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治理共同体研究的现状、演进与展望——基于CNKI、万方和维普核心期刊的可视化分析

2021-07-28 03:59:00郭锦蒙关信平
关键词:共同体主体文献

郭锦蒙 关信平

[提要]从社会治理到社会治理共同体的话语表述,充分彰显出现代公共治理的中国特色。由于社会原子化发展及其矛盾张力,构建以实现社会治理为目标的共同体成为当下治理领域的研究热点,但相关研究呈现出碎片化状态。本文以2008年以来中国学术期刊全文数据库(CNKI)、万方和维普的336篇社会治理共同体核心文献为分析对象,利用科学计量软件CiteSpace构建了社会治理共同体的可视化知识图谱,直观系统地展现研究热点、主要议题、演进路径和前沿趋势。研究发现,社会治理共同体的新兴热点聚焦于基层治理共同体的构建,尤其是社区治理和乡村振兴,强调治理创新以及与制度权威间的平衡对话和合作治理,形成社会治理主体多元化、社会治理共同体的建构及发展、治理共同体的基层实践三大研究主题。纵观发展脉络,该领域经历了潜伏期、萌芽期和发展期三个重要阶段。未来要拓宽研究视野,加强多学科合作,继续关注基层社会,从工具性和价值性双向出发实现共同体的治理效能。

社会治理作为一种新的社会管理方式,打破了政府对社会管理的垄断,标志着中国社会治理模式正逐渐从政府单一治理模式向政府、社会与公民等主体参与的多元治理模式转变[1]。纵观历史,社会治理的发展变化过程离不开社会演进的根基,其受个体与国家关系、社会秩序、资源结构、社会风险等因素的影响,在社会原子化和社会有机团结的博弈中衍生出共同体意识。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提出“社会治理共同体”,无疑是遵循社会治理规律、给予个体参与机会的时代性选择,通过将社会治理这一行动过程以集合名词的方式进行整合,对在总体性社会中的共同信念和价值取向加以回溯,进而实现共同治理和共同享有。

中国已经为社会治理指明方向——要建设人人有责、人人尽责、人人享有的社会治理共同体,这一目标的实现需要依靠外部力量尤其是政府的重视与推进[2]。相关数据表明,我国自治组织单位数自2016年开始连续4年处于下降趋势,年均下降比为1.42%①。同时,受国家政策影响,社会服务性组织的单位数量连年增长,这更加证明原子化个体导致社会碎片化发展和矛盾张力使得社会治理共同体在当今社会很难自然形成。因此,共同体需要通过构建适应发展的治理机制来进行建设。换言之,现代社会已无法形成自然的、价值趋同的社会共同体,而只能寻求建构出的、以实现社会治理为目标的共同体。为此,学界除探究社会治理共同体演进的逻辑机理、行动的价值蕴含之外,相关研究也聚焦于加强基层党建、激发社会组织功能与发动群众广泛参与等实践路径[3],以及构建新时代公共价值治理范式、提升科学技术的治理效能、打造基层社区治理共同体等具体方向[4],以期为社会治理共同体的建设贡献智慧。

然而,当前社会治理共同体的相关研究呈现出碎片化状态,较少运用科学统计软件进行系统性研究。对具体学科领域的系统梳理和科学分析有助于把握学科发展方向,加深学科认知。有鉴于此,本研究利用可视化软件CiteSpace对社会治理共同体相关文献进行梳理和分析,通过建构社会治理共同体的知识图谱,分析目前研究的热点主题与发展态势,并基于文献产出情况尝试回答下述问题。第一,围绕社会治理共同体展开的热点主题具体涉及哪些方面?第二,社会治理共同体相关主题的演进脉络是如何呈现的?第三,未来社会治理共同体的研究取向与前沿主题为何?

