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0万秒变400万，中国赌石第一案魅影重重

石斛

2021年4月20日，一场在赌石界引起轩然大波的案件在河北省霸州市开庭审理：两年前，河北前进钢铁集团董事长马西波，从云南玉石商张有省处购买了一块翡翠原石，成交价为8000万元。翡翠原石切开后经过鉴定，8000万元缩水成了436.97万元，于是心怀不满的马西波假装再向张有省购买原石，然后以第一次交易的翡翠原石切开后价值不足为由，扣下第二块原石，并要求退还8000万元。遭到拒绝后，马西波以涉嫌诈骗将张有省告上了法庭。

究竟是赌石圈愿赌服输的行规，还是遭遇到了诈骗，随着案件的审理，一场没有硝烟的大战上演了……

八千万元缩水到四百万元

54岁的张有省是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梁河县人。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地处云南西部，多地与缅甸接壤，因为缅甸一带盛产珠宝翡翠，所以珠宝产业便成为当地重要的产业。近十几年，赌石也依托珠宝产业的发展，成为一种玉石交易的方式。张有省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到缅甸“淘金”，先做挖玉工，然后当小老板雇工人挖玉，多年的经营后他成为了当地有名的玉石商人，经常往返于缅甸和中国进行玉石买卖。

多年的经营，让张有省也迷恋上了赌石，所谓赌石就是购买还未切开的原石，根据玩家对原石的经验判断价格，从而和原石的藏家达成交易的方式。赌石不仅要求过硬的鉴定水平，也需要一定的运气。2015年，张有省收购到一块约1公斤的翡翠原石，有买家出价1000多万元他没卖，他将玉石带到广州切开，最终只卖了46万元。2017年，张有省和几个股东花1000万元买到一块翡翠原石，经过几次议价，最终8000万元卖出。张有省经历得多了，也渐渐习惯了这种过山车式的刺激。

有一次，张有省从缅甸将一块18公斤的翡翠原石带到云南芒市，这块翡翠原石外层看起来是略显风化的土黄色，外层往内则是暗绿色的玉肉，手电筒一照，会出现翠绿晶莹的光泽。根据经验，他判断这块原石可以卖到上亿元，为此他向藏界的朋友發出卖原石的信息。

2019年4月20日，张有省接到朋友张晓林的电话，说北京的一个叫马西波的藏家对他的原石非常感兴趣。

这个马西波，张有省之前并没有听说过，不知道他的收藏实力，更主要的是一个人带着价值上亿的原石到北京去风险太大，张有省有些犹豫。张晓林连忙向张有省介绍起马西波的情况：在原石收藏界，马西波绝对是一个大玩家，之前他已经和马西波做了几笔交易，信用方面绝对没有问题，“马西波有的是钱，如果你能到北京来，相信他能给你的那块翡翠原石出不错的价钱”。张晓林的话说到了张有省的心坎里，那块原石在自己的手里不过是一块石头，最好的办法是尽快卖出变现。

张有省上网搜索了马西波的身份。上世纪80年代，马西波通过与人合作钢木家具厂走上创业之路。不满足“小富即满、守摊守业”的马西波，后来创办了前进钢铁集团。在2011年的胡润百富榜中，马西波以20亿身家排在第900位。随后他担任河北省霸州市政协党组副书记，成为众多玉石商口中的“高货玩家”，经常豪掷千万。

无虞有他，4月22日张有省携带翡翠原石从广州飞往北京，入住北京河南大厦。张晓林和他的朋友陶德军于4月23日凌晨1时许到达河南大厦与张有省汇合。当天下午，他们在河南大厦与马西波见面。马西波一看到原石，立刻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一边摸着原石一边啧啧赞叹：“真是一块难得的好石头，张老板要多少钱才肯割爱？”

张有省意识到今后和马西波还会有合作的机会，所以并没有狮子大开口，只提出了一亿元的价格。马西波没有还价，而是让随身陪同的广东平洲玉石拍卖师郑谋生通过专用电筒对原石进行了细致观察。鉴定后，郑谋生提出了原石几个不足的地方，然后报出了6000万的价格。

就在马西波和张有省还价时，张晓林站出来说：“我看你们还是不要再僵持不下了，马总再加点，而张老板减点，我看8000万元就可以了，就算大家交个朋友，今后还有合作的机会嘛。”张有省借坡下驴，同意了张晓林的建议，而马西波在和郑谋生低语了一阵之后，也答应了张晓林的建议。

