凸凹
那一刻。祈福的人,个个头顶冒烟
紫气东来。福是一棵树
在太阳的爬动中,一枝一叶
都经历着燃烧的忧伤与幸福。当福
是一条河流,那一刻,所有的流动
都以笔画为河床,每一滴水的折光
都双手合十,跪给神明的雪线看
一个恍惚,树,树成了河流的形状
河流,流成了形状的树
为谁祈福,护佑谁,需要与不需要
那一刻,比一支香的轻烟更沉重
比团在唇齿里、坚持不脱口而出的声音
更急切,也更哑默。至于
那一刻之后,福是火车隆隆驶来
还是一只鸟,在地下飞翔
皆不属于祈福仪式的流程范畴
祈福从来都是端着认真去认真的事
小孩的名堂,叫童言无忌
更叫少儿不宜
时间不再如流水。空气中
不再有风道、鸟道和夜游神
石头就是石头。那
名叫一滴水的英雄,早已远得
还在来的路上。她的妙处是
整座身体都是琴键,按哪里
哪里就发出尖叫——但
现在,连她又薄又红的唇
也成了又厚又黑的寂静
寂静伏卧大地
背负天空前行。契诃夫说
“人们厌烦了寂静,就希望来一场暴风雨。”
鲁迅也说过类似的话
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我已习惯这生长寂静的土壤
天下有很多寂静,只有这里的寂静
好看、解怀,给万物以遐想
驱车百公里,就把太阳的坏脾气
远远甩在了后边。“世外青城”的烤羊肉
兔和鸡的十里之香,诱得山雨也来
撕抢。夜饮在胃里点燃的文火
三千条味江不能扑散,三万吨青幽
不能吹灭——它
刚好够一个女妖看见,刚好够把这个女妖
照亮,刚好够调动她一整夜的春天和激情
这个夜晚,青城山天空到底有
多大一条河:多少条岷江、多少个都江堰?
——无数支流垂直落下,弄得
满世界都是它们的隐形之像和啸聚之声
这一夜,我怎么可能在睡梦中死去
怎么可能在高尔夫球的飞旋中
昏眩?直到最后,我还借助几只外山
草蚊,把一滴肤浅但
炽热的血留给了青城的凉夜和道外之道
不是所有的化石都是奇石
不是所有的奇石都是坚硬、柔软的
高冷、温暖的。5月29日夜
熊猫谷,自动的房间
窗户是自动的,阳台是自动的
它们让竹林、山溪自动打开
熊猫自动入梦——入万物的梦
我的梦,和熊猫自个儿的梦
从梦的隧道出来
隧道的道,不再是隧道的道
房间里的熊猫谷,词走在词的道上
国境线树下,我看见
最美丽的弧线、滚动。时间树上
我看见危险的花开出安全的果
最困难的不困难,绝对的快和慢
演算、推导、证明
成为一场黑白不分的白忙
雨下在雨中。负一楼书架上的书
遭了传染,每一个字的雨
都下个不停——
夏过了,秋来了,也未能翻篇
一大一小两台除湿机
昼夜不休,对着纸物和心境扫射,就像
人工降雨,对着天空开炮
这是四川盆地,蜀犬吠日原型地
季节的雨水多得像
蚂蚁一次次疯狂搬家。李冰的伟绩
把洪水排了出去,李冰的局限
是没有找到解决潮湿的药引
霉湿了的农业,需要拿到晒坝上晒
露天的工业,需要响起
开工的钟声。股市的雨
该为金牛道的牛,让道
漫步雨中的爱情,浪漫得泥泞不堪
早该放晴。连蘸着迷雾写小说的笔
也晦涩成了糨糊,把自己的
故事搬进了迷雾。写这首诗
只祈求,从今天起
早已晴朗的心空,关掉除湿机
成为大地的非虚构和四只
画着金色圆圈飞来的太阳鸟
即便一群土狗追上天去
聒噪不休,声嘶力竭。从今天起
从今天起,响晴现身
即便救命湯药,也弃为潮气祸水
沙,千年万年沉在水底,与大地
雌雄同体。风,千年万年飘在空中
与上天沆瀣一气。在这里
鱼嘴与宝瓶之间,岷江与岷江之间:
风比水重,水比鱼重,鱼比沙重
这就是为什么鱼水不分,被风沙牢牢挟持
被天地牢牢挟持。让沙飘起来
飘过鱼,飘过水,飘过风
飘过挡水堤。每上升一个层级,
鱼水离大地就更近一个层级,离人民
就更美好一个层级——这是
李冰的意思。让宝瓶口的水,高不上去
低不下来。多余的激流送沙子到远方
一去不返。不再流失的灵感
只管去写一篇锦绣文章——这也是
李冰的意思。深淘滩,低作堰——
六个字的工作,人类要做,大自然
更要做——这还是
李冰的意思。巫师的想象,科学家的手段
实现了李冰的意思。凡间的运算
有如神助——沙飘起沙,成为飞沙
冬至已过,柠檬刚刚下树。
乐至,去报国寺,一片柠檬
为我让出一条路。阳光照在路面
厚实,打皱,每一条纹理,无不泛着
博尔赫斯的金黄。而更多的馈予
出自树的关照。我来自柠檬的外省
却有一颗柠檬的心。这是下午
嗅到的,全是隔月的上午的气息
——吉祥的、避邪的香。
那些香的烟雾,像我孙女魏语檬的长发
——像我孙女一样美
一样言说、成长,却有
比我孙女的名字和长发
更宏大的叙事,更充裕的报国志。
这虚无的农历
阳光再多,树林再大,给我的
终究是无果的想象。此刻
沱水、涪水折身上山,也比不过
涎水的滥觞——这
不是吃不到葡萄的酸。是真酸啊:是
全世界的酸加起来也抵挡不住的
滚滚而来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