一、数据来源与研究方法

(一)数据来源

本文以中国学术期刊全文数据库(CNKI)、万方数据库(WANFANG)和维普数据库(CQVIP)中的期刊文章为分析对象,力图构建社会治理共同体的可视化知识图谱。由于“社会治理共同体”已经成为政府文件和部分研究中的专有名词,因此,为了使检索得到的文献更加精准,运用各数据库的高级检索功能,按照“(主题=社会治理 AND主题=共同体)OR(主题=社会治理共同体)”的检索条件并以全库精确匹配的方式进行检索。其中,维普数据库的高级检索只能选择题名或关键词进行检索,因此其检索式为“(题名或关键词=社会治理AND题名或关键词=共同体)OR(题名或关键词=社会治理共同体)”。同时,为了确保分析文献的质量和专业性,设置检索期刊来源类别为核心期刊,包含“北大核心”和“CSSCI”。此外,虽然“社会治理共同体”作为专有名词在政界有其具体提出时间(2019年),但在学界这一概念的解读和运用要早于政界,因此数据采集的时间跨度不限②。

按此方法,在三大中文数据库中检索共得到406条结果,其中CNKI数据库306条,万方数据库92条,维普数据库8条。因为各数据库存在纳入相同期刊的情况,须首先剔除重复数据,累计63条。再次,为了进一步确保分析文献的可用性,笔者人工对检索得到的数据进行逐个排查,筛选掉没有关键词的新闻稿件、卷首语和导读类文献数据7条,最终保留了336条数据作为有效的分析对象。由于CiteSpace只能分析来自CNKI的中文数据,需要将来自万方和维普数据库的文献格式调整为CNKI格式才能纳入分析。具体操作为:将纳入分析的文献以“Refworks”的格式导出,保存为“.txt”格式,打开该文件,将每条数据中的“DS”一项修改为“CNKI”即可。

(二)文献总体情况

根据所选取文献分布的年份,得到我国社会治理共同体文献的分布图(见图1)。由文献数量分布可知,社会治理领域中的共同体意识自2008年就已出现,通过强调在人类共同生活中造就的合作精神,来探究社会治理中的合作治理模式[5]。在2013年及之前文献发表量较少,累计只有12篇。2014年及之后,文献量开始有所增加。从文献数量增长率来看,2014年、2017年和2020年的增长率分别达700%、138%和363%,可谓是社会治理共同体研究的关键时间节点。这与党和政府的政策息息相关:2014年十八届四中全会提出“推进多层次多领域依法治理”,2017年十九大报告提出“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格局”,2019年十九届四中全会提出“社会治理共同体”。总之,文献数量成长指数走势表明,自2008年起相关研究数量在不同阶段呈倍数增长,且在2020年达到过去12年间的极值。

图1 检索文献时间数量分布图(2008-2021)

关于“社会治理共同体”的核心文献最早出现在《社会科学研究》,篇名为《论社会治理中的协作与合作》(2008年第1期),作者为张康之(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该文章主要辨析了社会生活中的合作与协作,认为工业社会将人类与生俱来的合作精神异化为协作体系,若要实现合作治理形态的政府模式,不应满足于以往政府促进社会合作职能的行为,而应对这一职能的主体加以解构和重建,以求建构起全面促进社会合作的治理体系[5]。该文献至今已被引用106次,被下载3246次,表明其建议在今天仍有重要的借鉴意义,影响力深远。其他具体高被引文献见表1。

表1 前10位高被引文献信息表

(三)研究工具与方法

本研究运用的分析工具为在科学计量学、数据可视化背景下兴起的CiteSpace软件(5.7R2版本)。CiteSpace所绘制的可视化图谱,是基于共引分析理论(co-ciation),并通过寻径网络算法(path Finder)等Java语言编程,将目标文献集中化并进行演算,以探寻文献间的相互关联并建构出相关研究主题的演化路径和知识拐点,以揭示研究主题的发展过程并探测发展前沿[6]。作为当今进行可视化分析的主流软件之一,CiteSpace提供了聚类视图(cluster)、时间线视图(timeline)和时区视图(timezone)三种可视化方式,分别具有关键节点及重要连线结构化、聚类类别化和文献发展纵深化的功能[6]。

本研究将利用上述CiteSpace软件的可视化功能对检索出的336篇文献及其关键信息进行分析,初始进行如下设置:一是将时间区间(time slicing)设置为2008至2021,因最早文献出现在2008年且时间跨度较小,选择以1年为时间切片(years per slice);二是对分析网络参数进行设置,网络类型(node types)选择关键词(keyword),网络节点的关联强度选择默认的Cosine方法,并将相似性算法用于“时间切片内(within slices)”,以及为了更好地平衡文献的数量和质量,按照g指数(g-index,k=25)提取节点阈值;三是不对网络进行裁剪(pruning),因为分析对象数量较少且网络密度可接受。

