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军红
一
11月9日,我们从天水出发,去三百公里之外的宕昌县哈达铺镇。一夜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早上启程时,雨点更加密集,立冬后的寒意阵阵袭来,不由让人裹紧了衣服。行至武山,云收雨歇,大阳出来了,天公作美!五个小时后,我们终于到达哈达铺镇。
哈达铺镇位于宕昌县西北35公里处,是红军长征经过的重要集镇。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正是被誉为“红军长征加油站”——宕昌哈达铺红军长征纪念馆。隔着自动门,远远看见哈达铺红军长征纪念碑,代表红一、红二、红四方面军的三支巨笔直挺天际,似乎在苍穹和大地之间书写那段波澜壮阔、艰苦卓绝的长征历史。纪念馆门口的行道树,叶子全部已变红,鲜活饱满的红叶迎风抖动,像是给前来虔诚瞻仰的人诉说着八十年前这里发生的一个个激昂悲壮的故事。
纪念馆大厅,是开国元勋们的群体塑像。行完鞠躬礼,我们跟着讲解员慢慢移动,在她饱含深情的讲述中,我们与远去的历史又一次重逢。恍惚中,那铺天盖地的呐喊声、冲锋声、枪炮声、风声雨声……交汇在一起,那段不平凡的峥嵘岁月一幕幕浮现于眼前。
二
1934年10月,中央红军(红一方面军)在第五次反围剿作战中失利,最后被迫退出中央苏区开始战略转移,辗转途中大战、恶战、激战、苦战无数。
1934年11月血战湘江。1935年1月四渡赤水,同年5月强渡大渡河,5月底飞夺泸定桥,9月17日激战腊子口,9月18日,党中央率领红一方面军突破天险腊子口,占领哈达铺。
1935年9月20日下午,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央领导到达哈达铺,从当地邮政代办所得到《大公报》《中央日报》《民国日报》等报纸,报纸上刊登着徐海东率领红军和陕北红军会合的消息,还有陕北革命根据地“匪区”略图。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根据这些消息,22日,党中央在毛泽东同志住处(原哈达铺“义和昌”药铺)召开中央领导会议,作出了落脚陕北、建立新苏区的决定。又在“关帝庙”召开团以上干部会议,宣布了中央的决定,并正式改编红一方面军为陕甘支队。
到陕北去!在哈达铺会议上第一次被明确提出。
我又一次想起哈达铺“义和昌”药铺后面瓦房里的一束灯光,这束灯光伴随着毛泽东的身影出现在每一个夜晚。灯光下,一位领袖运筹了到陕北去的重大决策;灯光下,一位诗人欣然写下了“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的恢宏诗篇;灯光下,红军长征千万里行程的目的地也被照亮。
三
在哈达铺纪念馆的展厅顶部,贴着当年发现的几份报纸,贴在头顶,寓意便是“喜从天降”。
圣洁吉祥的哈达铺以富庶丰饶的物资滋养着身体极度疲惫的红军战士,哈达铺自古就是甘川道上的一个商贸重镇,物资丰富,商业活跃,以出产著名药材当归而吸引了全国各地的客商来这里经营药材。据统计,宕昌人民为1935年9月北上的红一方面军和1936年10月北上的红二、红四方面军积极筹集了数十万斤粮秣和大批军用物资,使经过雪山草地和长时间行军作战的红军将士的身体得到恢复,被誉为长征途中的“加油站”。
走出纪念馆,很快便步入“中国工农红军长征第一街”。这里地势开阔,街道平坦,店铺林立,交易红火,依然一派繁荣景象。“义和昌”药铺、“邮政代办所”、“同善社”、“关帝庙”、“张家大院”等红军长征旧址原貌得以修护,并保存完整。
顺着指示牌走进“义和昌”药铺,后院平房便是毛泽东与张闻天同志的住所,院内房子属土木结构,黛瓦粉墙,木格窗棂,青砖铺地,古朴宁静。初冬时节,不时有树叶簌簌而下,落满房顶,树叶与瓦松相映成趣,煞是好看。院子里有五人塑像在同看一张《大公报》。同心树前,合影留念的人很多,而我想,看报纸的五人才是同心同德,齐心合力。
在周恩来住所,院子里也有一组雕塑,重现哈达铺老中医前来为周恩来看病的情景。当年过草地时,周恩来的身体极其虚弱,最后是靠担架抬出草地的。在哈达铺,医术精湛的老先生主动上门问诊,想必是被红军大公无私的品格和秋毫无犯的纪律深深打动,军民之间有了鱼水般的情谊。
我们围在“邮政代办所”邮筒前,这是一只多么神奇的邮筒呀!它胖鼓鼓的肚子装载着多少份来自全国各地的报纸,正是这些报纸相互佐证,为中国革命找到了一条出路。
在长街上漫溯,清一色的仿古临街店铺,红彤彤的国旗一字排开,哈达铺似乎沉浸在一片红色的海洋里。这是一片红色的土地,也是一片深情的土地,只有深爱这片土地的儿女才会为她抛头颅,洒热血,虽九死而犹未悔!
