祥和,成为人们眼中的救赎之色。”
健康、自由和希望,是现代社会中绿色最主要的符号象征意义。这些象征意义并非新鲜事物,但它们的影响从未像今日这样重大,涉及世俗文化、日常生活、文学艺术等多方面。“绿色是健康的、朝气蓬勃的、有益身心的。”帕斯图罗说,“它是自然的,也是自由的,反对一切人为的粉饰、桎梏和专制。最重要的是,无论对个人还是对社会,绿色都充满了希望。”这时,我们似乎也更能理解了像杜拉斯所说的“假借少女绿色的眼睛来看世界的尽头”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