二、社会治理共同体研究的知识图谱分析

本研究利用CiteSpace主要进行关键词共现、频数及中介中心性分析、突现度检测、关键词聚类、时区图与时间线图绘制等操作,以揭示社会治理共同体研究中2008年至今的研究热点与主题重点、演进路径和前沿议题。首先对336篇文献进行关键词共现分析,形成社会治理共同体关键词共现知识图谱(见图2)。图谱中共有293个网络节点,458条连线,密度为0.0107。如图2所示,关键词所在节点形状越大,表示该关键词研究热度越高;关键词所在节点颜色越丰富,表示该关键词研究持续时间越长。图中节点间的连线为共现频次,表示分析文献中关键词之间的联系。关键词在同一篇文献中出现的次数越多,则表明这些关键词之间的联系越紧密。可见,社会治理和社会治理共同体为图中最大的两个节点,与其他关键词间连线数较多。且社会治理所在节点颜色丰富,而社会治理共同体所在节点颜色较为单一,表明社会治理相关研究时间跨度较大,社会治理共同体相关研究则在近几年得到快速发展。从发展脉络来看,在社会治理共同体研究兴起之前,已有社会治理、国家治理及共同体研究先行发展。

图2 社会治理共同体关键词共现图谱

(一)研究热点:高频关键词和中介中心性分析

一般而言,除共现网络外,关键词的频数及其中介中心性也指明了关注领域的研究热点。其中,中介中心度(Betweenness Centrality)衡量了一个关键词在整个网络中作为“媒介”的能力,也就是占据其它两个节点之间最短路径的能力。若有一个节点能够对其他节点起到多次连接作用,就代表这个节点具有较高的中介性。因此,中介中心度作为衡量连接功能的指标,体现出关键词的重要性。利用CiteSpace软件自带功能可以得到相关数据,由表2可知,中介中心度受检索主题词影响较大。关注非检索主题词的中介中心度,可以发现社会治理共同体的研究热点主要聚焦于国家治理、基层治理(城市社区、乡村)、新时代、人类命运共同体、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等方面。由此可见,社会治理的探讨离不开与国家治理的关系辩证,社会治理共同体以新时代为时间特征,以基层社会为实践载体,以营造共同体意识、发挥社会组织作用为主要实现路径。

表2 高频关键词及其中介中心性

(二)新兴热点与演化:关键词时区图分析

更进一步地,关键词时区图(timezone)以时间为横轴,演示了关键词在不同年份成为新兴热点的情况。同时,较大的节点与较小节点之间的连线,能够反映出关键词的演化路径,帮助研究者观察随时间推移而出现的新关键词。由图3可知,社会治理共同体作为关键词,于2020年首次出现在核心文献中且迅速成为新兴热点,其与多个关键词存在共现关系。尤其是与2011年出现的社会治理和2014年出现的共同体交线较多,印证了社会治理共同体这一关键词的演化路径为:在社会治理领域逐渐强调共同体理念的背景下,发展出治理共同体并着眼于基层社会治理,随后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催生下,构建出具备新时代属性的社会治理共同体。同时,图3亦反映出自2020年以来社会治理共同体的新兴热点聚焦于基层治理共同体的构建,尤其是社区治理和乡村振兴,从政治上强调乡镇政府与制度权威间的平衡对话和合作治理,从经济上强调区域经济一体化,并关注少数民族群体发展,以逐步实现社会治理现代化。

图3 社会治理共同体研究关键词时区图(2008-2021)

(三)研究前沿:突发关键词分析

科学揭示研究前沿才能更好地把握相关领域的研究方向。CiteSpace软件提供了关键词突现度探测(Burst Detection)功能,通过分析关键词在短时段内频次的落差程度来对热点和趋势进行判断。如表3所示,时间跨度揭示了关键词的爆发周期,周期越长,说明持续影响力越大,并在时间跨度内被认为是学界关注的重点方向。

