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南·陈仁红
月光朗朗,晚风从窗前轻轻拂过,送来了二胡委婉的弦音,偶尔还伴着清亮的短笛声,我晓得,那片城中村又在唱“琼戏”了。
此时,我正在读周振鹤的《余事若觉》。这部作品从历史、宗教、语言学等视角,对学术与文化进行了一些有益的思考。其中《从方言认同、民族语言认同到共通语认同》一章,列举了史上几个因语言消亡导致民族消亡的实例,令我震撼不已。不知为何,我竟然联想到了窗外的那台琼戏。
琼戏起于海南琼山,由来已久,但具体源于何时却有多方说辞。既有“土著说”和“外来说”,又有“模仿说”和“宗教说”。总之,几百年来,在只能听戏怡情的贫瘠岁月里,那悠扬舒展的海南方言唱腔,已深深地扎根在一代代“海南土著”的心底,长久地温暖了这座曾经苍凉的海岛。
其实,对琼戏的情感,来自于我在剧院里长大的缘故。高高的院墙内,我们的家属房围剧院而居。到了晚上,家属院对外的侧门关闭,家属们只能从剧院正门的检票通道进出。孩子们肯定乐意,整个剧院就成了我们的娱乐园。我们在宽阔的观众厅里玩过家家,窜到二楼的放映厅里捉迷藏,或是跑到剧台的大银幕后面玩跳绳。那些年,我们剧院除了放映电影,还有到三亚来慰问部队官兵的文工团演出,再就是来自海南各市县的琼戏团了。
琼戏团巡演来到三亚,这也是我家的重要事情。“老家人”已经叮嘱了父亲,有戏来,得给大家伙报信、订戏票、租车,这都是父亲的事。因此,琼戏到,父亲也就最忙,我家里也就最热闹。老家人总是早早就先来我家候戏,大家伙喜气洋洋,说戏、谈戏、聊戏,甚至有人突然就用海南话来上一段“琼腔”。我愣头愣脑地听,听不懂,但也挺乐呵。我跑到后台看演员的化妆和着装的准备进程,又跑回家里给老家人通报后台的进展情况,不亦乐乎。
很是喜欢琼戏里的梅香角儿。梅香出场,常常飞转小手帕,踮着小碎步,那优美玲珑的身段,那轻盈灵动的眼神,那清脆娇滴的唱腔,最是迷人。所以,琼戏团抵达三亚的日子,也是我的快乐时光。
已记不清楚,琼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退出老家人戏台的。是从家家户户装上有线电视开始?还是网络的普及兴起之后?总感觉,随着我的成长,在老家人的生活里,琼戏已渐行渐远。
有一段时期,琼戏真的就退出了一档演出,只有走村串巷去唱念做打,没了掌声,也失了喝彩。更遗憾的是,许许多多的“小海南”,早已听不懂自己的方言,何况是琼戏。
曾几何时,传统文化热潮又在中华大地上兴起,海口处处又唱起了琼戏。我常常在海口的夜里遇上“锣鼓吹打”,听到旦角儿高亢的“琼腔”。每次从新闻里读到“送琼戏下乡”的报道,我就会想起父亲为老家人能进城看戏而忙前忙后的美好光景。
周振鹤在《余事若觉》里阐述:语言是文化的核心,语言的变迁意味着文化的变迁。方言不只是应用于一方土地,还能丰富共通语的色彩。是啊,海南方言是中华庞大语系里的一种,不应在吸收外来文化里褪色。琼戏作为海南省的地方大戏,更不能被市场的潮流冲上滩涂去搁浅。让下一代的孩子们更多地了解本土文化,让琼戏在海南重唱辉煌,是我们共同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