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放的地域性

2021-07-30 16:04朱俊
油画 2021年2期
关键词:生命

作为一种展览形式和文化活动,学院“双年展”不仅是师生最新创作成果的集中展示和学习交流平台,而且能够透露出他们在立于当下指向未来的艺术探索中,创造力触角延伸的新动向。恢复于2014年的云南艺术学院美术学院双年展迄今已举办四届,本届展览给予笔者最突出的印象是整体面貌中呈现出的一种开放的地域性特征,即云南美术创作过去那种主要依附于标识性的民族形象、服饰、景观、劳动生活场景等体现出的显性在地性倾向,正被代之以一种取材多样、视点多元的隐性在地性特征。

纵览参展作品可以发现两个特点:一是创作者们的母题来源主要集中于自然、人、物三个方面;二是创作主要聚焦于对生命、社会文化等问题、形式美和本体语言探索四个方面。师生在此基础上展开着各自的创造活动,其作品呈现出了不同面貌。

对于生命的关注,在参展作品中体现出两种倾向:一种是对自然生命的关注,另一种是对人自身的生命意义与存在价值的关注。

与那种惯常地刻意择取具标识性的地域景物为描绘对象,外在地展现地域自然风物之美丽、丰富、神奇相异,如何更为内在地揭示出日常表象之下,涌动着无限生命活力的自然更为本原性的一面,成为创作者们思考的问题点之一。他们注重从各自实际性的在地生存经验出发,在对身边看似寻常的景物关注中,借助各自不同的表现媒材和言说方式,将一个为我们日常认识论架构下,概念化、对象化、现成化认知所遮蔽的,充满内在生命之丰富性的、自然本真性的一面揭示出来。

郭浩的《薇风悦诗》、王建的《漫山》、苏晓旺的《万物生长》、周扬的《花花世界》、张君霞的“雨林雀语系列”等,借助综合版、水彩、大漆等媒材,在繁、密、满的构图形式和细腻的写实手法中,将一个跳动着生命脉搏,又充满着温度感的自然之神秘性的一面为我们展现出来。张炜的《孤峰》、马宁的《白马雪山》、邱剑的《贺兰山之二》、欧阳鹤立的《时间的荒野》,或运用油画写实方式,或运用摄影,俯仰间为我们揭示出的是自然生命存在中量的巨大、力的强大所显现的美学意义上的崇高一面。同样运用写实手法,王洪云的油画《路过·兔》从微观视角呈现出的是自然生命野趣的一面。李红兵的水彩“秋韵”系列开启的则是自然存在之诗性的一面。而诸如满江红的《晴云又卷西边雨》、陈乙源的《雨林系列——有风吹过》、何阿平的《清夏》等,则在大画幅构图中以中国画特有的写真观察方式,于巧思立意和不同面相的“趣”之味中,将自然物象内在生命之“真”于中国画特有的笔墨语言和色彩观念中揭示出来。

对于人之生命存在的关注,构成生命主题的另一个面相。张婷的《女孩·生长I》和涵的《青黛》《春语》,分别经由纸本蓝晒、树脂着色,对人生中最美好又短暂易逝的青春美予以了歌颂。沈唐豪的树脂着色《天涯》,揭示出的是为实现生命存在之意义和梦想,处于不同人生旅途中的青春美的另一面。张志平的《人物默记·大暑》、陈流的《人物》、张仲夏的《诗意的栖居·彝山正午》等,则以肖像人物写生的方式,或借助中国画特有的笔墨线条,或借助水彩媒材的夸张与形感的强调,或以雕塑特有的表现语言,将日常生活世界中平均化了的作为常人而存在的伪装剥离,直面一个个鲜活的个体,于本质直观中将其内在不同的生命精神样态呈现在我们面前。