表3 关键词突现词表

根据关键词突现词表,研究热点的变化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2014至2016年,研究关注的重点为国家认同、场共同体和城市社区,表明社会治理领域从具体场域出发开始探寻构建共同体的可能。第二阶段为2016至2017年,研究关注的重点为全球治理和全球化趋势,表明我国社会治理领域逐步响应国际号召,为建设更宏大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奠定基础。第三阶段为2018年至今,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对社会治理共同体的构建有着较强的持续影响力,而我国也逐渐发展出新时代中国特色的建设路径,其重心向构建社区治理共同体倾斜。

三、社会治理共同体研究的主题分析

在关键词共现图谱的基础上,进行聚类分析能够更好地揭示各个研究热点间的主题联系。由于纳入分析的对象为中文文献,只能按照关键词进行聚类,得到社会治理共同体主题研究的聚类图谱(见图4)。聚类图谱显示,模块值(Modularity Q值)为0.7566,平均轮廓值(Silhouette值)为0.943。这两个值是评判图谱绘制效果的依据:Q值用以衡量模块化程度,当Q值大于临界值0.3时,证明划分出来的社团结构显著;S值用来衡量网络同质性,当S值大于0.7时,表明该聚类结果是高效且令人信服的[6]。因此,本研究生成的图谱聚类效果具有显著性,能够用来进一步分析。由图4可知,聚类图谱中形成10个主要聚类,分别为:#0社会治理、#1社会治理共同体、#2人类命运共同体、#3共同体、#4社区治理、#5新冠肺炎疫情、#6法治经济、#7中国民族学、#8社会组织、#13公共生活。

图4 社会治理共同体主题研究的聚类图谱

依据每个聚类内情况及其所包含的高频关键词(见表4),可将聚类大致划分为三大研究主题进行具体分析:社会治理主体多元化(#0、#3、#8)、社会治理共同体的建构及发展(#1、#2、#7)以及治理共同体的基层实践(#4、#5、#13)。

表4 各聚类效果质量及高频关键词

(一)社会治理主体多元化

自我国治理格局从社会管理向社会治理转型开始,对治理主体的角色及功能的探讨接连不断。既有研究指出,治理共同体建设的首要任务即是如何将差异化的多元主体合理有序地融入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体系中[7]。除了围绕一定治理空间展开研究和实践外,政府、社会组织和群众力量的角色转变与功能定位成为这一时期的热点主题。由于社会治理实践的操作场域旨在获得合作秩序,其必然趋势是政府的服务型转向及其规则、功能、场域和角色均向公共服务主义、合作制秩序、去中心化方向靠拢[8]。在探寻合作共治的过程中,普遍认为社会组织作为参与社会公共事务中崛起的第三种力量,需要真正嵌入到治理体系之中并与其他主体形成良性互动,才可能有效发挥协同治理作用[9]。虽然社会组织目前仍存在一定困境,如容易遭遇碎片化治理难题、分散政府治理精力,但其在调动资源、承接项目、提供服务、化解社会矛盾等方面能够给予社会治理重要的支持[10]。社会工作专业队伍能够提升社会自我组织水平,进而促进社会组织的发展与建设,其主要通过组织志愿性、社会教育性及集体休闲性三类活动,促进公众积极参与社会治理,提升社会自我组织、管理与服务的能力[11]。同时,社会工作以自身的助人属性营造社会关怀,倡导公益、慈善、共享和共同体精神,使得社会治理共同体的建设兼具工具性和价值性功能[12]。群众参与也是倡导多元治理主体的重要组成部分。目前普遍存在群众参与社会治理的困难,主要表现在制度体系不细致、制度渠道不畅通、法制化程度不高、组织协作性不足等问题,仍应激发群众能动意识、健全基层治理体系、创造信任空间,以发挥人民群众的强大力量[13]。

