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建成
今年,是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100年来,我们党历经血与火的考验,领导广大人民群众,战胜无数强敌磨难,创造了一个又一个人间奇迹。唐山大地震抗震救灾和灾后重建的伟大成就,就是一个有力的例证。
1976年7月28日凌晨3时42分,华北工业重镇唐山一带发生了里氏7.8级的强烈地震。这次地震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整个唐山几乎被夷为平地,场景极其惨烈!45年过去了,我对很多往事渐已忘却,但在唐山大地震前后亲历的一些事情,却一直历历在目。
1975年2月,我国地震科学家和业余地震观测者对辽宁海城地震成功进行了预报,最大限度地减轻了灾害的损失。为了丰富预报手段,国家地震局委托中国科学技术大学于1975年8月举办了一期地震统计预报进修班。刚刚被招到安徽省阜阳市地震台工作的我,有幸参加了这期进修班,并因此亲历了唐山大地震的前前后后。
这期进修班首先在中科大进行了为期一年的数理统计课程学习,然后到中国科学院有关研究所进行实习。我被分配到位于北京的中科院地质所。在地质所老师的帮助下,我很快完成了《华北地区未来五年大震趋势统计预报》的数模编程。当计算机操作人员告诉我,我编写的程序已经通过计算机的逻辑检查,第二天就可以正式上机运算时,我非常兴奋。
没想到那天夜里,我在睡梦中突然被一阵强烈的晃动惊醒,同时听到门窗震耳欲聋的轰响。正当我惊恐之际,一个室友大喊“地震了,地震了!”还未等我明白过来,大家就一哄往楼下跑去。当时,我们住在北京西郊玉泉路19号科大留守处的大楼里。等我们跑到楼下向上仰望时,高耸的楼体还在夜空中不停地晃动。过了很长时间,大家仍面面相觑、惊魂未定。
天渐渐亮了,大家开始镇静下来。几名来自四川、云南等多震地区的同学,看到大家衣不蔽体、非常狼狈,就不顾危险跑回楼上,帮助大家把衣服拿了下来。我惦记着自己编写的程序上机运算的情况,很想看看是否算出了当夜的大震。但当我赶到地质所时,计算机室的人员告诉我,机器已经被连夜打包,无法再进行运算。我听后感到十分失望和遗憾!
从地质所出来,我又赶到位于三里河的国家地震局。还未进门,我就看到一些人正忙着往一辆喷有“山西省地震局”字样的卡车上搬运东西,一打听才得知刚刚确认震中在唐山一带,急需运送有关人员和仪器过去。与我一起来北京的淮北地震台的进修班同学、后来曾担任安徽省地震局局长的王纬,立即小声对我说:“我们也去唐山吧。咱们搞地震的,一辈子也难得遇到这样的学习机会。”我虽然有点害怕,但还是一咬牙就爬上了车厢。
过了通县以后,公路扭曲破坏得愈来愈厉害,车子行进很慢。大约到早上4点左右,汽车停了下来。我朝四周看看,影影绰绰只见前面好像被车队挡住了。随着天慢慢放亮,我看清挡在前面的是几辆装满面粉和水壶等日用品的军车,估计是附近驻军赶来参与救灾的。遍地瓦砾和路面上的巨大缝隙,使得车辆无法前行。司机了解情况后告诉我们,这里已经到了唐山市市郊,离国家和河北省抗震救灾指挥部所在的机场不远,可以步行过去。我们一行人很快走进了唐山市区。街道上已经有不少人用塑料布搭起了简易的雨棚。当我们从一个雨棚经过时,坐在里面的一位老人喊住我们,问我们是不是从北京来的。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这位老人马上关切地问:“中南海的围墙没有倒吧?毛主席他老人家还好吧?”老人质朴的话语使我们深受感动。
到达唐山机场以后,我们同稍前到达的其他同学一起被编入了抗震救灾指挥部有关小组,开始了紧张的工作。由于后勤保障工作一时还没跟上,刚到时我们每人每天只能发到一点面包或饼干之类的食品。且因供水系统被完全破坏,大家只能到机场一处地下室涌出的泉眼边排队取水。人多水少,往往取到的一杯水中,三分之一都是泥沙。更难受的是连续几天没有盐吃,大家实在忍不住了,就央求天天见面的飞行员,请他们运送伤员从外地返回时,给我们带点咸菜来。飞行员非常体谅我们,第二天就带來一大袋乌黑的大头菜。大家一拿到手,就都迫不及待地大口啃了起来。
