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彩銮
自1985年至2006年间,平果县(今平果市,下同)马头镇甘桑村群众在村附近的耕地里,相继发现了一批刻有各种字符的石片。平果县博物馆闻讯后派員前往考察,也在耕地里发现类似的石刻文石片,认为很可能是一种古老的石刻文字。这一重要发现,经媒体报道,立即传遍海内外,引起学术界和社会的广泛关注。前往平果考察的国内外学者、记者和其他人士络绎不绝。对于这一重要发现,平果县领导高度重视,指定分管领导负责,相继邀请区内外专家前来考察、召开学术研讨会,并且将石刻文送到北京,请专家辨识。当石刻文的辨识和研究工作正按计划进行时,始料不及的问题却接踵而来:一是社会上一些人通过媒体了解到平果甘桑石刻文的重要价值,相继到当地民间收集石刻文;二是社会上一些人看到石刻文有利可图,便开始仿造石刻文,高价出售;三是一些学者对石刻文字符及内容的随意解读。更为关键的是,有人把仿造的石刻文石片埋入考古发掘探坑中,考古人员发现后,认定是仿造的,但埋入者坚持是真品,于是就把这些仿品送到检测部门做微痕鉴定,结果不言而喻。正是2019年的微痕检测结果,成为平果甘桑石刻文毁誉的分水岭。因为此前学者们主要是关注甘桑石刻文的年代与字义内容,少有人质疑其真实性。但微痕检测结果的消息传开后,人们便认为甘桑石刻文是假的,加上社会上出现许多仿造品,使得石刻真假杂陈,乱象丛生,给平果石刻文的声誉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不仅使平果县承受着很大压力,也使一直专注石刻文研究的学者感到茫然。正是在这种乱象丛生的背景下,为了弄清真相,2020年11月,受平果市政府的委托,广西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承担甘桑石刻文调研课题,主要任务是查明甘桑石刻文(包括仿造品)的来源地、发现人及石刻文的年代等问题。2021年3月12日,应平果市政府的邀请,20多位来自北京和广西高校、研究院(中心)的历史、考古、民族、语言文字学专家学者汇集平果市,参加平果市甘桑石刻文的考察和学术研讨活动。3月13日上午,专家们前往发现石刻文的甘桑遗址进行考察,然后到市博物馆对收藏的石刻文进行逐一观察。下午,在市人大会堂召开“平果市甘桑石刻文学术研讨会”。会议由平果市委常委、统战部部长李俊整主持,首先由课题组首席专家、广西壮学学会副会长郑超雄研究馆员介绍历时数月调研取得的成果。然后,与会专家对课题组的调研成果进行评议,同时对甘桑石刻文的真伪和价值等问题进行讨论与交流。通过认真讨论和交流,专家们对甘桑石刻文的真实面貌和重要价值等问题达成了共识。可以说,这次调研成果和学术研讨会形成的共识,对辨明甘桑石刻文真相及今后的保护、辨别和研究工作的扎实有序开展,具有积极的启示和指导作用。
一、深入实地,查明甘桑石刻文的来源
查明甘桑石刻文的来源地,是弄清石刻文真伪的重要环节。因而,课题组把此项工作作为调研的首要任务。然而,从1985年首次发现甘桑石刻文至今,已时过36年。而2006年以来当地群众陆续发现甘桑石刻文至今也已近15年。而且在耕地里捡到石刻文的群众甚多,有的外出务工,有的已年老去世。因此,要逐一寻访当事人,难度极大。在平果市有关部门的大力帮助下,课题组历经曲折,克服困难,深入村屯或集镇,寻访当事人,详细了解发现石刻文的时间、地点、经过及石刻文的去向,并做了详细记录和拍照。同时,课题组还深入古玩市场,对仿造石刻文的情况进行查访。经过不懈努力,基本弄清了仿造假石刻文的线索、仿造方法及其去向,为揭开石刻文真伪迷雾提供了依据。
二、拨开层层迷雾,辨明甘桑石刻文真相
