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慧
这只白猫,是个不速之客。一天早上,父亲打开门,看到它躺在门槛上,像草结一样缩成一团。它轻轻叫唤了一声,眼神可怜极了,父亲动了恻隐之心,喂了它几条小鱼。从此以后,它便把这里当成了家,再后来,干脆在粮仓旁找了个角落,生下了四只小猫。
当了母亲之后,白猫立刻变成了一个“女强人”。除了捉老鼠,它还会找些零食来补充营养。它特别擅长偷袭,河边的鱼、天上的鸟、沟里的泥鳅,全成了它的食物。它尤其擅长捉鸟,开始的时候,是晒谷场上偷食谷子的鸟,后来是停在树枝上休息的鸟,它总是悄无声息地靠近,然后像闪电一样冲上去。有了这样的奶水滋养,小猫们个个胖乎乎的,圆得像个球。
村里的人爱开玩笑,白猫生下小猫后,邻居便跟父亲说:“恭喜你当外公了。”可父亲一点当外公的喜悦都没有,他很纠结。家里也曾经养过猫,后来,走的走,死的死,想起来都是一段伤心的往事。最后一次养的是只黄猫,很爱撒娇,喜欢在父亲的小腿上蹭来蹭去。后来,就失踪了,三天之后被发现死在了河滩边,尾巴被人打断了。它的尸体在阳光下,侧着头,眼睛睁得大大的,还是那么明亮,好像没有一丝痛苦。父亲以为它还活着,叫了一声,它没有应,叫了两声,还是没有应……父亲把它装进麻袋,挂到村西的小树林里。死去的猫,都挂在那里。从那天起,他就暗暗发誓不再养猫。
一天上午,趁着母猫出门觅食,他悄悄走进了粮仓。这四个小家伙刚吃完奶,睡得正香,它们咬着粉红的小舌头,一只枕在另一只的小肚子上。听到脚步声,它们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只睁了一条缝,旋即合上,发出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叫声,那声音温柔极了,听得人心都要融化了。父亲轻轻地抚摸它们,又像抱外孙一样,将它们抱起来,放进纸箱。纸箱里垫了一件旧棉衣,它们在里面晃来晃去,像是坐上了轿子,很是享受。
母猫回家后,发现小猫不见了,立刻叫唤起来。起初是低声短促的叫唤,充满母亲的温柔,它以为淘气的孩子们躲起来了。可是,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消散,没有一点回应。它的叫声马上变了,拉得长长的,带着哭腔。它满屋子找,声音越来越嘶哑,越来越无助。
父亲在睡午觉,母猫便跑到父亲的房间,换了一种声调叫唤,好像在责问,又像在哭诉。父亲装作没有听见,它犹豫了一下,跳上床,在父亲的枕头边躺下来,温柔地叫唤着,好像在说:“请问,你有没有见过我的孩子?”任凭它怎么叫唤,父亲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见父亲无动于衷,母猫便冲出房子,满村地找,边找边叫唤,声音凄惨之至,让人不忍心听。它仔细搜索着每一个角落,每一间房子,每一个草垛……仍然一无所获。后来,它纵身一跃,跳到村口的草垛上,望着通往镇上的小路,一动不动,眼神呆滞,好像那几个调皮的小家伙偷偷跑到镇上买零食去了。
那天晚上,下起了雨。雨势很大,天空和大地好像連在了一起。父亲有些内疚,无法入睡。他放小猫的地方,是旷野里的一片草丛,离我家足足有一里地远,他不知道那四只小猫会不会找地方躲雨,他想起身去看一看,但终究还是没有下床。他安慰自己说,不管怎么说,反正家里不能再养猫了。
第二天,雨过天晴,父亲起床后,像往常一样推开粮仓的门,看到了那四只如毛线团般圆乎乎的小东西。母猫抬起头轻轻地喵了一声,眼神疲惫而又欣慰。昨天夜里,它竟然找到了它们,又把它们一个一个叼回来了。
父亲心头一酸,退出房间。掩门的一瞬,他想起逝去多年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