四
参观完哈达铺纪念馆后,我们前往甘南州迭部县腊子口战役纪念馆。
夺取腊子口,就打通了红军北上通道。当时红军面临的形势非常严峻,左侧有卓尼杨土司的骑兵,右侧有胡宗南的主力,后侧有从四川跟来的刘文辉的川军侧翼,如不能很快突破腊子口,就会面临被敌人四面合围的危险,打赢这场战役的重要性可想而知。腊子口这个“天险”将如何被攻破?当讲解员讲到一名叫“云贵川”的小战士主动请缨,借助一个铁钩攀爬上悬崖绝壁,又在身上绑满手榴弹从悬崖跳入敌人碉堡,玉石俱焚时,我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小战士17岁,多么美好的年华,如果在现在,他才是一名高中生,调皮又狡黠,单纯又善良,也许,他正背着双肩包走在上学的路上。可当年的“云贵川”小战士已经走遍了云南、貴州、四川三省,又跟随大部队到了甘肃境内,在资历上算是“老战士”了。现在,我们无法揣测他跳入敌人碉堡时的内心想法。试问,谁不恋生,谁无亲人,谁不想好好活着?但是,“云贵川”却把生留给了战友,把死留给了自己,或者,他根本就没多想,完成任务,让战友们减少伤亡是他唯一的心愿。
我们前往腊子口实地察看,沿途绝壁,真是“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当年激战的硝烟早已飘散,被攻下的碉堡遗址还在,腊子河水依然川流不息。站在温煦的阳光里,倚着木桥护栏,我举目张望,哪一块岩壁上曾留下红军小战士身上的温热,哪一块岩石曾留下他奋力攀爬的足迹,哪一朵浪花曾照见他从天而降的身影?一时间,四周寂寂,风不吹了,时间也静止了。许久,听见旁边有人说:“他一定是天上的神仙,看到红军有难,就来相助,然后羽化而去,否则,怎么连名字都没有呢?”
那一刻,我觉得,他们说的是真的。
五
从腊子口往南几百米,便是腊子口战役纪念碑,由杨成武将军题字,纪念在此战役中牺牲的烈士,也包括17岁的红军小战士“云贵川”。
纪念碑宽2.5米,象征两万五千里长征,高9.16米,寓意1935年9月16日攻破天险腊子口。望着高耸的纪念碑,让人感慨万千。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呢?两万五千里长征,从1934年10月算起,在无数次战役中牺牲的烈士,包括那些没有走出雪山的,被茫茫草地吞噬的,被滚滚河水卷走的,也包括宕昌二千多名参军战士,他们在岷洮西固战役和成徽两康战役中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默默无闻地长眠在异地他乡。
天地间需要一座座丰碑来铭记英雄们的大德与功绩!
聂荣臻在回忆录中写道:“腊子口一打开,全盘棋都走活了。”
是的,9月23日,陕甘支队离开哈达铺,9月27日到达通渭县榜罗镇,10月5日翻越六盘山,10月19日,胜利到达陕甘根据地吴起镇。至此,中国工农红军历时一年,纵横11个省,长驱两万五千里的长征胜利结束,从而完成了坚苦卓绝的战略转移任务。
六
返程的时候,我们从阳光明媚的下午一直走到天黑,漆黑的夜,零星的灯光,满天的星星......我知道,我们此刻行走的路,在当年,是红军战士用双脚丈量过,是他们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在这么黑的夜里赶路是需要灯光指引的。我又想起哈达铺“义和昌”药铺的一束灯光,这束灯光,它曾照亮历史,也照亮现实;照亮过去,也照亮未来,我们今天所拥有的和平、幸福的生活里,一定有那束光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