分析平果甘桑石刻文的真伪问题,是此次研讨会的中心议题,也是学者们着力缕清的问题,旨在对甘桑石刻文的乱象进行辩证,还其真实面貌,回应学术界和社会的关切与期待。专家们通过对发现石刻文的甘桑那林遗址进行实地考察、对平果市博物馆收藏的甘桑石刻文的仔细观察以及对石刻文赝品的辨识,综合分析认为,2006年之前当地群众在甘桑村那林耕地里发现的石刻文应该是原生态的,应是古代人刻划并遗留下来的。理由或依据如下:一是石片的字符刻痕与石片颜色基本相同,特别是在同类的几块石刻字符之上,附着有已经钙化的小螺壳或晶体钙质物。从地质学和碳14年代测定的结果来看,这样的钙质物通常需要很长时间的水对岩石或石料的渗透、溶解才逐步形成。也就是说,这些石刻文石片埋藏在地下的泥土中,经过长期的雨水浸泡与侵蚀,逐渐形成晶体钙化物,并附着在石刻文石片上。而有的晶体钙质物附着于刻划字符之上,田野考古称之为叠压关系。就是说,石片的字符刻划在先,晶体钙质物形成在后,即在石片上刻成了字符之后,这种晶体钙质物才逐步形成并附着于字符上面。以往有学者认为甘桑石刻文产生的年代为先秦时期,距今2500~3000年。平果市博物馆将附着有晶体钙质物的石刻文石块,分别送国家国土资源部岩溶地质资源环境监督检测中心、北京大学加速器质谱实验室进行碳14年代测定,由测定中心专家提取附着在石刻文上的钙质物进行测定,结果为距今约3000年,与以往学者们推定的年代大致相符。二是2006年前后,甘桑村群众在自家承包的耕地偶然发现石刻文石片,后来出于兴趣或爱好,便留意继续寻找、收存,当时并不知其价值,故应没有谋利的目的,而且当地群众也不具备仿造石刻文的技能。因为石刻文石料坚硬,字符笔划纤细,结构复杂,如果没有专业的经验、工具和技能,是很难仿造成功的。再者,早期在耕地里捡到的石刻文,刻痕与石片包浆色泽基本相同,说明其年代久远;字符笔划纤细,口宽底窄,弯折处常留有未尽刻痕,与我国河南殷墟出土的甲骨文刻划方法、字符风格相似,具有早期文字刻划的特征。三是仿造的甘桑石刻文赝品,字符刻痕普遍较新,与石芯的灰白色基本相同,而与石片包浆颜色明显不同。即使经过做旧处理,只要仔细通过字符形态和颜色,基本是能够识别的。再就是仿造的赝品石片上的文字或符号笔划偏粗且圆润,特别是笔划弯曲处略多呈圆形,与甘桑早期发现的石刻文字形及笔划弯折明显不同。因此,有经验者应该是可以辨别的。四是一些学者对平果甘桑石刻文字符的诠释,无论准确与否,不会影响甘桑石刻文的真实面貌。事实上,在已发现的甘桑石刻文字中,符号形和文字数量各为参半,在广西乃至华南地区尚属首次发现。对于石刻字符的属性、字义或内容,目前广西尚未有人做出为学界所认可的破译和诠释。平果市文化部门曾把甘桑石刻文送到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和清华大学,请古文字专家辨认,亦未能辨识,一方面说明古文字学专家们严谨的学风,同时也说明甘桑石刻文因首次发现而破译的难度。
专家们认为,由于社会上出现甘桑石刻文的仿造以及一些学者的随意诠释,使学界及社会上产生对石刻文真实性的质疑是可以理解的。由文物主管部门组织专家对已收集的全部石刻文进行鉴定,应该可以去伪存真,恢复平果石刻文真相。因而,不能因为社会上出现石刻文仿造品,就完全否定其真实存在。我们要以对历史、对古代先民创造的文明成果负责、对民族文化遗产高度负责的态度,坚持实事求是、去伪存真的原则,坚持研究的专业性和学术的严谨性,按照国家对文物鉴定的规则和古文字研究的方法,在对甘桑石刻文的真伪进行鉴定的前提下,扎实、有序开展甘桑石刻文的破译、诠释和研究,相信会取得研究成果的新突破。
三、甘桑石刻文的重要价值及研究方法
平果市甘桑石刻文发现的意义和重要价值,是研讨会讨论的重要问题。专家们认为:平果市甘桑石刻文的发现,是进入新世纪以来广西考古的重大发现,也是继我国河南省安阳市殷墟发现甲骨文之后的又一次重要发现,对于研究广西民族史和文字的起源与发展,揭示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与发展过程,具有重要的历史、文化、艺术价值,丰富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灿烂文化。
专家们认为,平果县(市)党委、政府一直高度重视和积极支持甘桑石刻文的保护与研究工作。自2010年以来,根据县(市)政府领导的指示和要求,平果市博物馆对发现的石刻文进行收集和资料整理,为石刻文的研究提供了翔实的资料。为了识别和破译甘桑石刻文的字义和内容,平果县分管领导亲自带队,将甘桑石刻文样品和资料送到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和清华大学,请我国考古学和古文字权威专家鉴别;相继邀请区内外专家学者到平果考察;前后召开4次平果甘桑石刻文学术研讨会。同时将甘桑石刻文遗址列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2019年7月,成立“中国甘桑石刻文研究中心”,为区内外专家学者开展甘桑石刻文的研究搭建了平台。2019年11月,平果县委成立了“平果甘桑骆越文化公园规划建设工作领导小组”,县委书记黄志愿、县长孙环志担任组长,组织开展对甘桑石刻文遗址的保护。区内外学者一直关注并相继对甘桑石刻文进行了初步研究,取得了一些成果,发表了不少论文,而且还出版了专著,推进了甘桑石刻文的保护与研究。
