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粉英
爱兰的妈妈,她挑着两捆稻草,走了30里地,来给自己的女儿铺床。那是40多年前,没有电话,爱兰的妈妈怎么知道女儿今天的床会冷呢?
一到下雪天,我想起的都是温暖。
比如温暖的老家。胡萝卜挂在树杈上,瘦小而干瘪,摘下一煮,很甜;羊被牵进屋里,整天埋头吃干草,很安静;咸菜腌满缸,稻草铺上床,很富足。
下大雪,房子里会有火盆。一个简单的泥盆,早上起来,装满稻壳、花生壳或木锯屑,松松软软,覆盖上火膛里红红的炭火,压紧,一天都不会熄。吃饭的时候,脚搁在盆沿上,布鞋底烘得白干白干,暖了全身。大家都没事,几个人围着火盆,用木条拨红炭火,放几颗蚕豆、花生、白果、玉米。只听“吱吱啪啪、啪啪吱吱”,一股热气放过,捡上来:蚕豆酥、花生脆、白果糯,玉米粒的头上开出了小小的花。
水乡盛产水稻,中秋之后的稻草,简直奢侈而土豪。只要有力气,就可以把田野上的许多稻草占为己有。爸爸曾经说过,稻草赛过黄金,无论多冷的天,只要有它,生物就不至于冻坏。于是,他一趟一趟地往家里运稻草,还鼓动我们也去。秋叶快落尽的时候,我们家茅屋的西北角上有了一个大大的稻草垛。我脑子里至今仍有个可以成画的温暖场面:爸爸站在草垛顶上,准确地接住我们扔上去的稻草把子,依次码起来,那草垛越长越高,渐成一个圆柱形直冲向天。在高高的圆柱顶端,爸爸将稻草根部朝上,像鱼鳞片似的一层层叠加起来,码成一个圆锥形的顶盖,酷似清代的官帽。帽子最顶端,用一块塑料布挡住,两块砖头压上去,这草垛就可以一个冬天随便取用,即使下雨,里面的稻草都是干燥而金黄的。
大雪天,草垛就一天天矮了。从够得着的地方一把把朝外抽,四周均匀抽取,可以保证草垛不倒。田里的青菜,要用稻草遮挡起来,薄薄的一层就行,大雪落在稻草上,像柔软的被窝。
大雪到来之前,选一些整齐干净的稻草,大太阳下晒得干脆脆的,梳去碎屑,齐齐地排在床板上;排得厚厚的,把床堆得高高,最后铺上一层旧布,把稻草周围蒙起来,再放上床单和被子。这一晚上,小孩子早早跳到床上去蹦跶,直蹦到满头大汗,然后软软地睡去。
有一年冬天,我们坐在教室里上课,窗外是前一天刚下的一场大雪,白花花地覆盖了教室门外的菜地。上午第四节课了,食堂里飘来的香味里有咸菜豆腐的味道。我的同桌爱兰是住宿生,她说,今天晚上睡觉要冻死了,宿舍那床板冷得跟石头似的。这时候,门外一个妇女向我们招手,爱兰立即跑出去。这是爱兰的妈妈,她挑着两捆稻草,走了30里地,來给自己的女儿铺床。那是40多年前,没有电话,爱兰的妈妈怎么知道女儿今天的床会冷呢?
这是只有水乡人知道的秘密吧?!那一天,我看见爱兰妈妈冻得红红的脸颊,也看见爱兰背着我们流泪了。
(大浪淘沙摘自新浪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