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文韬
在宋元山水画的空间叙事母题中,“潇湘”是一个别样的存在。董其昌题跋古书画并不稀见,难得的是《潇湘图卷》画芯前后都有其长篇题跋。可见,此画作对于鉴赏家董其昌来说极其重要。卷首跋语曰:“此卷予以丁酉六月得于长安,卷有文三桥题,董北苑字失其半,不知何图也。既展之,即定为潇湘图,盖《宣和画谱》所载,而以选诗为境,所谓‘洞庭张乐地、萧湘帝子游’者耳。忆余丙申持节长沙,行萧湘道中,兼葭渔纲,汀洲丛木,茅庵樵径,晴峦远堤一一如此图,令人不动步而重作湘江之客。昔人乃有以画为假山水,而以山水为真画者,何颠倒见也。董源画世如星凤,此卷尤奇古荒率。僧巨然于此还丹,梅道人尝其一脔者,余何幸得卧游其间耶。”从跋语我们得知,董其昌在长安得到此卷时,上有文彭的题跋但残缺不全,无法认定画作名称。于是董其昌援引古画多诗意的论据,以“洞庭张乐地,潇湘帝子游”名句诗境与画面相合,定画作名为《潇湘图》。潇湘,无疑是富含众多人文内涵的地理称谓。大舜南巡苍梧之野,终于九嶷山。妻子娥皇、女英悲痛万分,在奔赴追悼的路上泪飞溅竹,令潇湘遍布湘妃竹。二人被后世称为湘水女神,成为历代诉说不尽的文化题材。
《潇湘图》五代南唐·董源 绢本设色 50cm×141cm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卷首跋语
卷尾跋语
另一方面,潇湘的风光景象给了董其昌深刻印象,使他产生将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相联系的想法,并提出人们将画为假山水,山水为真画的观点是颠倒的。正是指“江山如画”这一概念的范畴。不管是对真实山水景观的游览,还是对人文景观画作的赏析,都凝聚着一个欣赏自然的心灵愿望。作为“美术史式山水画”的倡导者,跋语里又谈及巨然、吴镇向董源学习的史实,进一步推崇董源画作。同时,赞叹观赏如此画作,像山水画史上著名的宗炳那样“卧游山水”。可以说整篇卷首跋文引经据典、层次分明,是作者向我们展现其修养的刻意之作。所以,在明了跋文意义之后,其书写状态是严谨的,灵巧的用笔让我们体会到董氏书法的潇洒俊逸。
而董其昌卷尾的跋文,却展现出另一层面上的艺术追求。跋文如下:“余以丙申持节吉藩,行萧湘道中,越明年,得此北苑潇湘图,乃为重游湘江矣,今年复以校士湖南,秋日乘风,积雨初霁,因出此图,印以真境,因知古人名不虚得,予为三游湘江矣,忽忽已是十年事,良可兴感!万历乙巳九月前一日书于湘江舟中。”有图在手,实证于山川自然,当是赏心乐事。这既是对古人的纪念与尊崇,又是在真实景观的启发下进一步理解古人笔痕墨迹的由来。故而,我们感知到董其昌书法的另一层面——如行云流水般的自然流露。尾跋结字磊落舒展,用笔娴熟,用墨浓淡相宜,布局疏朗,可以想见其纵笔疾书、若水如云的精神状态。
潇湘是文人想象叠映于自然景观而成的存在,正如董源在画面中极尽状物之能事,写山川之真容。水云更是文人心灵的外显,如同董其昌的两段跋文,让我们感知自由,体会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