有一天,班里的一名班干部找到我,说河北省抗震救灾指挥部时常接到一些涉及地震专业问题的电话,担任总指挥的省委主要负责人希望国家地震局派一名懂业务的同志过去参与值班,帮助他们接听一下有关电话。班里决定让我去承担这项工作。没有想到,就在我参与值班期间,发生了两件看似微不足道却使我终生难忘的事情。
第一件事发生在去值班的第一天。我值班的所在帐篷与省领导和飞行员就餐的帐篷相邻。多日没有吃过一顿正餐的我,闻到从隔壁帐篷飘来的饭菜香味,忍不住直咽口水。可能是工作没有衔接好,当天地震局没有发给我干粮,这边吃饭的人进进出出,也没有人过问我的吃饭问题。正在我发愁之际,河北省委一位负责同志从隔壁帐篷出来,一看到我就问我吃饭了没有?得知我还没有吃饭,他脸色顿时一变,很严肃地让一名跟随的年轻同志马上去搞点吃的来。不一会儿,那个年轻人就端着一碗米饭过来,上面还浇了一些菜汁。时隔多年,我仍然难忘那一碗菜汁米饭的滋味。这件事时时提醒着我,要留意关心身边的人和事,多做雪中送炭的事情。
第二件事发生在一个深夜。当时值班室只有我一个人,我突然想到,途经通县时我寄出的家信不知家人何时才能收到,他们一定十分挂念我。看着桌上的电话,我蓦然涌起给家里打个电话的冲动。踌躇再三,最后我还是拿起了电话。当我怯生生地请接线员接通安徽阜阳的一个电话号码时,接线员很是吃惊,连声确认了两次通话地点。当时打往阜阳的长途电话需要多次人工转接,我在听筒里听到每一次转接都引起了对方阵阵惊讶。虽然第二天,我就把打电话的事向一起值班的同志说了,而且他还安慰我说这是特殊情况,没有关系,但对此我一直深感不安和内疚。多年来,我时时以此为鉴,告诫自己做任何事情都要严格按照规矩办事。
大约一个星期以后,我又接到通知,让我和另一名同学一起,到极震区丰南县建立一个测震点。在当地同志的帮助下,我们在一个村卫生所门前搭起帐篷,就立即开始工作。一天深夜,我突然肚子剧痛,躺在地上不停打滚。我的同学连忙找来当地的赤脚医生,给我扎针治疗,可是病情并没有得到缓解,肚子仍是剧痛难忍。可能是听到我痛苦的呻吟,一位干部模样的人走进我们的帐篷,看到我的情况,就对身边人说:明天正好有车要去北京,把他带回去治疗吧。我尽管痛得厉害,但表示不愿意回去,不放心同学一个人留在这里,更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当逃兵。可同学担心我继续留下会出问题,坚决要我返回北京,并说已经告诉在唐山的同学,派人来接替我。第二天天刚亮,去北京的小卡车就到了我们帐篷门口,此时我的腹部仍阵阵绞痛。我知道再待下去不仅无法工作,而且会给他人增加麻烦,只好答应离去。
可能是经过了抢修,返回的道路比我们当初来时顺畅很多,当天下午就到了北京。汽车快到东单时,司机说他的车子不能再往市里开了,让我下车。
337路公交车正好是从东单直接开往玉泉路的。我虽然囊中空空,但知道自己不可能走回住地,只好硬着头皮挤上公交。刚刚上车,售票员就用木票夹子碰了碰我的肩膀连声喊:“买票买票。”我捂着肚子轻声说身上没钱,到站时让其他人送来。听说我因病刚从唐山回来,售票员立刻高喊:“哪位同志给唐山回来的小弟让个坐?”立马好几个人应声站了起来。快到玉泉路时,售票员又细心问我,要不要下车时找人帮助送一下?得知已经通知同学到公交站接我时,他才放心。
回到住地后,老师和同学立即把我送到医院。经过医生的精心治疗,我的身体很快恢复了。不久,在唐山抗震救灾前线的同学胜利完成任务,也都返回了北京。我们培训班的学习任务至此全部结束,几天以后我回到了阜阳。
2016年春天,在阔别40年后,我特地去了一趟唐山。当地朋友十分理解我的心情,带我去了我能记起的所有地点。但所到之处,映入眼帘的都是鳞次栉比的高楼、车水马龙的大道、摩肩接踵的人流,记忆中的模样全无踪影。如果不是朋友在旁确认,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眼前这座繁华现代、获得联合国人居奖的城市,正矗立在当初的废墟之上。沧海桑田!在大自然面前,作为个体的自然人,是渺小的、脆弱的;但是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凝心聚力起来的人民群众,却是无比强大的、坚韧的,任何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出来! (责任编辑:林晓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