依据多元主体间的互动模式,目前主要有三种治理关系的表述。其一,民主协商,主要描述国家与各治理主体之间的治理关系。当前,民主协商在社会治理实践中已有多层次多方面运用,在营造利益、凝聚情感、协调行动等方面产生效用,形成了国家机关协商于社会和基层社会多元主体协商共同发展、相互嵌入的基本格局[14]。其二,合作共治,主要描述政府与基层社会组织之间的治理关系。有研究认为,其二者间的治理关系实际上构成了一种社会治理责任关系共同体,这是一个充满着合作意识和责任明确的公民共同体,政府与非政府部门需要约束各自欲望,进而在利益互惠基础上,采取具有弹性且多样的集体行动组合,以寻求高绩效的公共问题的解决途径、实现公共利益的最大化[15]。其三,协同治理,主要描述基层社会间各行动主体的治理关系。协同治理的实现需要依托区、街乡、社区(村)三级党组织和相应的党建工作协调委员会,把各类社会主体有效地组织起来,着力从纵向嵌入赋权服务群众和横向联动整合社会资源两个维度入手,以促进治理共同体的建设[16]。

(二)社会治理共同体的建构及发展

社会治理共同体的提出有其发生发展的基本逻辑。发生逻辑需结合动态发展的视角,通过历史脉络的呈现,从共同体与个体间关系维度剖析社会治理的演变过程。基于我国特有的历史背景与政策特点,共同体大致经历了从自然聚合到解体再到重构的过程。改革开放后,社会原子化消解了传统的社会治理基础,早期建立的“政治共同体”失去聚合基础,表现为个体与公共世界的疏离、个体间联系的弱化等[17]。个体基于利益取向形成各自团体,原子化的个体组成了碎片化的社会[18]。随着政府本位的社会管理模式向社会本位的社会治理模式过渡,共同体的重构在一定程度上响应了国家和民族的需要。而社会治理共同体的提出驳斥了个体存在的原子化现状,重申“共同体主义”情怀,强调各主体之间共生互惠的关系。从制度共同体到价值共同体是社会治理共同体的一次飞跃[19],体现出社会治理从运行机制到公共性价值精神的升华。但也有学者指出,目前在社会治理向社会治理共同体转变的系统性研究上还存在明显空白[20]。

社会治理共同体的发展逻辑主要是从实践取向出发围绕建构及行动本身展开探讨,本质上构成了“多元培育—激励参与—功能耦合”的主体路径。社会治理共同体建构的逻辑前提是多元主体的充分发育,关键在于各种治理主体的功能耦合和行动协调,而多元治理主体功能的耦合又以社会参与为前提[21]。实际上,从推进社会治理创新开始,多元主体的治理格局就在不断完善,政府的服务型转向、社会力量的归位、民众权利意识的提升,均为塑造相对宽松有序的共同治理环境奠定基础。从政府文件中可知,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在党委、政府、社会、公众、法治这“四主体一保障”的基础上,新增了“民主协商”和“科技支撑”两大元素,进一步为建设社会治理共同体增加了两大关键路径[22]。但实际上,法治是保障,协商和科技是手段,主体指向党委、政府、社会和公众。有学者指出,任何形态的治理本质上都是权力与权利协作[17]。而目前,我国尚存公共权力边界不清晰的问题。虽然政府逐渐向社会主体、市场主体、公众等赋权和分权,但政社关系、政市关系尚未从根本上完全得到捋顺,政府行政权力仍然有可能过多地干预市场和社会运转,导致了市场与社会主体对政府的过度依赖[20]。因此,构建社会治理共同体的逻辑起点应在培育多元主体的前提下,重视对公共权力的边界划分。此外,另一实现治理主体功能耦合的前提为社会参与。要想实现真正的治理共同体,让理想状态的共同体落于实际,必须创新激励机制、拓宽参与渠道,这是社会力量参与社会治理的基本保障。

从目前学界的研究脉络上看,相关研究多维思考了社会治理变迁问题,以及共同体建设中多元主体的行动方向。可以看出,认知变化的发生逻辑反应出社会治理共同体建设的必要性和合理性,实践取向的发展逻辑揭示建构社会治理共同体的主要矛盾,前者向前延伸,后者向后推导,使社会治理共同体的话语体系渐趋完善。

