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若尘
“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做你的眼睛。”
小乌咬着我的裙摆,轻轻地拽。
熟悉的安全感,像被太阳晒过的棉被,散发出好闻的味道。
我踢了踢小烏。小乌辨识出了我的娇嗔,依旧固执地想为我引路。我能感觉到它的气味。我不明白,此时它不是该熟睡吗?
我停下,小乌仿佛消失了,我也仿佛消失了。
“该如何赶走小乌呢?”
这真是棘手。
刚学加法时,我总掰手指头,爸爸狠狠地打了我几个巴掌,也没赶走我。我变得更听话了。小乌也会这样吧?
我一边苦苦思索,一边睁大看不见的双眼。
“砰!”刚听到一声巨响,我就轻飘飘地飞了出去。小乌在我身边呜咽。
在此之前,小乌不是只会汪汪叫吗?现在我分明听到小乌在低语,那句“我带你,做你的眼睛”在我耳边萦绕。不安与惶然,让我头痛欲裂。“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儿?爸妈呢?刚刚不是还扭成一团吗?”
没有回答。记忆如迷雾扩散开来。
苦夏漫长。她默默地侧身,打开古筝上的调音区,专注地转动弦钉。之后,她嫣然一笑:“七语,好了。”我回报她七月阳光的灿烂。她,亦师,亦友,我们以为今后都好了。我的义甲弹拨出了轻盈的叮咚。
她说,古筝里不仅有柔,更有激昂之音,当你用心去弹,周围环绕金戈铁马。
我出生的那天,院子里的桂花,第一次开放了。也是那天,爸爸看妈妈的眼神,格外温柔。
再后来,小乌来了。
它总是独自呆在角落里,落寞的样子。爸妈说它的品种,可以当导盲犬。它是流浪狗,呆在我家不走,爸妈说,这是跟咱家有缘。
还能想起那时候的自己吗?是弹琴的时候,手指迅捷灵活?还是奔跑的时候,像一只鹿?现在,我茫然地摸索琴弦,笨拙地磕碰,愚蠢地跌倒。
“七语,大人的事,你不懂。但爸爸还是爸爸,妈妈还是妈妈哦!”妈妈蹙起细细的眉毛。妈妈说的话,总是正确的,可这句话却错了。爸爸像换了一个人,他常常神思恍惚,又常常暴怒。爸爸在家,我蹑手蹑脚,但我的手指,老想去碰琴弦。“弹!弹!不弹,你过不得啊?”他抓住琴,使劲一扔,世界安静了。就如过后的某天,他把我扔进了黑暗。
“七语,今晚上吃啥呢?吃你爸喜欢吃的水煮鱼,好不好?”“不嘛!我要吃不辣的,番茄烧牛肉!”“乖,七语,爸爸工作忙,难得在家好好吃顿饭,就依爸爸的口味哈!”“好嘛!”我牵着妈妈的手,撒着娇。
是妈妈?是回忆里的妈妈。我伸出手,身边什么也没有。
小乌低低嘶吼,似乎十分委屈。
谁在逗小乌?“小妹妹,你的眼睛看不见吗?”有人在问我。
清晨的公园,一对父女在散步。“爸爸,我想坐船。”“好啊,爸爸划船,你给我加油,好吗?”顺着声音的牵引,我眼前出现了曾经温柔的父亲。
如今我置身闹市,有小乌,有众人,但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
“呼哧呼哧……”小乌还跟着我。
银瓶乍破水浆迸,远处传来跌宕起伏的《林冲奔夜》。哦!十级的考曲。日月浮现,天地默然,我沐浴在光辉里,独自欢喜。