同样是对生命存在意义的揭示,陈流的《闪光的青春,奋斗的华章》《大地礼赞》、黄永来的《抗疫·在路上》、徐中宏的“手套”系列、陈槟的《新石工》等,则从另一个维度,为我们将身边平凡岗位上坚守初心,在奋斗中绽放出光芒的、不同职业人生的生命存在意义和价值,于颂扬中予以了肯定的揭示。陈光勇的丝网版《时间的维度·渐行渐远》,给予我们的则是对那些正在时间长河中消逝的,曾经在人类历史上发生的重要历史性事件中做出过贡献的普通个体生命关注的提醒。而周立明的水彩《地铁幻想·一匹马的视角》,则以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在充满隐喻和象征意味的荒诞中为我们揭示出消费时代作为常人而在的人之存在异化的一面。

艺术中对于社会文化等问题的关注与人日常的生存样态有着密切关联。人要超离日常世界的沉沦,寻找和实现自身生命的本己存在,首先必须要对所处的生存处境有所领会,而这种领会在人之日常状态下存在的生活世界中总是被遮蔽的。作为一种非日常生活存在的揭示性活动的艺术显然提供了一个去蔽的通道。

展览中,宋威、程林养的木刻《高原来客·协和万邦》《一砖一瓦之幸福生活》,王建、苏晓旺的水彩《国家力量·建设中的白鹤滩》《国泰民安》等,从各自切身的地域性生存视角,透过身边诸如交通、新农村建设、水利、经济等领域发生的具体事件和现象,以不同形式的视觉图像的创造性呈献,为我们展现了新世纪以来国家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方面取得的巨大成就。

对于往昔时间的缅怀,也成为此类创作倾向中的一个组成部分。诸如周军喜的油画《丝路拾遗之回望长安》、赵芳的绢本《风过虚空·忘却的惊鸿》,为我们揭示出的是对人类往昔文明伟大创造力的怀恋。张鸣的丝网版画《花开花落·百事荣耀》,为我们揭示的则是时间流逝中唯有作为精神生产的艺术创造不朽的一面。对于时间意识的关注,也体现在了诸如周立明的水彩《宝钢记忆》、熊斌和赵正祥的油画《工业记忆》《工业记忆NO.3》等一系列工业题材作品中。这些看似冷冰冰的人造物在时间的脉络中镌刻上的历史文化印记,透过他们不同视角和描绘方式下沧桑美的呈现得到了揭示。

同样对于文化的关注,高洁的油画《陆行舟》《猊崟岌》注重汲取中国传统壁画造型经验,通过将不同民族文化中提取的具代表性图像资源的符号化,组构成一个复杂而神秘的视觉游戏场。使观者在参与到这一解码游戏中,获得对于文化的某种思考和意义领悟。游宇的水印木刻《界》,则将中国古典园林构成元素的太湖石作为文化符号提取出来。在戏剧性用光营造的具水墨韵味的朦胧氛围中,于图形和背景、作为符号的能指和所指、光影明灭中,以及形体自身若隐若现、若即若离所构成的三重不确定性关系中,将我们引向一个具更大阐释力的文化意义空间。同样以太湖石为原型,沐晓熔的《须弥法界》不追求以光影来塑造湖石体积感,而是借助综合材料产生的不同肌理和质感,形塑出湖石微妙而复杂多变的形体层次关系。在前景与背景、色彩、动静构成的强烈对比中,以一种视觉隐喻的方式將我们带向一个深邃、空灵而异在的富巨大文化想象力的空间。此外,还有一些作品体现出了对当下社会、生态等问题的关注。

形式美與艺术本体语言的探索在云南由来已久。早在20世纪70年代末,云南美术界对于形式美的探索就曾作为国内当时形式美大讨论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被载入20世纪中国艺术史。但与前辈们更多立于地域民族文化资源运用上的探索不同,今天的创作者们更多的是将美的发现投向了身边看似寻常的事物中。诸如王煜的《日照金山》、王晓赟的《城隅》、钟兵的《黄色的光》、李世宏的《旅》、马惠杰的《律动》等,在与身边不同事物的交流中,借助善于发现的眼睛,通过想象、联想等创造性思维方式,在高度提炼、概括与再创造中,将一个形式自足的世界为我们开拓出来。何滢贇的“Life”系列、鞠仕的《A Tree》、马婷婷的“筑”系列,则以摄影的方式,从宏观或微观视角将一个就在我们身边敞开着的、为我们日常视域遮蔽的生活世界所蕴含的形式美感的一面予以了揭示。