(三)治理共同体的基层实践

治理共同体的具体实践表现在基层社会治理,在本研究中其主要涉及乡村治理与城市社区治理。实际上,社会治理共同体应是具体的、特殊的,以一定治理空间或载体为承载,比如家庭、组织,更常见的是村和社区[23]。同时,城乡基层共同体不应独立于现有的城乡基层治理体系和结构之外,而应对既有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结构改造和重构[24]。在乡村治理方面,当前乡村治理依然是社会治理中的薄弱环节,存在治理主体边界模糊、治理环境复杂多样、治理资源供给匮乏等现实困境,要求进一步围绕强化基层党组织建设、激活多种治理资源、深化基层创新性改革、再造乡村共同体等策略进行推进[25]。有研究指出,可以通过“乡情治理”的方式,即基于经济、社会纽带和共同文化符号的情感场域并以爱乡、奉献、共荣等地方价值内嵌为利益协调和集体行动规则,增加“共荣”的精神动力,来为乡村振兴和城市化进行提供新的治理想象力[26]。另有研究独辟蹊径,从事乡规民约研究,并认为相关研究的完善和发展标志着我国乡村社会治理实践开始走向理论自觉[27]。

在城市社区治理方面,大多研究认为社区治理共同体是社会治理共同体的基础单元,并支持了坚持“人民至上”的社区治理理念、完善社区治理组织体系、以科技支撑创新社区治理方式、提升社区治理和服务的法治化水平以及打造基层社会治理人才队伍等建构路径[28][29]。同时,共同体精神十分重要,应在社区共同体建设过程中包含民主法治、公平正义、社会参与、责任担当、邻里和睦和诚信互惠的公共精神价值[30]。结合地方经验来看,基层社会治理共同体建构是一种“嵌入式”逻辑,街道管理体制是通过政治嵌入和社会嵌入的双重嵌入方式来整合社区资源,吸纳多方力量参与基层社会治理,实现行政末梢和治理枢纽互嵌[31],因而作为兼具国家治理单元与居民生活共同体双重属性的社区,可以通过贤人内荐、自我管理的非组织化载体和数字化支撑的信任模式实现居民邻里关系网络的整合[32][33]。此外,由于重大公共卫生事件的发生,我国社区治理体系被迫接受检验,并催生了在风险社会中对社区共同体建设的思考。相关研究认为,社区能够将基层政府与社区居民、群众自治组织、驻区单位,以及提供各类专业服务的社会组织、社区组织等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以自治加共治为基础的共同体[34],为重塑个体与社会共同体之间的共生性关系和应对现实风险提供载体[35]。

四、社会治理共同体主题热点的演进路径

CiteSpace生成的每个聚类都代表一个研究主题,通过时间线图(timeline)能够更清晰地揭示每个主题生存及活跃情况。根据社会治理共同体主题研究热点时间线图(见图5),横轴为时间,节点位置表明各主题中关键词首次出现的时间,节点连线越多且颜色越丰富,证明该关键词在相关研究领域越活跃。由图5可知,社会治理共同体研究的主题发展过程中有两个重要节点,分别为2011年出现的社会治理和2020年出现的社会治理共同体。同时,在两大主题之间夹杂许多自社会治理衍生并归向社会治理共同体的研究主题。因此,按照时间线图,社会治理共同体主题热点的演进路径大致经历了2008至2013年的“潜伏期”、2014至2018年的“萌芽期”、2019年至今的“发展期”这三个重要时间段。

图5 社会治理共同体主题研究热点时间线图(2008-2021)

(一)潜伏期:2008-2013年

“潜伏期”阶段主要以“社会治理”为聚类重心,说明该主题在当时得到了一定的社会关注。学界开始从合作视角思考治理结构转型,探索社会治理的公共性。相关研究认为,社会治理结构应向共治型结构演进,公民争取公共治理权力的斗争是推动社会治理结构变迁的根本动力[36],应实行“党委领导、政府负责、社会协同、公众参与”的基本治理结构[37]。也有研究依据实地调研,总结出乡村社会治理的创新思路,提倡建构服务型村民自治机制[38]。趋势表明,社会治理必然向服务型治理模式演进,但其转型过程中社会矛盾根源之一是由文化价值观的混乱导致的社会与文化认同的危机[39],因此在追求治理多元互动模式的同时,应注重培育现代公民社会共同体精神和夯实文化认同根基[40],从而使社会朝着有机团结的方向迈进。由此看来,“潜伏期”阶段的主题围绕社会治理结构转型,主要涉及政府的服务职能建设、其他主体协同以及公民合作精神、共同体精神的塑造。