随后马西波又问了一些关于原石的问题，如原石究竟出自哪里？是缅甸还是别的地方。张有省如实回答说这块原石在他买进之前已经多次转手，至于出自哪里他也不清楚。张晓林解释道：“在赌石行业，我们关心的只是原石的质地，很少关心原石的产地。”马西波也知道行规，张晓林这么一说，他不住地点头。

按照要求，张有省和张晓林将原石送至马西波位于霸州市的钢铁公司，马西波验完货后，便安排公司工作人员向张有省提供的四个账户打了货款。交易顺利结束后，张有省、张晓林和陶德军返回了云南。

设计引上门要求退款

8000万元不是小数目，原石拿在手里就是烫手山芋，马西波决定尽快弄清楚到底值不值，于是他联系了一家切割厂。在去的路上，马西波想了很多，如果切开后质量高于预期，他就可以赚一笔，如果亏了，他祈求不要亏太多。

随着切刀切下，马西波的担心变成了现实，原石被切开之后，并没有达到他的预期。不甘心的马西波又联系了一个玉石鉴定专家，最后得出的价格是不会超过436.97万元。

马西波傻眼了，8000万元一夜之间变成了436.97万元，这样的结果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可是在赌石界混久了，他知道这一行的行规就是愿赌服输，花钱买教训。

一想到自己的资产瞬间缩水这么多，马西波恨得牙痒痒，他打电话给郑谋生，抱怨他眼光不加。郑谋生推脱说自己难免有看走眼的时候。郑谋生的态度让马西波起了疑心，他认为很可能从一开始就上了张晓林和张有省的当，他们根本是一伙的，设计陷阱让自己往里跳。为了证实自己的怀疑，马西波对原石进行了鉴定，确定原石很可能出自危地马拉，而不是盛产玉石的缅甸。马西波进一步推断，张有省是知道原石的产地的，他之所以不说，是让自己误认为原石出自缅甸。

这是诈骗！马西波越发不平衡起来。可是张有省已经回了云南，要想和他当面对质，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他肯定不会乖乖来北京。马西波决定欲擒故纵，于是他打电话给张晓林：“近期我打算要拿出几亿买高端翡翠原石……有好货，一定要送来给我看，这才叫朋友。”张晓林根本不会想到这是马西波的鸿门宴，马上联系张有省，询问他手上还有没有理想的原石。

张有省不想失去这次赚钱的机会，他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缅甸，花重金买下了一块重约98公斤的翡翠原石。2019年5月11日，携带第二块翡翠原石的张晓林、陶德军和张有省先后到达北京。第二天，他们按照马西波的要求将翡翠原石带到了马西波所在的钢铁公司。

“这样吧，我看你们这段时间也辛苦了，这块原石就留在公司，等我好好研究完，明天上午再谈价。你们放心，我房间里有监控，房外还有保安，原石放在这里绝对安全。”出于对马西波的信任，张有省将翡翠原石放在了钢铁公司，一晚上张有省心神不宁，张晓林安慰他没有什么好担忧的，即使价格谈不拢，大不了带着原石回云南，马西波即使能耐再大，难道还能强行霸占了原石不成？话虽那么说，可是张有省还是心存顾虑，这几天他的眼睛总是在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他一夜未眠。

5月13日，张晓林和陶德军准时来到了马西波的钢铁公司，就在准备报价时，马西波一脸怒色地拿出第一块翡翠原石的切片：“这就是你们卖给我的那块原石切片，你们让我亏了那么多钱，我看原石你们带回去，把钱还给我就行了！”拿着原石切片，张晓林先是一阵惊愕，接着说：“赌石本身存在投资风险，切跨（切输）了风险也应该你自己承担。”张有省也当面拒绝了退款的要求。一怒之下，马西波将三人赶出了办公室。回到酒店，三人这时才意识到，马西波这次买原石是假，把他们弄到北京来兴师问罪才是真。现在花重金买的原石还在马西波的手里，三人一商量，决定先不激怒马西波，然后再寻找合适方法。

张晓林主动给马西波打电话，可是一听到是张晓林的声音，马西波就挂了电话。接着陶德军试图和马西波沟通，马西波表示除非全额退款，不然无话可谈。万般无奈之下，张有省只好再次找到马西波的办公室，提出在第二块原石的交易中可以多让利，但是马西波坚持要全额退款，也拒绝归还第二块原石。张有省不想把事情闹僵了，只好回来和张晓林、陶德军再商量。

三个人想到了报警，可犹豫的是，一旦通过司法途径，要想拿回被马西波扣押的原石，肯定是漫长的过程，他们在时间和精力上耗不起。最稳妥的还是和马西波协商，找到一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办法。之后几天，三个人轮流多次找到马西波，马西波态度坚决，一口咬定必须退还8000万元。由于双方很长时间都没有协商好，张有省、张晓林和陶德军只好先回云南处理其它业务。