对艺术本体语言的重视,早在民族风情美术大盛时期的20世纪90年代,云南就已有艺术家开始进行初步探索。随着地域语境的走向开放,视野的日渐拓宽,思想观念的日益解放,本体语言的探索在云南美术界已从自发走向自觉。展览中,这种探索主要呈现出了两种不同的面貌:

一种是以曹悦的《玉兰园》、刘晶的《时代记忆》、边小强的《庭院之树》等油画作品为代表,在以外在事物或图片为媒介的基础上,致力于寻求一种源自主体创造的画面自身坚固而恒久的结构,尽管他们对于这种结构或者关系的理解和呈现方式上存在着一定的差异。在注重感觉的逻辑的前提下,他们均将笔触纳入到画面结构的构筑中,在强调色彩逻辑关系的同时,以色造型。在画面被实现为一个不同笔触嵌合下的色彩关系的整体构造中,将一个艺术性的自足独立的绘画世界建立起来。

另一种是以雕塑为代表的对材料之材料性及其揭示方式的探寻。陈长伟的青铜作品《痕迹之三:二十一下》将关注的重点从结果转移到了过程本身,以一个不确定性的起点开始,在感性与理性、偶然与必然的居间地带,通过创作过程中改变作用于泥料上的揉、捏、拍等不同动作的速度、幅度、方向,“极其严格”地于随机应变中,把控着在一个有意味的形式世界的开启中,将材料自身显现出的存在之可能性维度借助青铜材质将之永久地固定保存下来。李坚的《作品20号》以青砂石为材料,运用切、削、凿、磨等方式,再造了一个陌生的“自然原石”,并在这种再造性中将某种神秘的原始力量在材料自身中揭示了出来。而以火山岩为材料的李乃康的“凝聚”系列,则根据石材原有的形状、特质,运用中国传统雕刻循石造型的艺术手法,以及玉雕工艺中“巧色”的观念,使石材存在之独特性恰到好处地获得了揭示。

纵览本届展览,客观地讲,一些作品还存在着诸如语言表现力度不够、视域狭窄、深度不够等这样那样的问题。尤其是在今天这样一个日益走向开放的时代,面对过去封闭语境下鲜明地域性特征的日渐消失,如何从自身更为内在的地域生存经验出发,将之上升到普遍的、更为深刻的某种生存的共通性层面,同时在这个过程中既要避免走向私密的特殊性,又要避免自身的独特性消失在共通性中,并能够通过恰到好处的视觉语言转换将之揭示出来,这对创作者们的创造力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但瑕不掩瑜,我们也应该看到,对于展示最新创作成果的两年一届的双年展而言,许多作品尚处于探索和实验阶段,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是被允许的。透过展场上亮相的一百多件作品,我们能够感受到其中所蕴含的那种强大的创造精神。正是借助这样一种创造的力量所开启的不同面相的作品,一个我们就身在其中,丰富、多义同时又充满着神秘性的世界,才向我们显现出来,使我们在惊讶之余,重新唤起对身边事物的好奇心。也正是在与这些创作者们的独特创造力的遭遇中,我们身体内固有的在今天这样一个文化平面化、生活平庸化的日常世界中沉睡的创造的种子才能够被唤醒。它提醒我们,只有在“以创造抵御平庸和同质”[1]中不断重建日常生活世界之意义,才能使我们的身心远离充斥于日常生活的躁动感,在安顿中获得打开,重构对世界,对生活,对他人,对生命的态度和经验,在重新恢复“能在”之能力中,真正地朝向人之自由而全面的发展。而这也正是艺术的力量所在。

朱俊,云南艺术学院美术学院。

注释:

[1]孙周兴.以创造抵御平庸——艺术现象学演讲录[M].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14: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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