(二)萌芽期:2014-2018年

“萌芽期”阶段呈现出百花齐放的研究态势,主题热点较多,且从时间跨度来看大多仍活跃于最新的研究中。其中,2014年为国家治理、乡村治理、治理共同体、社会组织、国家公共性、创新治理等相关研究的起点。值得注意的是,该年产出了一篇最早提出社会治理共同体的研究,其从创新社会治理、建设服务型社会治理模式的角度出发,认为政府主导下的社会治理共同体,是由政府、社会组织(社区和非营利组织)、市场(私人部门)和公民等多元治理主体共同组成的,它们通过对话、协商、谈判、合作等集体选择和集体行动,形成资源共享、彼此依赖、互惠合作的机制与组织结构,以实现共同的治理目标[1]。这一概念是在多元治理主体合作治理模式的发展中提出来的,其适应了转型时代的要求,与此同时,有关合作、社会认同的议题持续发展[15][41]。

随着研究演进,主题热点迅速转向社会组织与社区建设,以及乡村基层社会的治理。这些主题一部分聚焦于共同体,探讨了在社会结构从熟人社会向陌生人社会的转型背景下,城市社区组织碎片化、公共性衰落[42],乡村秩序日益离散化、原子化[43],造成以统一和团结为象征的共同体生活缺失,为社会治理带来新的困难与挑战。由此,有研究指出应在城市社区重建新的共同体,即“社区治理共同体”,以政府、社区、社会组织和居民为社区主体,以社会在组织化为手段,实现多元主体共同治理[44]。在乡村社会应重拾作为精神纽带的乡村文化和民俗,并挖掘适应新形势下社会治理的文化,以推进乡村社会治理[45]。另一部分主题关注治理创新,尤其是在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格局”后,兴起了一波以地方实践为基础的实证研究[46][47],以及探索中国创新治理路径的理论研究。相关高被引研究认为,我国城乡社区治理应以打造社区共同体为依归,强化社区居民的共同体意识,建立互惠互助的利益共享目标机制,打造权责利合一的社区共同体[48]。可以说,新社会治理格局的提出为社会治理共同体的产生奠定了坚实基础。从整体上来看,该阶段无论是文献质量还是数量,都较上一阶段产生了质的飞跃,其热点主题广泛且关联性强,研究内容丰富,为社会治理共同体的发展培育了良好的土壤。

(三)发展期:2019年至今

“发展期”阶段关于社会治理共同体研究的文献数量急剧增加,从节点数量及连线密集度可以看出社会治理共同体在2020年形成了大量研究积累。一方面,主题热点与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紧密相关。由于新冠疫情爆发,以社区为行动主体的防控体系进一步对社区治理共同体的建设提出了要求[34],需要具有韧性的社会共同体依托治理的完善并从志愿者、社区、公益组织和慈善基金会的有效努力中加以实现[2]。另一方面,主题多从探究社会治理共同体本体建设出发。自2019年“社会治理共同体”在政府文件中正式提出以来,学界围绕其基本内涵、意义和建构的必要性及可行性展开跨学科、多层次的探讨,极大地丰富了社会治理的话语体系。在基本内涵方面,相关研究主要对共建、共治、共享的基本要求和人人有责、人人尽责、人人享有的核心要素进行深入解读,探索“三共”与“三人”之间的内在逻辑[49];在意义阐释方面,社会治理共同体的提出既是党对社会治理规律认识深化的结果,也是增进政社互动、落实社会治理政策的内在需要[50];在建构可行性方面,研究多从多元主体层面分析,聚焦于各利益相关者的权力和权利间的边界划分和博弈过程,提倡治理主体的权力纵向分散、治理责任下沉、利益聚合共赢[20],也有研究从具体路径出发,认为创设公众参与的激励机制[23]、丰富主体参与渠道、发展科技治理平台、规范公共价值伦理等举措值得关注和探究。依此发展,对社会治理共同体的探讨会逐步深入,并从基层社会的具体实践中汲取智慧,以实现社会治理的多元化、现代化趋势。