眼看着张有省没有归还8000万元的意思，马西波越发觉得当初上了张有省和张晓林的当，权衡了一番之后，他以张晓林、张有省和陶德军涉嫌诈骗报了案。

诈骗案引发行业震荡

马西波报案称，张有省和张晓林等人虚构翡翠原石的原产地，属于诈骗，因为协商退款无果，他才选择报警。对于马西波的报警，霸州市警方非常慎重，因为这样的赌石盈亏，在赌石行业非常普遍，如果将案件定性为诈骗的话，势必会引起玉石产业的轩然大波，而如果真的是按照马西波所说，张有省和张晓林、陶德军故意串通，那么确实存在诈骗的嫌疑。考虑再三之后，霸州市警方还是受理了马西波的报案，并将张有省、张晓林和陶德军列为网上在逃人员。

2019年12月13日，张有省被河北省霸州市公安局刑事拘留。一个月后，检方正式签发了逮捕令。随后，張晓林、陶德军也被刑事拘留和逮捕。

消息传到云南，张有省的女儿张雪妮焦急万分，她通过父亲的朋友拿到了翡翠原石的入关手续，希望能为父亲“申冤”。入关手续显示2015年8月26日确实有一批731公斤的玉石毛料从缅甸入关，但是无法确认与卖给马西波的那块原石有关。张雪妮解释说，当时这块翡翠原石是依托父亲朋友的公司一起申报的，所以与其它玉石毛料一同入关，而且“危地马拉在美洲，父亲不会英语，他怎么可能到那里做生意呢”？

为了证明张有省卖给马西波的原石就是出自缅甸，张雪妮还向云南省石产业促进会提出帮助的请求。云南省石产业促进会很快组织了专家召开会议，会后对事件进行了相关说明：1、涉案翡翠毛料属于没有任何人工造假的原石，没有皮壳造假、开口造假、芯子造假、颜色造假、掩盖残缺造假、挖空增透造假、天窗造假等任何造假行为;2、马西波此前曾经多次前往云南购买赌石，他虽算不上赌石界的行家里手，但也是赌石界的老面孔了，熟悉赌石的规则、风险，并且请来了广东平洲的玉石拍卖师郑谋生近距离对赌石毛料进行看、掂、照、敲、触等方法全方位观测后，在双方多次叫价还价的平等协商过程中达成了这块赌石的买卖交易;3、马西波出资8000万元购入此块赌石后如觉得风险太大，可以在未切开之前与买家协商退货和支付一定比例的违约金，但是其贸然切开赌石发现翡翠不如预期理想而要求买家全额退款的要求，完全突破了赌石行规;4、卖家张有省及居间人张晓林、陶德军在整个赌石交易过程中未对赌石切开后的种、水、色做过任何承诺，因此该赌石切跨的风险理应由买家承担;5、买家马西波以该赌石不是出自缅甸木那场口为由报案，警方也以此为由立案侦查，属于对赌石规则的误解、误读、误判，因为赌石的内容包括赌场口、赌色、赌绺裂、赌雾、赌癣、赌底，也就是说对于卖家声称其赌石来自哪个场口本身就是赌石的重要内容，考验赌石玩家的眼界和经验。

云南省石产业促进会的说明给了张有省莫大的精神支持，张雪妮也底气十足地表示，赌石和一般的商品交易不同，将诈骗罪用在赌石行业站不住脚，同时马西波私自扣押第二块石头同样涉嫌违法，她将代替父亲追究马西波的法律责任。

一年多来，张雪妮时时牵挂着父亲的案件，稍稍让她宽心的是，外界的舆论倒是一边倒地支持他们，在网上更是有不少人声援张有省：“在赌石行业里，卖家虚报赌石的场口（产地）很常见，近些年哪个场口出好翡翠多，大家就会报相应的场口。另外，很多赌石已经交易过很多次了，所以有时候连卖家也搞不清楚真正的场口是哪里，这就需要买家靠经验自行判断。”

2021年4月20日，该案在河北省霸州市开庭审理，法庭上张有省和马西波的律师针锋相对，审理进行了三天没有宣判。不管是张有省和张晓林的诈骗罪名成立，还是按照赌石的行规最后被释放，这起案件都将在赌石行业引起巨大的反响。诚如张有省的辩护人刘律师认为的一样，在还没有权威机构能鉴定出翡翠原石究竟来自哪个地方的前提下，如果法律战胜了行业惯例，那么今后参与赌石的藏家和玩家都将如履薄冰。

编辑/叶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