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莹
李敬泽曾说:何玉茹是“小事的神灵”。作为土生土长的河北女作家,何玉茹从创作伊始就专注于平凡的日常生活,从乡村生活到城市日常,作者一方面对日常生活进行着细微深入的观察,同时又积极探寻日常生活的维度。在新近发表的《旅伴们》《姑娘们》中,作者在关注日常生活变化的同时,将写作视角扩大至作家们鲜少关注的老年人,探究在大时代背景下普通个体尤其是老年人面对纷繁复杂的日常生活所呈现出来的挣扎与迷失。
中篇小说《旅伴们》从主要人物——我、三三、鲁小白为着不同的目的报团去国外旅游的故事讲述开来。三三,一个虔诚的基督教教徒,信奉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外表平和和善,内心深受煎熬,女儿女婿就像是不知满足的吸血鬼,在想方设法哄骗了三三的积蓄后,又试图打起房子的主意。带着盼望和忍耐,来到欧洲旅行,只是为了离上帝近一些,为了更加虔诚的祷告与忏悔。鲁小白,则是一个典型的市侩女性,爱占小便宜、打小报告、一言不合还会动用武力,为了避免被孤立总是时时在强调自己的存在,为了争取三三的陪伴,甚至还会虚伪的忏悔。可是这样的市侩女性在家里却是被儿子儿媳孙女都瞧不起的,可想,鲁小白动用多年舍不得动的存款来欧洲,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无知愚昧的,想让别人也给予自己适当的尊重。“我”则貌似是一个普通平常的旅行者,为了开拓眼界选择欧洲深度游。文中,“我”虽然紧跟时代潮流,但却更像是一个评判者,总是试图给别人下结论。
小说中,作者巧妙地把故事设置在了旅行之中,通过叙述旅途中的种种小事关注老年人在宏大时代中的精神迷失。在物质丰富、时代瞬息万变的今天,老年人已很难跟上时代的潮流,在沦为落伍的代名词之前,试图积极融入光怪陆离的现代社会。何玉茹擅长将历史定位于日常,通过日常的琐碎生活来折射宏大历史,但与先锋文学和新写实主义不同的是,作者透过沉着平稳的叙述,深层追问日常生活的意义,探究普通个人的精神状态。
短篇小说《姑娘们》则是以一次知青聚会为引子,讲述知青在当前社会中的种种不适。老大一直沉迷于织毛衣,而老二、老四、老六则跳过知青老七家直接到三十三层听《圣经》课了,老五也在刚刚坐定后直接奔向听课现场,之后连同老大、老八、主人老七都去听课了,知青聚会只剩下“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这些老知青因着时代发展,从原来的市郊房屋搬到了楼房,居住条件提升了,但是配套追求却还停留在原来的层次,或者说依然坚持了老一代人勤俭持家的传统。文中,提及“我”对知青们家庭装修的评价,除了老四家以外,其他的就像“帅小伙穿了件叫花子的破烂衣裳”,从这评价中可见知青们的生活方式與“我”这个顺应时代的人截然不同。“我”还通过手机、微信等让知青们体会信息时代的便捷,但是除了老八仅仅关注些养生和心灵鸡汤外,其他人竟一概拒绝使用。在与老七在厨房的对话中,“我”试图通过做菜唤起老七对上网的兴趣,老七则直言“如今这世道,也不清爽”。面对铺天而来的各类信息,部分老年人已经失去了招架的能力,在复杂社会环境中选择追求简单、实在。积极响应“我”的老八,在家庭生活中却遭受不平等待遇,不允许看书,虽然积极向时代潮流靠拢却总是被贴上“装”的标签。“我”一个积极适应时代,努力紧跟潮流的人,但在知青队伍中却显得格格不入。小说中首尾出现的盛开的红百合,与知青家庭形成鲜明对比,也暗含着老年人在宏大时代面前的不协调与不适应。
两篇小说,作者都是在讲述老年人日常生活中的琐事,作者在关注小人物生存现状的同时,探究老年人在当下生活中的精神迷失与坚守。两篇作品中,老年人面对时代变化反差鲜明,《旅伴们》是一次向外转,鲁小白试图突破自我、开拓视野;而《姑娘们》则是一种“保守我心”的回归,老知青则更愿意远离复杂、回归简单。值得注意的是,两篇作品中都出现了宗教信仰,作者试图以此为引,揭示当下老年人精神现状。《旅伴们》中的三三来欧洲旅行是为了离主更近,《姑娘们》中的知青忽略了聚会而直奔《圣经》课堂。正如作者本人所说:“似乎有很多路可以到达彼岸,这话说的很好,不过后面还应该加上一句,事实上没有一条路可以到达彼岸,人永远是处在两岸之间的,两岸之间的状态才更是人的本真状态。”这是当下老年人普遍的精神状态,这些老年人,在精神迷失的同时,挣扎着去寻求内心的平静与满足。而这种迷失,最容易被向善的宗教信仰所填充。
在创作日趋同质化的当下,作者能避开关注度颇高的创作选题,坚持选取生活中的小事,并从小事入手,展示生活的本真状态。文学的初衷是关注人本身,然而大多作家关注到是中青年人群,也有作者关注少年儿童,作者能将观察视角放置在日益边缘化的老年群体,这是值得肯定的。
恰如评论家郭宝亮在《最后的拯救与尴尬》中所提到的:“何玉茹敏感的领悟了时代的普遍情绪,对迷茫的生存予以深切的关注,从而深重地揭示存在的不能承受之轻。即人生缺乏实质,没有意义,欲望的舞蹈遮蔽了上帝的莅临,轻飘的生命有如何承受得了呢?”难得的是,在创作日益多元化的今天,作者依然坚守创作伊始的初心,关注人与事件本身,展示被忽视老年群体的精神需求,在日常生活凡人琐事的叙述中深切关注当下老年人的精神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