五、评述与展望

社会治理共同体的提出将多元化的社会治理主体凝聚成一个相互咬合的有机共同体,以进一步提升社会治理的效能,这是构建适合我国国情的社会治理格局的必然选择。自2019年“社会治理共同体”被写入政府文件后,相关研究产出颇丰,文献数量在2020年呈现近5倍的增长。虽然目前学界对社会治理共同体的定义仍未见统一,但回顾引用率较高文献中的概念界定,可知社会治理共同体的基本特征有:第一,治理主体多元化,包括政府、社会组织、企事业单位、社区及公众等,这映射出社会治理活动必然包含多重关系及互动合作,其本身具有复杂性;第二,社会理念趋同化,强调价值观念和信仰体系的认可和统一,追求共同体意识,具有较明显的价值性特征;第三,以平等的民主协商、合作治理方式协同各主体,发动社会性力量参与社会治理,因地制宜地推进实践,具有非制度性特征;第四,以治理或解决社会矛盾和当前社会问题为短期目标,以实现社会稳定及其长治久安为长期目标,其本身作为达到目标的手段,具有明显的工具性特征。可见,社会治理共同体既蕴含社会治理的行动取向,也包括共同体的价值取向,唯有共同体中成员的行动取向与价值取向达到统一,才能形成社会治理的合作共治格局[51]。

不过,虽然社会治理共同体的研究产出颇丰,其哲思考量和建构方略依然存在明显的短板[21]。具体表现为:其一,在理论层面的溯源不足,多对国家与社会关系的演变进行线性梳理,强调共同体之价值取向,依附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脉络,缺乏独立理论建设与思考;其二,建构方针多为宏观视角下的倡导和建议,可行性路径的操作性和具体化程度均不足。社会治理共同体建设包含“实践”和“理论”的双重取向,其不仅需要通过具体实践进行本土化建构,也需要理论溯源以提供方向指引。有学者指出,社会治理共同体建设的根本取向,是社会治理主体的能力提升[22]。目前相关政府文件已经赋予多主体相应的角色和地位,而共同体能否真正实现其治理目标,还要看基层社会治理在践行中国特色治理方案的过程中能否发挥其应有的效用。换言之,社会治理共同体的构建,除了打通自上而下的行动逻辑外,还要通过自下而上的实践探索来使其不断发展和完善。

因此,本研究认为,社会治理共同体研究可从以下几个方面继续深化。首先,研究主题需继续聚焦社区治理与乡村振兴,将目光放置于基层社会,从治理主体权责边界、民众参与、科技支撑、社会力量嵌入发展等方面,进一步厘清基层社会治理体系及其行动逻辑。其次,研究内容应关注如何从工具性和价值性双向出发实现社会治理共同体的治理效能。目前,学界对共同体的工具性多有探讨,而在促进民众凝聚、意识觉醒的价值性方面仅限于依靠乡村民俗和社会工作的力量。诚如相关学者所言,在社会治理的话语体系中引入共同体这一分析视角,主要是借鉴其思想中几个重要元素,即相互的情感、彼此的依存和共同的行动[18]。而只有运用情感力量将民众、各治理主体凝聚起来,调动群体能动性,才有真正实现社会治理共同体建设的可能。此外,还应注重从社会治理整体脉络和演进轨迹中把握基本规律和发展趋势,精准定位共同体在整体治理格局中的地位和作用,推动能够落于实处的作用机制与实现路径等深层次研究的发展。最后,研究方法要多样,除进行思辨研究外,应广泛运用实证方法,为社会治理共同体研究注入新鲜血液。其中,以地方经验为主体的个案研究能够强化社会治理创新,突显中国治理特色并总结有效治理方案。同时,本研究所选用数据均来自核心期刊,虽能一定程度上保证文献质量,但由于分析时间,数据纳入尚不全面。因此未来研究也可以选择多种科学计量软件进行文献梳理和分析,以相互印证,确保研究的可靠性和真实性。

注释:

①数据来源: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统计局网站,https://data.stats.gov.cn/easyquery.htm?cn=C01。

②检索日期为2021年3月2日。故2021年的数据并不完整,只检索到15条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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