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玉
波斯艺术始于公元前6 世纪,艺术风格斑斓秀丽,形式多样,涵盖建筑、壁画、地毯、挂毯、器物等,在人类艺术文明发展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细密画作为波斯艺术的重要门类,画风细腻,色彩鲜艳。作画时使用纤细的毛笔,如猫耳尖端细微的茸毛制作而成,绘于羊皮纸、纸、图书典籍封面的象牙板或木板上,多为诗集、经典、故事等内容插图,画幅较小,生活物品上也画有此种装饰性图案。表现风俗故事、庆典仪式、征战角逐、史诗传记、自然风景等。波斯细密画以其独有的文化内涵、情节记叙、艺术特色独树一帜。
公元七世纪,波斯处在特殊时期。中国自北魏便与波斯往来密切,《魏书·西域传》记载:“先是朝廷遣使者韩羊皮使波斯,波斯王遣使献驯象及珍物。”1历代两国交流频繁,至汉代,纸张及造纸术的传播推动了波斯图书市场的发展,改变了在薄兽皮或厚羊皮上的书写方式。
十一世纪塞尔柱帝国出现政权分裂局面,巴格达、科尼亚、摩苏尔、赖城等王朝割据,随之诞生多个艺术中心,此时细密画形成了巴格达风格、摩苏尔风格、赖城风格,通称塞尔柱(Seljuk)画派。受希腊与叙利亚文化影响,这一时期的波斯细密画人物服饰、动植物造型呈现出几何装饰性特征。
十四至十六世纪波斯细密画走向巅峰。1253 年7 月阿拔斯王朝被蒙古第三次西征所灭,伊儿汗国建立并定都于大不里士。中国绘画艺术逐渐传入波斯,孕育出新的细密画风格——大不里士(Tabrīz)画派。细密画中祥云、山水、草木对中国绘画有所吸纳,同时被西方艺术影响,如菲尔多西所作诗集《列王纪》中的部分插画,融入了拜占庭、威尼斯艺术与中国传统绘画技法。而波斯南方重镇设拉子沿袭波斯传统审美风格和绘画方式,追求平面装饰效果,不讲求空间与透视,形成了设拉子(Shiraz)画派。
1370 年帖木儿帝国定都撒马尔罕,统治者对学术文化大力保护与支持,设拉子、巴格达、大不里士等地的艺术事业灿烂鼎盛,形成马尔罕、赫拉特、布哈里和大不里士等画派2。此时细密画蓬勃发展,技艺纯熟,着色精致,艺术水平登峰造极。
帖木儿王朝解体后,十六世纪伊斯迈尔建立萨法维帝国,定都大不里士,其子沙·塔赫玛斯普继位后,保持对文学艺术的大力支持,细密画融合大不里士细密画粗犷的风格和赫拉特秀丽的风格。1588 年阿拔斯大帝平息纷争于伊斯法罕定都,经济繁荣、国力昌盛,伊斯法罕宫廷画院使波斯细密画大放异彩,成为波斯细密画的创作黄金时代。
“细密画”英文是“MINIATURE”,“在英文中‘MINIATURE’一词来源于拉丁文‘MINIAR’,其原意是指用朱红色描绘字头或题目的外轮廓,后来用来泛指手抄本中的各种插图和装饰。”3波斯细密画作为流行于上层社会的贵族艺术,国王贵族不仅通过扶持本国文学绘画、著书立说彰显学识思想层次,也以此显示经济实力、军事实力,以此服众。
波斯细密画主要为色面造型,没有光影与渐变,平面且具有装饰性的色彩纯粹饱满。强调主观赋色,并不像西式绘画以“科学性”为基础具象而真实地场景再现,而是将经典情节、现实生活予以升华,即“高于生活”。《我的名字叫红》4一书中作者强调绘画里色彩是被感知的,细密画师以心灵感悟所描写的客体,将民族传统审美观念和个人主观意志结合,在方寸之间塑造金碧辉煌的理想美的世界。
绘画所使用的色彩极尽本真,不仅使用石榴皮、核桃壳、木樨草、青金石、钾矾、绿松石等多种矿物粉末等天然颜料着色,同时将银、珍珠粉、玛瑙融入画面增添绮丽奢华之感,专业的镀金师将金箔贴饰于画中,使艺术作品锦上添花。不单如此波斯细密画善用赤色、赭色、黄色、青色、绿色、紫色,巧用对比色平衡画面。矿物质颜料色彩沉厚静谧和金箔的绚丽装饰相互映衬,冷色与暖色搭配协调而对比强烈,营造出和谐中又不乏冲击力的律动感。
《列王纪·鲁斯塔姆与苏赫拉布》描绘土兰国王阿夫拉西亚伯携两名随从,鲁斯塔姆正拽住阿夫拉西亚伯的腰带,欲将其拉下马背,主人公角逐场景动魄惊心,人们蓄势待发。盔甲、服饰等,多使用不同明度与深浅的赭色、橘色以及灰色,加以蓝色相互交织配合,色彩艳而不俗,画面中的天空和、战马佩戴的装饰,均以金箔饰之,视觉冲击力达到极致。