专家们认为,在辨明甘桑石刻文真伪的前提下,弄清石刻文的年代,是石刻文研究的重要问题,也是考古学的基本方法与步骤。只有断定了年代,才有可能解决创制的民族和字义及内容等问题。通常而言,断定文物年代的方法,主要是根据田野考古发掘同一文化层发现的共存物,通过共存物的年代来判定其年代的上、下限:一是通过采集文化层的相关样本进行年代测定;二是根据出土器物的形制特征,将之与本地区或相邻地区出土的年代明确的同类器物相比较,以确定其年代。根据二者年代的上、下限,基本可以断定其文物的年代。以往有学者推定,平果甘桑石刻文的年代应为先秦时期,而创制石刻文的民族应是先秦时期生活在这一地区的骆越人。这一年代和族属的推定,得到了碳14年代测定和历史、民族学研究的支持,基本得到了广西考古、历史和民族学界的认同。当然,要准确断定石刻文年代,仍需要有更多依据的证明或支持。
专家们认为,平果甘桑石刻文是广西乃至华南地区首次发现的上古时期的石刻文,也是广西考古学、历史学、古文字学和民族学界第一次看到的古代石刻文字符。这些石刻文究竟是何种性质的字符,其字义和内容是什么?目前尚无法准确识别并得到学界认可。而甘桑石刻文字符的破译和内容的诠释,涉及考古学、历史学、民族学、古文字学及年代测定等学科,是一项专业性很强、很严谨的研究工作。要对之进行破译和解读并取得新突破,将是一个极具挑战性的漫长和艰难的过程。需要遵循其程序依次进行,即:遗址保护→鉴定真伪→确定年代→字符辨识→延伸研究。
(一)做好平果甘桑石刻文遗址的保护。基于甘桑石刻文遗址已列为平果市文物保护单位,要按照《文物法》“保护为主,抢救第一,合理利用,加强管理”的方针,明确保护范围,制定和完善保护措施,切实做好平果甘桑石刻文遗址的保护。(二)组织开展甘桑石刻文真伪的鉴定。而石刻文真伪的鉴定与甄别,是开展甘桑石刻文研究的前提条件。因为从2006年甘桑石刻文陆续发现以来,主要由相关学科的学者或民间社团组织人员进行辨识,而文物管理部门尚未组织过正式鉴定,加上社会上出现诸多石刻文仿造品,出现了真假混杂、鱼目混珠的乱象。而学术界认为甘桑石刻文为古文字,故应属文物范畴。因而,应由文物管理部门组织专家,按照文物鉴定的规范程序,对平果博物馆收集的石刻文进行全面鉴定,形成权威的鉴定结果。(三)科学整理石刻文字资料。即在文物部门组织开展对甘桑石刻文的真伪及年代鉴定后,如果认定是古代石刻文字,那么,由平果市博物馆负责对已发现的石刻文进行全面收集,按照科学、规范的方法,对石刻文资料进行整理、记录、拍摄、拓印、建档,形成一套完整的资料库,为今后开展石刻文的研究提供完整、翔实的资料。(四)组织开展甘桑石刻文的本体研究与破译。由平果市会同相关学科的专家,制定一个长短相结合的可行性研究计划,通过与甲骨文或其他民族古老文字相比较,寻求其中的规律与特征,探索破译与诠释的方法与路径,并组织区内外专家对石刻文的字符、含意和内容进行破译与诠释。在破译过程中,要充分认识破译的难度,因为河南殷墟发现的甲骨文已逾百年,新中国建立后,集中了我國顶尖的考古学和古文字专家进行破译和辨识,但至今仍有约五分之三的字符尚未得到辨识。因此,要保持足够的耐心,切不能急于求成。因为石刻文的破译,涉及考古学、历史学、民族学、古文字学、语言学等学科,具有很强的专业性和严谨性,需要区内外专家学者共同协力,按照古文字的破译和辨识规律,循序渐进地开展研究。(五)甘桑石刻文的延伸性研究,诸如其石刻文的起源、刻划民族、字符性质、特征与刻划技艺、甘桑石刻文与其他古文字的比较......等等,这些研究都应是在进行石刻文鉴定和字符的破译之后,才能进行。只有这样,甘桑石刻文的破译与研究才有可能逐步取得新成果和新突破,其神秘的面纱才有可能得到揭示。
(作者系广西民族研究中心研究员,广西壮学学会会长)
〔责任编辑:黄润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