波斯细密画画师以诗文为灵感来源,跌宕激昂的故事激发画师无限的创作激情与动力,“每幅画都在说一个故事,为了美化我们阅读的手抄本,细密画家描绘出最鲜活的场景。”5采用“全知式”视角,并未遵循近大远小等透视学原理,而是将建筑与房间均呈现出二维半空间效果,并且以剖面的形式绘出内部装饰与构造,把不同时空的人物安排在同一平面中,以建筑、植物、山石分隔画面,每个场景既彼此区分又相互关联,打破现实景象的禁锢,进行了主观艺术加工与再创造,令观者游览于画中。
细密画作品《西亚武什与贾瑞拉成婚》房间左侧饰有华丽幔帘,西亚武什与美丽的贾瑞拉促膝而坐,右侧空间内是乐舞庆典与宾客宴饮场面,两组场景以一道墙面区分。透过画面上方的窗口与露台,可以看到婚后的爱侣相谈甚欢。画家刻意忽略时间与空间限制,以故事脉络为核心塑造画面,完整地描绘故事。
波斯细密画整体风格以平面造型为主,均匀地平涂色块,线条勾勒简洁畅快,并不似中国画“以线立骨”。同时,如须发、衣饰、马鞍等细部达到了极致精细的描画,以及波斯细密画中建筑、地面、挂毯绘制有精巧繁复的藤蔓纹、几何纹,在疏密得当的画面组织中“致广大而尽精微”。
细密画家对人物的刻画具有“程式化”的特点,面部轮廓呈椭圆形,五官遵循一定的绘画原则,而历代画师们也以沿袭此种风格为作画的第一要义,但是我们可以透过“程式化”的表现形式看出人物姿势各异,交谈、观望、愤慨等神态勾勒巧妙。在人物的整体造型、体态上做了夸张与变形处理,身型修长,生动形象不拘泥于人体结构,重“神似”而淡“形似”,侧重描绘故事的情节发展与情感迸发,充满写意性,生动而具张力,稚拙却不呆板,精炼却不简陋。
《智者赞成扎尔的婚姻》一图,国王衣着繁丽华贵,与智者、侍从对比鲜明,人物形态典雅且蕴含动势,沉着的智者们手臂微抬,仰视国王并谨慎地提供建议,帝王面色凝重似在思考定夺。旁人或交谈,或恭候,或直立,细密画家涉笔成趣。
在欣赏波斯细密画时,可以发现画面中设置有各式的“边框”,不同于中西方绘画作品完成后在四周装裱外框饰物。起初作为书籍插图作图释之用的波斯细密画,从实用性角度为划分文字与图案的区域,及在整幅图画内分割空间,同时具有观赏性,因而设计了别具一格的“边框”。如运用简易的线条,或将山石景观、房屋建筑转化为边框,自然地融入画面。
如果将边框比喻为垣墙,那么“超框”就是冲破垣墙的约束,在规整严谨的构图中,时常会有框内的景物延伸至框外,如岩石树木、马匹野兽、兵器旌旗的一部分突破界限,伸展开去。蔓延至框架之外,跳脱出常规,这是一种带有“叛逆性”的表现方式,比起完全地处于饰带内部,“超框”更显灵动与活泼。
萨菲王朝时期苏丹·穆罕默德画作《萨达的盛宴》,人物姿态与神情尽显生动,衣饰、器物细节丰富。画面底部以岩石为界分隔图画与文字,画面上端的山峰如屏障巧妙地划分出前景与远景。四周绘有彩饰边框,但是除底边,其余左右两侧及上部,树木与山石并未被边框截断,而是保持了完整性超框而出。
奥尔罕·帕穆克认为“绘画是思想的寂静,视觉的音乐。”诗集文学赋予细密画灵魂,画师将自己的情感倾注绘画,沉溺其中时间与万物皆如静止,艺术家于心手合一的境界描画万物,线条灵动,设色不拘一格,阿拉伯纹样繁密细致,人物造型浑朴,冷与暖、方与圆、疏与密交织展现,无不体现艺术家饱满、纯粹的绘画热忱与技巧的经熟深通,以及波斯民族对生命和生活的无限热爱。
波斯经历了朝代更迭,在商业、文化交流上亦是东西方沟通往来的重要枢纽,《人类的艺术》中记述“波斯人对美的感受能力,也是相当强的。只要是能够给人带来快乐的艺术,波斯人都予以鼓励。”千载变革中波斯不仅保持本民族文化的独特性,同时对外来文化也具备一定包容性,对多样的美学思想进行转化、吸纳、融合,博采众长,使波斯细密画拥有更深厚的历史积淀,观者在富有装饰性的画作中体会精神与视觉的双重享受,将波斯细密画塑造成艺术世界中独有的瑰宝。
注释
1 秦莺莺.魏收与《魏书》[J].沧桑,2007(06):157-158。
2 李铁匠.《波斯帝国史》中译本序言[J].东吴学术,2011(03):154-158。
3 王芳.浅谈《我的名字叫红》中的叙事策略[J].阿坝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7,24(03):76-78。
4 凯丽比努尔色提尼亚孜.《红色的象征意义》-我的名字叫红为例[J].文学界:理论版,2012(12):179-179。
5 谢声远.声远艺术随笔(二)[J].艺术生活-福州大学厦门工艺美术学院学报,2005(03):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